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曰归(又名捡一对师兄弟回来是为了凑CP的)      作者:薄荷那个夏      (一)      陵越十四岁那年,师尊紫胤真人给他捡回来一个师弟。身为天墉城的首席弟子,陵越的师弟师妹实在不算少,但是这一个却是特别的。      百里屠苏原名叫韩云溪,来自南疆乌蒙灵谷之地。本在无忧的年纪,却不想遭逢大祸,族人受焚寂之祸,尽皆死绝,唯他一人幸免于难,但却煞气入体,一生受其所苦。      陵越本觉得自己幼时与亲人失散,独自在世间飘零已经算是身世悲苦,但与韩云溪一比,实在也没什么自怜自艾的资格了。      或许是因为这位小师弟与自己那失散多年的弟弟年纪相仿,尤其是蜷在他怀里昏睡的模样,更是与幼弟有几分相似,因此即便没有师尊的嘱咐,陵越也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要好好照顾他。      因为身负煞气,百里屠苏自拜入紫胤真人门下之后,身边便只有师兄陵越相伴。说起来,当初陵越被师尊捡回来时,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但大师兄的重任往肩上一压,逼得他注定要比别人更早成熟起来。      师尊自乌蒙灵谷一行回来之后,便就开始闭关修行。百里屠苏初来天墉城,只与师尊一人亲近,见他忽然闭门不见,心中的惶恐可想而知。这么小的孩子,如何承受得了如斯沉重的命运?陵越看着那小小的身影挺直了脊背,跪在师尊门前,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辛酸。      师尊闭关之后,陵越正式开始接手照顾师弟的事。因为怕他住得寂寞,陵越把自己住的地方直接搬到了天墉城的后山,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因着自己的这个举动,不满的种子已经在其他师弟们的心里种了下来。尤其是每当他婉言拒绝二师弟陵端的邀请,匆匆赶回后山陪屠苏练功的时候,那孩子的眼神已然悄悄有了变化。      屠苏那时年幼,虽然体内煞气已被压制,记忆亦不复完整,但有些事却在他幼小的心里留下了阴影。或许是因为身世坎坷的缘故,小屠苏的脸上早早没有了寻常孩子的笑容,更不曾像别的弟子那般偷懒玩耍。他的这份乖巧并不会让陵越觉得开心,有时候他宁愿屠苏能像陵端他们那样让自己不省心,也不希望屠苏这样安静得让人心疼。      陵越最初搬来后山的时候,是住在屠苏的隔壁,后来知道屠苏夜间常常被噩梦惊醒彻夜不能成眠,便索性搬进来与他同屋,再往后,又同床过一段日子。      说起来那段日子陵越倒是翻遍了他所知的一切志怪故事,为的只是能哄受噩梦惊扰的屠苏安然入睡。      身为天墉城的首席弟子,陵越小小年纪就要肩负起师兄的责任,不但要照顾一班师弟师妹,也要帮着掌门处理天墉城的大小事务。有的时候忙起来,一连数日不得休息。但即便再忙,陵越每日必定会回到后山,因为他知道,倘若自己不回来,屠苏便会一直坐在那里等,有一次他忙得实在抽不开身,到了第二日日出时分才赶回来,却发现屠苏竟就坐在路边抱着剑睡着了。      那时候他才意识到,屠苏除了他,已没了其他依靠。      最艰难的那段时光,屠苏是被陵越牵着手一天天熬过来的。所以在整个天墉城里,除了师尊紫胤真人,唯有陵越一人可与他亲近,而他也只信任陵越一人。      屠苏性子素来沉静,少言少语,本就离群寡居,几乎不与同门师兄弟们来往,加上又格外受到紫胤真人和大师兄陵越的照顾,师兄弟中自然有心生不满的。他虽极少在天墉城中走动,但总有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时候,每每遇上寻衅挑事的师兄弟,屠苏多半不会与他们计较,一来不愿师兄为难,二来他也知道自己身负煞气,若动真怒,必定祸及无辜。但也有例外的时候,二师兄陵端偏偏就是个不省心的主。打从屠苏来到天墉城,陵端便总也看他不顺眼,想着法子捉弄他。陵越虽对他多有回护,可总有防备不到的时候。况且那一班师兄弟个个都视屠苏如异类,早就想整治他一番。屠苏自问已处处忍让,可人总是有脾气的,饶是他这般冷情的人也有被激得不得不出手的时候。      于是这一次,便因为阿翔的事,结结实实被陵端陷害了一把。这件事哪怕陵越不在场,也能猜出个八九分,屠苏的委屈他都看在眼里,在师尊门前,屠苏跪了一夜,他也从旁陪了一夜。直到风停雨歇才把已经累得昏昏沉沉的屠苏背回房里。      对于屠苏,陵越有太多的不放心,那种即便做得再多也总是觉得不够的心态就算再怎么竭力掩饰,天墉城里但凡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连师妹芙蕖都说,在大师兄眼里,好像只有百里屠苏是他师弟一般。      陵越听到这话,也只能一笑了之。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刻苦修仙就是为了提升功力,好早日替屠苏解开身上的煞气。      也许是把对弟弟的思念,转嫁到了屠苏的身上吧。      但,真的是这样吗?      距离屠苏受罚未过几日,陵越便奉掌门之命带着天墉城弟子下山除妖。临走的前一天,陵越早早回到后山,此行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屠苏。他知道这一走,陵端那帮师兄弟们一定会借机刁难屠苏,而屠苏倘若心生怨恨,便会牵动体内的煞气,若是就此惹下祸事,那便真的会被逐出天墉城的。      那晚陵越本有许多话想嘱咐屠苏,然而看着烛火边安静为自己布菜的师弟,乖巧得简直无可挑剔。在陵越眼里,屠苏虽然性子偏冷,但秉性纯直,没有其他任何不好。      一顿饭吃到最后,陵越都不知道自己还要再嘱咐什么。让他凡事忍耐?天底下恐怕没有比屠苏更懂忍耐的人了,还是让该他谨小慎微?身为大师兄,似乎也不该在师弟面前说这种让他去防备着别的同门的话。      他想不出该说什么,但其实屠苏心底有很多话想对陵越说。可是没等他说出这些话,陵越已经伏案睡了过去。屠苏知道,他一直知道,他的师兄为了他已经很累了。      烛火下,屠苏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过去,轻而又轻地覆在陵越的手背上。陵越的这双手,曾经替他穿衣束发,曾经教他御剑乘风,曾经在他被梦魇纠缠的时候,紧紧拥着他。      夜风拂过窗台,烛火在风里摇移,一双影子悄然映在墙边,屠苏小心把已经睡熟的陵越搂进怀里,陵越素来浅眠,要不是累狠了,也不会任由屠苏这般摆弄。      屠苏的个头已经长到与陵越一般高矮,而且练武之人的力气总是胜于常人,所以就算把陵越整个人抱起来也并不费力。当初他来到天墉城时,师兄便是这般抱着他,如今两人俨然是交换了角色。      他一路将陵越抱回到床上,替他宽了外衣,合上被子,然后坐在床边握住他的手。      陵越睡得安静,但不知道为什么梦里他的眉头都是拧着的。屠苏知道他有太多的烦心事,而这烦心事里,自己则占了一大部分。      “师弟!”      屠苏被陵越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得慌忙松开手,随即才发现陵越其实并未醒来,他合着眼,半梦半醒又念叨了一句:“别怕,师兄在这里……”      原来梦里,还惦记着自己……      屠苏长长舒了口气,又重新握紧了陵越的手。其他的师兄弟们只说他是不会笑的怪物,其实,才不是这样。      屠苏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师兄的面孔,嘴角微微扬了扬,露出一个很轻很浅但却格外温柔的笑容。      (二)      因为心里始终放心不下屠苏,陵越这次下山除妖也是匆匆而去,匆匆而回。可没想到即便如此,天墉城里还是出事了。      陵越赶回天墉城的那一天,恰巧遇上鬼面人夜袭剑阁,而屠苏与新来的师弟欧阳少恭擅自下山,途中还险些为鬼面人所伤。幸而陵越及时赶到救下他们,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此次鬼面人闯入剑阁一事震动了整个天墉城,而私自下山的百里屠苏及欧阳少恭亦是令涵素真人震怒不已。陵越没想到一回到天墉城,第一件要处理的事竟然就是如何处置犯了门规的百里屠苏。      对于百里屠苏这个人,涵素真人素来是不大喜欢的,所以这一次逮到他私自下山,自然要处以重罚。上一次罚屠苏清扫石阶不过是小惩大诫而已,倘若真以门规论处,屠苏和欧阳少恭必定是要吃点苦头的。      陵越心知这门规的厉害,怎舍得屠苏去受那份苦,只得硬着头皮向震怒之下的涵素真人求情。涵素真人向来对屠苏不满,正想趁机好好惩治一番,奈何红玉和陵越双双为这二人求情,这才说服了涵素真人免去重罚。      陵越从山下马不停蹄地赶回天墉城,还来不及喘口气,天墉城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乱事,而他又从红玉那里听闻屠苏日前为妖物所伤,中了妖毒,心里更是放心不下。至于那欧阳少恭,陵越不知他是什么来历,但在殿上见他与屠苏互相维护,更为了炼丹替百里屠苏疗伤,不惜自认擅闯剑阁,看上去对屠苏情意颇深,而屠苏对他也甚为信任。这一点倒让陵越很是诧异。      他这个小师弟是他一手带大的,从小就不易与人亲近,所以总被师兄弟们误解,而这个欧阳少恭竟在短短的半个月时间里,让屠苏对他敞开心扉,这个人着实有点不简单……      不过,也许是自己多虑了,看他在山下遇险时,也是不惜以身保护屠苏,倘若他对屠苏是真心相待,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就在陵越想着那两位师弟的事情怔怔出神之时,身后忽然传来推门的声音。陵越回头一看,推门进来的人竟是欧阳少恭。      “大师兄?”      欧阳少恭似是也没想到会在伙房遇到这位天墉城人人敬戴的大师兄,更没想到此刻的陵越一副洗手作羹汤的模样,全然没有了大师兄的架子。欧阳少恭是何等聪慧之人,一眼望过去心里就明白了八九分。      这个大师兄对百里屠苏可真算是关怀备至。这满屋子的药香味,他这个做大夫的倘若还猜不出是何用途,那真是白活了。      “大师兄这是在……”      欧阳少恭心底明镜似的,可表面上确实一片纯良。陵越不疑有他,便道:“妖毒非寻常之毒,我翻了些药典,寻了些药给他补补身体。”      欧阳少恭虽初入天墉城,但也知道偌大的一个天墉城,事无大小都是陵越在打理,便是如此,他竟还能抽出时间来关心百里屠苏的伤势,看来这师兄弟两人的情意果然不同寻常。      “大师兄与屠苏师兄之间,真真是叫人羡慕。”      欧阳少恭本就生了一副好皮相,温文如玉,风度翩翩,说起话来也是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若不是真正了解他的人,又有几人能辨出真伪来?陵越纵然聪明过人,但此刻也确实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的破绽来。他听到欧阳少恭如此感慨,便随口应道:“我身为师兄,关心他是应该的。”      “屠苏师兄也常常跟我说到大师兄的事,他说在这天墉城里,他的师兄弟皆避他如鬼神,只有大师兄与他最为亲近,也最关心他。”      “师弟他性子是沉闷了一些,难免教人误会,其他的那些师兄弟们并无恶意,只是……”其实说这些话,陵越自己都不信。欧阳少恭轻轻瞥了陵越一眼,不待他说完就接道,“只不过是太过嫉妒屠苏师兄能够被大师兄如此关爱照顾吧。”      “这……”      陵越万万没有想到欧阳少恭一个初来乍到的新弟子,竟会说出这样的话。可毫无疑问,他说的这番话,也正是陵越的心结所在,因为不止是他,芙蕖,掌门真人还有陵端,他们都曾有意无意地说过类似的话,而那时自己并不放在心上,可如今连欧阳少恭都这么说……      “少恭只是一家之言,大师兄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欧阳少恭看到陵越脸色微变,知道自己说中了他的心事,就又继续道,“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就是在寻常人家里,几个兄弟间都难免为了争夺宠爱互生嫌隙,更何况偌大的一个天墉城……总会有人心生不平……”      “不必再说了。”      从小到大,他奉师尊之命贴身照顾屠苏,从未觉得有任何不妥。可是或许就如欧阳少恭所言,他们并不是寻常人,他除了是百里屠苏的师兄以外,也还是所有天墉城弟子的师兄。他把太多的精力和心思用在了屠苏的身上,也难怪别人会心有不满。      他总以为自己是在保护屠苏,照顾屠苏,却无意之间在他与其他师兄弟之间筑起了隔阂。难道,真的错了吗?      “近日来天墉城不大太平,我也不能时常去后山看望师弟,这段时间就麻烦你多多照顾他一些。”      陵越仔细想了想,这次涵素真人想必是对屠苏极为不满,但碍于红玉与自己一同请求,方才没有追究,如果自己现在与屠苏走得太近,确实太驳涵素真人的面子。而且鬼面人的事迫在眉睫,必定要尽早查出真相才行。      欧阳少恭闻言,连忙点头称是。与百里屠苏相处的这段日子,自己已经渐渐解除了他的心防,再过段时日,待屠苏全心依赖他,便可以顺利进行他的计划了。      尽管心中满是算计,然而欧阳少恭的笑容却依旧和煦如风。陵越放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将已经做好的药汤递到他的手中:“屠苏难得与人交心,我这个做师兄的,真的很高兴。”      是么?      欧阳少恭笑着点点头,心里却道,可是看你的样子却有些失落呢,大师兄。      (三)      鬼面人这件事尚未平息,没想到就在这时候,幽都的人竟然会出现在天墉城。当日师尊将百里屠苏带回天墉城时,曾再三嘱咐陵越,不可让屠苏与幽都的人来往。没想到如今他们竟然找上门来了。      陵越本打算这些日子与屠苏保持些距离,一来是为了安心处理鬼面人的事,二来他想他平日里确实忽略了其他的师弟师妹们,也难怪他们会对屠苏心生怨恨。倘若这个结由自己而生,也该由自己解开。可是现在这个幽都来的婆婆突然出现在天墉城,这件事不仅事关焚寂,更关乎屠苏的安危,非同小可。      私自下山之事掌教真人虽然没有追究,但屠苏知道这一次自己又给师兄惹了麻烦,心里很是自责。再加上师兄回来之后,他们两人几乎不曾单独说过话,这让屠苏多少有点不安。今日早些时候,欧阳少恭来给他送过药膳,那味道他尝了这么多年,怎会不知是出于何人之手,可是他为何要委托少恭送过来呢?而且少恭还告诉他,这段日子都由他来照顾自己,这竟也是大师兄的意思……难道他真的因为这次的事生自己的气了?      陵越走回到屠苏房里的时候,屠苏正满心不安地摆弄着手里的书,他本想借着这书让自己平静下来,可不想翻开书之后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满心想的都是师兄的事。结果正想着,陵越就来了。      与师兄相处了这么多年,从未有过像今天这般紧张的,像是连多看一眼都不敢。陵越也是满腹心事,竟也没注意屠苏那掩藏在书卷后头,不时瞟向他的目光。      “屠苏。”      有很多时候陵越都忍不住会想,虽然他们让屠苏独居后山是为了保护他,可是这却无形中在他周围筑起了一道围墙。他出不去,而别人也进不来。周围人都将他视作怪物,而他自己亦把自己冰封起来。说到底,屠苏究竟有什么错,为何要承受这样孤独的命运?      听到师兄叫自己的名字,屠苏的心微微颤了颤,还是与从前一样的语气,听不出任何的不悦。他握着手里的书,稍稍放松了一些,余光一路跟着师兄,直到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来。      “妖毒除清了么?你的身体无恙吧?”      当时在大殿上听欧阳少恭说屠苏为妖物所伤时,陵越的心就跟着拎了起来。他这小师弟自小吃了太多苦头,来到天墉城之后,他每日亲自照顾,从三餐饮食到穿行住用皆由他一手操办。如今方才离开半月而已,竟就遇到这样的危险,怎能不让他心疼?      “早已大好了,师兄不必担心。”      屠苏听出师兄话里的关切之意,心中不觉一暖:“早先少恭送来的药膳,是师兄做的吧。”      陵越闻言,微微一愣,屠苏放下手里的书,转过脸看向陵越的时候,眼中的笑意带着一丝猜破真相的小得意,看得陵越整颗心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      “咳……”陵越咳了一声,撇开有些发烫的脸,“我来是有件正事要交代给你。”      陵越这话题转得生硬,屠苏却还沉浸在两人之间那暧昧不明的美好之中,因而又凑近了一些,一张平日里尽显冷漠的面孔此刻却显得既纯良又无害。陵越不着痕迹地把身子移开一些,故作镇定道:“这几日你都待在后山,不要到前山来。”      “是因为我私自下山之事?”      听到这话,屠苏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显出几分委屈来。陵越见状,忙安慰道:“是因为幽都来了一位婆婆,师尊嘱咐你不可与幽都的人有所来往。”      “幽都?”      屠苏一脸不解道:“我不曾去过幽都,又怎会认识幽都的人?”      陵越知晓这其中的前因后果,但眼下却不能将真相告知屠苏,只得敷衍道:“既是师尊的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      师尊紫胤真人是屠苏在这世上最敬重之人,对于他的吩咐,屠苏自是十分遵从。所以即便心中存有疑惑也没有多问。      “这几日我要处理鬼面人一事,恐怕无暇分心,所以这些天都由少恭来后山照顾你。”陵越说罢,只觉得屠苏的目光稍稍一暗,但很快他便掩饰过去,低下头一副很乖巧的模样,陵越只当是自己多心,也不曾多想什么。      “我看你与少恭相处得很好,他对你也颇为关心,所谓千金易得,良友难求,看到有人真心待你,师兄也很高兴。”      屠苏闻言,盯着陵越怔怔看了许久,因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所以心中纵有失落,表面却仍是一派平静。      “我与少恭相识虽不久,但他不像别人那般惧怕于我,而且知我懂我,我与他在一起时感觉十分自在。”      欧阳少恭对百里屠苏而言,算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然而那时的他并不知晓,这一场看似情真意切的友谊,不过是一个阴谋的开端而已。      “有他作伴,你在后山也不会太过寂寞。”      陵越本是诚心为屠苏结识新的朋友而高兴,但不知为何听到他如此评价欧阳少恭,心里竟涌起一种莫名的,不快感。      明明是自己安排,如今却觉得心里不是滋味,真真是不可理喻。      陵越摇了摇头,兀自走到房外,远远地看到欧阳少恭正往这里而来的身影。欧阳少恭看到陵越出现在这里,自然也是有些奇怪,不过还是同往常一样上前行礼。陵越例行公事般吩咐了他几句便匆匆离去。      “大师兄待你果真是不同,也难怪别的师兄弟要眼红了。”      少恭看了一眼正神游物外的百里屠苏,多日相处他已经习惯了屠苏的行为模式,倒也不会因为他不爱搭理人而不高兴。不过这师兄弟两人间的牵绊,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深一些,这倒是……值得利用一下。      “是我拖累了师尊,也拖累了大师兄……”      屠苏的目光始终注视着陵越背影消失的方向。其实方才他说少恭的那些话并未真正说完,因为当他真正有了朋友之后才发觉,原来他对大师兄的感情,既非知己,也远胜过亲人,而是一种微妙的,每每想起就会心头乱跳的感觉。      倘若说与少恭在一起是自在,那么与大师兄在一起,那便是踏实和满足。仿佛只要有了他在身边,一切就足够了。      可是,这样的感情究竟算什么呢?      (四)      由于曾经听师尊说过,幽都的人为了封印焚寂竟然不惜杀害还是孩童的屠苏,所以陵越自小就对幽都全无好感。所以当那位幽都的婆婆来到天墉城之后,陵越表面对她恭敬有加,心里却一直十分防备,唯恐她做出什么对屠苏不利之事。      打从有了屠苏这个师弟之后,陵越那份对弟弟的保护欲就已经彻彻底底被挖掘出来。这一次他从山下除妖归来,心里头总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他总感觉欧阳少恭与风晴雪这两个人来历并不简单,尤其是这个风晴雪,她的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重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关乎到剑阁里的焚寂,还有屠苏……      想到屠苏,陵越的眉头由不禁又紧了紧。他这个人素来严肃,这几日为了鬼面人的事更是整日眉心紧锁。天墉城里敬慕陵越的师弟师妹不在少数,其中尤以陵端芙蕖为最。芙蕖少女心性,天真烂漫,所以并不会因为陵越亲近屠苏而心生怨愤,但陵端却不同了。他在天墉城众弟子中,地位仅次于师兄陵越,也算是众星捧月的人物,而且论与陵越相识的时间也长于屠苏。可是这么多年下来,陵越对他总是不冷不热,与其他众弟子无异。倘若大师兄都这般一视同仁也就罢了,偏偏那百里屠苏是个例外。      “本以为屠苏这次私自下山会被严惩一番,没想到掌教真人只是将他交给大师兄来处置,这大师兄哪舍得罚他,肯定又是不了了之。你看这会儿大家都忙得无暇休息,就只有他一个人躲在后山逍遥快活。”      这几日以为鬼面人偷袭剑阁的事,整个天墉城上上下下都进入了戒备状态。陵越自是不必说的,身为首席弟子,当然是身先士卒忙得不得停歇,而其他弟子虽表面不敢有什么怨言,但心底多少会犯点嘀咕。毕竟,又是为了焚寂,于是自然而然就又怪到了屠苏头上……      “这么多年下来你还看不透么,大师兄就是偏心百里屠苏那小子。”      陵端正带着一众弟子从天墉城外巡视归来,原本看到陵越也在城中,想上前去跟他说说话,可是陵越正为鬼面人一事烦恼,无心与他多言,只匆匆吩咐了几句便打发他走了。这让原本心情很好的陵端大感扫兴,现在听到师弟们嘀嘀咕咕在后头小声议论,心里的火气更是一下子就蹿了上来。肇临平日与他最为亲近,看到二师兄脸色不佳,连忙咳嗽了一声,喝止了身后师弟们的议论。      “二师兄,他们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哼,百里屠苏这小子,迟早有天我要把他赶出天墉城去!”      陵端根本是窝了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早先大师兄回到天墉城他就想找机会与他亲近,可没想到却偷听到陵越和欧阳少恭的对话。说来说去都是百里屠苏!他的心里和眼里是不是只有百里屠苏一个人?!      而一心想着如何找出鬼面人之事的陵越此刻确实没有心情去顾及陵端的感受。他这个二师弟的秉性如何,陵越心里一清二楚,这些年来他如何明着暗着欺负屠苏,让他受了多少委屈,陵越这个做师兄的心里自然有一本账。所以对于这个二师弟,任他如何殷勤,陵越也实在喜欢不起来。      欧阳少恭说他太过在乎屠苏一人,忽略了其他师兄弟,这一点陵越心里也承认,可就算不论屠苏的身世和注定坎坷的命运,对陵越而言,屠苏与其他师兄弟,也是不同的……      说到屠苏,一连数日陵越都没有回后山了,也不知他一人过得可好。不过,有少恭作陪,想必是不会寂寞吧。      陵越心里虽是这样想的,但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往后山的方向走去。而就在他穿过通向后山的长廊时,无意间看到风晴雪正抓着那假冒的“韩云溪”说着什么。陵越想起之前芙蕖对自己说过的话,风晴雪来到天墉城是为了寻找一个叫韩云溪的人,而韩云溪就是百里屠苏,她是为百里屠苏而来的?      陵越想到这个,心不由往上提了提。当日师尊将百里屠苏接回天墉城时告诉过他,偌大的乌蒙灵谷已因焚寂而尽毁,唯有屠苏一人幸免。那么这个风晴雪究竟是什么人,找韩云溪又是为了什么?      早些时候那位幽度都婆婆与风晴雪“初见”时,风晴雪的表现就已经让陵越生疑了,现在她又百般纠缠韩云溪,究竟有什么目的?      看来这件事,务必要尽早查清才好。      那日陵越走后,果然一连数日不曾回过后山。屠苏知道他是为鬼面人的事脱不开身,但每每听着外头的脚步声渐近却总也盼不来陵越,心里说不失落那定然是骗人的。      这段日子他谨遵陵越的吩咐,半步也不曾离开过后山,但每日少恭来给他送饭时,也会将城里发生的大小事事无巨细地说给他听。听闻那鬼面人仍是毫无线索,屠苏也心焦不已。而且近日来,他常感到心绪不宁,他身体里的煞气经由紫胤真人封印,多年来都不曾有发作的迹象,而近日来却躁动得厉害。      再这样下去,他真担心自己会被煞气所控制,做出不可原谅之事。      这一夜,少恭离开之后,屠苏独自一人在房中修习师尊传授的静心之法,可是不知为何心绪始终无法平静。屠苏接着又试了几次,仍是感觉心里躁动不已,可是那感觉却又不像是由煞气引起的。      几番尝试之后,屠苏放弃地躺在自己的床上,整间屋子安静得让他觉得压抑。其实从前师兄与他共处一室时,也并不多话,但有时候听着他翻书或者是衣服摩擦着桌面的声音,都会让屠苏觉得很安心。而现在,却真的是寂寞得只剩下风声。      黑暗中,屠苏在床上翻了个身,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对面陵越那张空无一人的床。然后鬼使神差地爬起来,悄声走到陵越的床边,抱起床上那叠得端方的被子,一骨碌滚上床去。      屠苏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明明是一样的床,一样的被子,可是心情却因为周围那熟悉而令人眷恋的气息变得好了起来。      倘若师兄也在这里就好了……      失眠了大半个晚上的屠苏就这么裹着陵越的被子,心绪渐渐平复下来。那周围萦绕着的气息仿佛比师尊教授的清心法咒还要有用。      他抱着被子,心满意足地用脸颊蹭了蹭,仿佛只有此刻,百里屠苏才会褪去冰封的外壳,露出属于他这个年龄应该有的表情。      而当陵越匆忙赶回后山时,还没从“屠苏竟不在自己床上”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就发现他居然抱着自己的被子睡得一脸满足,甚至于有人靠近都不曾察觉。      陵越悄悄走到床边,看着蜷在被子里睡得安逸的师弟,满是倦意的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意。师尊常说,守心如一,方能冲破魔障,别人都道百里屠苏是煞气缠身的怪物,但其实他的心,却比谁的都要纯粹干净。      “世间多风雨,若能守得住你这一方安宁,倒也算是求仁得仁……”      陵越轻声低语了一句,像从前那样用手抚了抚屠苏的额头,见他睡得深沉不忍打扰,便起身往对面的那张床走去,哪想到刚起身,手腕就忽然被屠苏一把抓住。以陵越的修为,此刻抓住他的若不是屠苏,只怕这只手也就废了。但偏偏对方是屠苏,所以陵越几乎是毫无反抗地被他拽到了床上。      “师兄……”      陵越还来不及挣扎,屠苏便手脚并用地缠了上来。陵越低声喝道:“简直胡闹……”      屠苏像是仍在梦里,不管不顾地依旧紧紧缠着他。骤然感觉到那温热的身体整个贴上来,陵越仿佛僵住了一般,竟是完全忘了要将他推开。      “师兄……回来就好……”      梦里的屠苏微微弯了弯嘴角,像是梦到了什么极好的事情。陵越本已抬起的手蓦地一顿,许久方才收了回去。      “傻小子……”      陵越轻轻翻过身,伸长了手臂,如同他们少年时一样,紧紧将屠苏抱住。      窗外月满枝头,清风正好……      (五)      因为之前无意间撞到风晴雪纠缠“韩云溪”,这更加深了陵越对风晴雪的怀疑。所以在和红玉商量之后,便故意布了局试探风晴雪,结果真如陵越所料,那风晴雪果然来自幽都,而且还与那位婆婆关系匪浅。      陵越平日里虽看上去严肃,不苟言笑,但其实待人谦和有礼,毫无架子,所以整个天墉城自上至下都对这位大师兄赞许有加。可是饶是陵越这般好脾气的人在得知风晴雪的真实身份后也不由沉下了脸,厉声对他们下了逐客令。      遥想当日幽都欺瞒师尊对屠苏所做的事,即便风晴雪看上去再怎样柔弱无害,陵越也选择绝不相信。那样的伤害经历一次就够了,绝不能让屠苏再陷入那样的危险!      然而,让陵越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即便已经想尽办法阻止屠苏与幽都的人接触,可屠苏却还是觉察到风晴雪要找的那个“韩云溪”就是他自己。在送风晴雪离开的那天,陵越突然间听到屠苏问起“韩云溪”的事,这让一向稳重的陵越陡然有些惊慌。他知道屠苏被封印的记忆关乎到一段惨烈得不堪回首的旧事,倘若他恢复记忆,不仅会牵动体内的煞气,更重要的是他如何承受族地被毁,族人惨死的痛苦?      屠苏尽管沉默寡言,但并非迟钝蠢笨之人,有些事即便瞒得再紧,只要露出些蛛丝马迹,总能追根溯源找出真相。所以当他向陵越问起韩云溪之事时,自己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但是看陵越隐而不告的态度,屠苏也就没有追问。他知道师兄和师尊从不会做不利于自己的事,他不想师兄为难,可是他心里也已经打定了主意,他不想做个没有过去的人,他一定要知道自己究竟遗忘了什么。      师尊,师兄,原谅我在这件事上,无法遵从师命。我只是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风晴雪前来道别的时候,陵越故意支开了屠苏,没有让他们两人见面。其实倘若不是因为太过厌恶幽都当初出尔反尔伤害屠苏的行径,眼前的这个风晴雪倒也并不是什么大恶之人,但是陵越知道在这件事上自己不能心软,否则有危险的就是屠苏。      对于这个风晴雪,屠苏其实已经完全没有了记忆,说不上喜欢,也谈不上厌恶,只觉得是一个与自己的过去有关的人,仅此而已。      于他而言,陵越才是他眼前所真正拥有的。      屠苏想到这里,嘴边不由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昨夜师兄回房时,其实他并未睡熟,所以之后发生的一切,他看似迷糊,心里头却是清清楚楚。      这还是成人之后他们两人第一次同床。从前年少不懂事时总觉得睡在师兄怀里很踏实,却从来没有想过总是迁就着他的师兄可能为了照顾他会整夜难眠。直到后来有次半夜醒来,看到被自己抱着胳膊搂着腰,姿势别扭的师兄皱着眉头根本无法入睡才知道他有多纵容自己。      而如今他既已懂事,亦明白那句:手中执剑,方能保护所珍惜之人是何含义。      今早起身之后,是他替师兄梳的发髻。那发髻虽简单,可当初师兄也是手把手教了他许久方才学会,那期间还不知道扯落了师兄多少头发,如今想来却是最美好的回忆。      只是可惜,这样的平静却已经无法长久了。      陵越虽已竭尽所能阻隔任何可能牵动屠苏体内煞气的可能,然而真正的祸源不除,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紫胤真人说过,所谓煞气,正由怨念所生,心中怨恨越深,越容易为煞气控制左右。而这鬼面人也深知此点,所以故意引屠苏进入幻境之中。      在幻境里,屠苏看到了一些童年时的画面,他虽记忆被封,但看到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一幕幕,心底终究会有所波动。而在那幻境里,鬼面人更挟持了欧阳少恭来威胁屠苏。他们两人虽相识不久,但屠苏打从心底把少恭当作朋友,看到欧阳少恭为自己连累,遭人折磨,屠苏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恨意。剑阁中的焚寂感应到屠苏心中的怨愤,立时变得躁动不已。红玉见焚寂有所异动,正要作法压制,不料此时为煞气控制的屠苏已然回到剑阁,非但理智尽失,而且更因煞气发作而功力大增,竟连红玉也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得到焚寂的百里屠苏形如鬼神,再次回到幻境之中时,陵越正与幻境中的魔兽厮杀,几乎丧命在它手中。那时的屠苏已认不出眼前之人是他素来尊敬爱慕的大师兄,一身凛冽的杀意让重伤倒地的陵越心惊不已。      屠苏得焚寂相助,功力一日千里,最后竟能一剑将那魔兽斩于剑下。得救的陵越看着那双目赤红,一身凶煞之气的百里屠苏,丝毫没有死里逃生的庆幸,因为他心里清楚接下来将会面对什么事。      从小到大,屠苏的煞气只在他面前发作过一次,那时屠苏虽年幼,但煞气发作时骇人的情形陵越至今也不敢忘。所以这么多年他始终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他的师弟,唯恐有一天他会变成被煞气驱使的魔头。      “屠苏!!”      屠苏收拾完那魔兽之后,便握着焚寂一步步走向已身受重伤几乎无法动弹的陵越。陵越经方才一战,五脏六腑皆已受创,根本不可能与煞气发作的屠苏一战。更何况,即便他此刻手中有剑,又怎舍得对他的师弟刀剑相向?      陵越内里伤势沉重,几乎已难以支持,看着步步逼近的屠苏,只能不断地叫着他的名字,希望能唤回他的神智。      大,大师兄……      满身杀意的屠苏在听到陵越的声音后,蓦然停下了脚步。他那双如入魔障的眼睛乍然清明了一下。陵越毫不闪避地迎上那砍向自己的焚寂,仿佛无惧于死。      “屠苏,你醒醒吧!”      我……我在做什么……      如大梦初醒般的屠苏看着手里的焚寂,还有面前面色苍白嘴角带血的师兄。      我是怎么了……      “屠苏!”      为什么,为什么会对师兄拔剑?      屠苏拼命想要停下脚步,想要收起手里的剑,可是他做不到。那个身体似乎已经不再是他的,他想对陵越大声喊,让他快点离开,可是他却在陵越的眼中,看到一丝让他心悸的决然。      大师兄,快点走!走啊!      “屠苏……”      焚寂已被高高举起,剑锋直指向陵越。而屠苏阻止不了,那明明是他的身体,可是他阻止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陵越被焚寂的剑气当胸击中,然后重重摔在地上。      不,不,不!!      为什么不走,快点离开啊,我会杀了你,真的会杀了你的!      陵越勉力支撑起身体,看向他的目光却是一片坦然和纯粹。      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      焚寂再次绽放出慑人的剑气,陵越的眼中却无半分恐惧。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屠苏,看着焚寂直直刺向自己,看着屠苏那被煞气所支配的双眼中流露出的痛苦。      倘若我连信你都做不到,又有什么资格陪你一起走下去?      剑锋就在眼前,生死不过是刹那之间。      (六)      重伤的陵越被紫胤真人带回天墉城之后立即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乱。陵越平素在师兄弟之间的威信就极高,即便是陵端这样不安分的人也只敢对屠苏不满,对陵越也是极为尊重的,所以这次他险些丧命在屠苏手中,无疑又留给陵端一个日后攻击屠苏的话柄。      当然,这也都是后话。紫胤真人将陵越带回之后,便耗费百年功力替他疗伤。因陵越之前与魔兽缠斗,已受内伤,后又被屠苏以焚寂剑气击中,故而这次伤势十分沉重,若非紫胤真人功力高深,只怕真是性命难保。      “屠苏,你别跪在这里了,你自己也有伤,快点回去吧。”      自屠苏醒来之后便一直长跪在陵越房前。他当时虽被焚寂控制,但却并未完全丧失神智,所以可以说是亲眼看着自己如何重伤陵越。那一剑虽说是伤在陵越身上,但屠苏宁可是自己为焚寂所杀。他恨自己为什么控制不住焚寂,为什么偏偏伤害的是他最珍惜之人。      芙蕖已经为陵越的事哭红了眼睛,一出门就看到面如死灰的屠苏跪在门口。她自小爱慕陵越,这次陵越险些丧命,她对屠苏自是有怨气的,可是现在看到他这副模样,不觉也心软了,也没有责备他,反而好言劝他回去。屠苏带着伤在这里跪了几个时辰,早已是强弩之末,这会儿看到芙蕖出来,便顾不得身上的伤痛,扑上去抓住芙蕖的衣袖,声音已尽是沙哑。      “师兄,师兄他……”      “你先起来,别跪着,”芙蕖脸上泪痕未干,被问到陵越的伤时,眼眶不觉又红了一圈,“大师兄他……还未醒来,他伤及五脏六腑,元气大损……”      屠苏不等芙蕖说完已经从地上跌跌撞撞爬起来冲进屋去。因为久跪加上身体虚弱,屠苏闯进门的时候险些摔在地上,芙蕖看他身形狼狈不堪,想去扶他一把,却被屠苏轻轻推开。床上的陵越尚在昏迷之中,气息虚弱得近乎断绝,屠苏踉跄着走到床边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一边。      “屠苏,你也别太自责……你师尊说,大师兄已无性命之忧,只是需休养些时日……”这样的伤,若想完全恢复,恐怕至少也需一年半载,而且也大大耗损了陵越的修为。这些事芙蕖已不敢让屠苏知道,因为她看得出屠苏已在崩溃的边缘,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把他彻底压垮。      “我想单独和师兄说几句话……”      屠苏垂着头,小心翼翼握住陵越冰凉的手。不久之前,这只手还轻轻抚过他的额头,还帮他整理过衣衫,还替他把长发束起,而如今却苍白冰冷,仿佛了无生气。      屠苏甚至是鼓足了勇气才敢去看陵越的面容,他是为了让自己能够清清楚楚地记住,他的师兄究竟被他伤成了什么样子。      “屠苏,你要保重身体,方才疗伤之时,大师兄也曾清醒过,他……他只说了一句话,他问紫胤真人屠苏是否无恙,屠苏,大师兄最记挂的人就是你,你若有事,他醒来一定会很难过的。”芙蕖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屠苏,只是看着这师兄弟两人,心里格外痛楚难当。她心疼陵越,可也说不出责备屠苏的话,他这个样子看上去简直比死更难受。      原来,即便被自己伤到如此地步,师兄却还是……      “百里屠苏!你竟然还敢到这里来!”      这时,屋外忽然传来陵端的叫骂声,屠苏只当什么都未听到,仍是一动未动地跪在陵越床前。芙蕖知道他必是要拿陵越受伤一事大做文章,如今陵越昏迷不醒,能保护屠苏的人就只有她了。想到这,芙蕖一把擦掉眼角边的泪水,定了定心神,迎向陵端。      “吵什么?大师兄重伤需要静养,你们都出去!”      “小师妹,你好奇怪,百里屠苏才是伤了大师兄的人,你不拦着他,却来拦着我们?”陵端一听说陵越受伤的事便匆匆赶了过来,没想到却看到百里屠苏跪在门前。他原本就恨极了百里屠苏,心想这次总算可以好生整治一番,便又伙同了一众师兄弟前来问罪,可谁料想芙蕖竟然也护着百里屠苏。      “都出去都出去,我管你们是谁,反正大师兄在养伤,谁都不许打扰。”芙蕖还未说完,陵端便故意大声嚷道,“谁都不让进,凭什么百里屠苏除外?你就不怕那怪物发起疯来再伤害大师兄?!”      他说罢,一众师兄弟就又跟着起哄起来。芙蕖一个人怎能说得过他们那么多人,正争执不下之时,屠苏突然从房中冲了出来,陵端一时不防,险些被他撞倒,屠苏对他视若无物,但目光里却是一片决然,他不顾身后师兄弟的阻拦,只是径自朝着剑阁的方向跑去……      屠苏本意求死谢罪,幸而紫胤真人苦心劝说,又向涵素真人多番求情,方才保住屠苏一条性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屠苏被罚在后山禁地闭关三年,以祛除心中邪气,回归正道。      屠苏心中本已愧疚万分,无颜面对师尊与师兄,如今被关入后山禁地思过,他亦是无怨无悔。只是不曾亲眼看到师兄无恙,实在难以安心。那日幻境中的情形如跗骨之蛆般纠缠着他,只要一闭眼,便能看到师兄倒在自己剑下的情形,如此一来还如何能安心修炼?当初,他初来天墉城也曾噩梦缠身,但有师兄相伴,总算得以脱身,而如今又有谁能来帮他?      屠苏……百里屠苏……为何不顺应天命……你与我本是一体,为何要抗拒于我……      每当屠苏抑制不住心中煞气之时,便能听到心底传来的那个声音。那如鬼魅般的魔音来自于人心深处最幽暗的地方,一旦屠苏心志不坚,必会为其所吞噬。      “住口!住口!”      有一次从噩梦中惊醒的屠苏抱着剧痛不已的头倒在地上。自他进入禁地之后,焚寂便时常侵扰,他因心思不定,难以静心对抗,为免被其控制,疯狂起来只有自伤。如今他身上已不知有多少伤口,而此刻焚寂又想趁他意志薄弱之时蛊惑于他。屠苏急欲摆脱这惑人的魔音,竟不惜将头撞向坚硬的石壁。      百里屠苏,你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下得了手,还不承认和我一样是个怪物!      “不是,不是这样的!”      我没有想过要伤害他,没有!      “屠苏!”      石壁上此刻已是血迹斑斑,然而屠苏却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痛楚一样,他的额前已然血红了一片,可他仍然在不住地撞上去,直到身后突然有人喊出他的名字,然后紧紧将他抱住。      “屠苏!你在做什么?!”      一直在忍受煞气发作之苦的屠苏一时之间没有认出身后之人,本能地一掌袭向那人。那人对屠苏也是全无防备,加上身上伤患未愈,全无回击之力,眼看那一掌就要打在他身上时,屠苏混沌的目光骤然清明起来,慌乱之下撤去掌势,自己也几乎被震出内伤来。      “师兄!”      屠苏顾不上自己胸口的剧痛,而是扑过去一把抱住被他推开的陵越。陵越身体尚未恢复,独自一人上山已十分勉强,方才又险些为屠苏所伤,此刻脸上更是半分血色也无,那副模样看得屠苏恨不得一掌结果了自己。      “屠苏……咳……你怎么把自己伤成这样?”      陵越平复了一下气息,脸色方才稍缓过来。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正被屠苏抱在怀中,不觉一阵尴尬,但还没来得及推开屠苏便看到他衣服上深深浅浅的血痕,还有额头上那骇人的伤口,看得陵越心疼不已。      “可是煞气发作得难受?”      陵越伸手抚了抚屠苏额上的伤口,他来得匆忙,身边并未带什么止血的伤药,只能先粗略帮屠苏包扎一下。屠苏因心中有愧,始终低头不语,待陵越包扎完之后,才闷着声音,小心翼翼说了句:“师兄,对不起……”      “你我之间,何须说这三个字。”      陵越苏醒那日听说屠苏被关了禁闭,就一直想要来看他,可惜重伤在身,芙蕖说什么也不肯让他上山来。好不容易捱到可以下床行走,陵越说什么都要亲自来后山一趟,芙蕖实在拗不过他,只好依了他。没想到一到这里就看到屠苏不惜自残以抵抗煞气。再看他一脸的憔悴,陵越真不敢想这往后的三年屠苏该怎样度过。      “此地清苦,让你禁闭三年,委屈你了。”      “是我控制不住煞气,伤了师兄,理应受罚,屠苏绝无半句怨言。”屠苏素来将自己的情绪掩藏得很好,然而今日却像个茫然无措的孩子,抱着自己的师兄不肯放手。      那日倘若不是师尊来得及时,那么怀里的这个人……      屠苏不敢再往下想,他怕再想下去会再次心绪大乱,为焚寂趁虚而入。      陵越了解屠苏为人,发生了这样的事,屠苏的心里一定很是煎熬。如今又独自一人被关在这后山禁地里,连个说话解闷的人都没有。他心中的苦楚又如何能发泄出来?      “让师兄看看你身上别处的伤。”这才关了几日禁闭就已经把自己伤害得破损不堪,陵越看着他身上那件血淋淋的上衣真是心疼得无以复加。屠苏听到陵越这话,微微愣了愣,然后便乖乖听话解开了身上的衣服,露出伤痕累累的上身。陵越看着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连连叹气。      “明日我再带些伤药上山。无论如何答应师兄,以后切不可再自伤身体。”      陵越的目光一片澄澈清明,然而屠苏却感觉自己被那目光看得不安起来。师兄眼中只有关爱之意,可是自己却……      屠苏,你岂非早已对自己的师兄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那心底的魔音乍然想起,屠苏猛然一惊,慌忙推开正在替他查看伤口的陵越。陵越一脸疑惑不解地看向屠苏,而屠苏却匆匆掩好衣服把自己缩进了墙角。      “你……”      别过来!      陵越满心担忧地靠过去,却忽然看到屠苏眼中已泛出焚寂的邪光。      “屠……屠苏!”      陵越知道那是煞气发作的前兆,可是没等他做出反应,缩进墙角的屠苏已一口咬住自己的手腕,汩汩鲜血顿时涌了出来,陵越看到这情形,就像是有把刀从自己心上狠狠割了一下。      屠苏他……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七)      因为亲眼目睹了屠苏受煞气折磨而伤害自己的情形,这更加坚定了陵越要尽快找到压制煞气方法的决心。然而陵越深知以师尊的精深修为都不足以克制焚寂煞气,那么凭自己一人之力助屠苏摆脱焚寂如同痴人说梦。      尽管目前还无法彻底根除屠苏体内的煞气,但也至少要想办法压制焚寂对屠苏的影响。否则再这样下去,屠苏只怕真的会彻底崩溃。      陵越这次虽大难不死,但元气也耗损得厉害,短时间内无法离开天墉城独自行走江湖。而且那日在禁地里看到屠苏痛不欲生的样子,陵越也确实无法安心离开。所以趁着养伤这段日子,他便干脆搬去了后山禁地,一来那里环境清幽,适合养伤,二来也可以陪屠苏说话解闷,免得他再一个人胡思乱想。      既然陵越已经打定了主意,那旁人劝自然也是劝说不住的,况且紫胤真人有命,后山之地只有陵越才能进入,他身负“看守”屠苏的要职,所以纵然陵端再有不满,也实在不好多说什么。      那日陵越离开之后,屠苏本也没抱什么希望他还会再回来,毕竟那日自己煞气发作,又险些伤了师兄,他看到自己这副模样该是失望透了吧。      然而让屠苏意想不到的是,第二日陵越果然依言带着伤药再度上山。而且除了伤药以外,陵越还捡了些轻便的衣物被子带了上来。屠苏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忙活着铺床叠被的陵越,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的大师兄竟打算在这后山禁地陪他一起闭关思过。      “大师兄,你的伤……”      陵越很快打理好一切,而屠苏却仍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陵越也不多解释什么,解开封印之后就开始替屠苏上药。昨日他仔细检查过屠苏身上的伤,虽然都只是皮外伤,但是那些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口看得陵越心里着实刀割一样的难受。想着屠苏就是这样一日日在折磨和痛苦中度过,陵越简直恨不能以身替他。      “我的伤早就无碍了,倒是你,怎么把自己伤成这样。”陵越那伤,非是三五日便能恢复回来的,就算在床上休养了那么多日,到今时今日面上仍有些苍白。不过在陵越的心中,排在第一位的永远不会是自己。      煞气发作时带来的痛苦让屠苏根本无暇顾惜自己的身体,而且事后他自己也无心处理,留下的这些伤痕仿佛就只是为了让陵越心疼一样。      听着背后传来的叹气声,还有陵越擦药时后背上酥酥麻麻的感觉,屠苏现在真的无比庆幸陵越看不到此刻自己脸上的表情。其实在他初来天墉城的那段日子,同门的几个师兄弟时常合伙欺负他,那时他年少冲动,不懂隐忍,常常一个人被他们几个按在地上痛揍,最后还得麻烦陵越替他收拾残局。那时候少年心性,两人便是同床共枕,赤身相对也并不会怎样,可是如今,对陵越的感情已随着十年的相依相伴变得愈发浓醇炽烈,甚至于,让屠苏感到……难以启齿……      没错,他确实对他的大师兄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可是他永远不会逾越那条底线,除非……除非陵越心甘情愿……      “屠苏?”      兀自陷入沉思的屠苏在陵越喊了他许多声之后方才反应过来,尚来不及掩饰那微微泛红发烫的脸色,只能低下头避开陵越的目光。      “听师兄的,什么都不要多想,抵御煞气最重要的是胸无杂念,如此方能涤心洗尘,超然物外。”      陵越见屠苏不语,以为他又在为此前的事自责,便自顾自地安慰起来。此际屠苏心正是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倘若真能胸无杂念,便也好了……      “对了,差点把它给忘了。”      说话间,陵越忽然想起被自己留在外面等着见主人的阿翔,便连忙起身走到门口,对着外头招了招手。那只海东青是屠苏亲手养大,极有灵性,这次屠苏被罚禁地思过,它也一直守在后山不肯离去。阿翔尚且如此重情重义,再想想那些对屠苏百般刁难的同门师兄弟,陵越不禁有些唏嘘。      阿翔得了陵越的应允,方才从洞外扑腾着翅膀飞进来,看到屠苏无恙,自是欢欣无比,屠苏也没想到陵越会带阿翔来见他,不觉又惊又喜。      “阿翔!”      阿翔围着陵越和屠苏飞了两圈才在屠苏肩膀上落定下来,一个劲儿地用脑袋蹭着屠苏,逗得屠苏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      “这便好了,总算肯笑了。”      陵越在一旁看着,总算舒了口气。屠苏安抚了阿翔一会儿又抬头去看陵越,见他也正笑着看向自己,目光一如从前那般沉静温柔,仿佛只这一眼便足以荡去屠苏心中所有的委屈与不安。      倘若将来我无法执剑,亦或者我为焚寂所控,那么我凭什么来守护他?      自陵越搬来禁地与屠苏同住之后,他身上的煞气虽偶有发作,但凭两人之力总算可以压制得住,屠苏亦不必再为抵抗煞气而弄伤自己。虽说有陵越相伴,可屠苏仍然担心煞气发作会误伤陵越,所以大多数时候还是把自己关在封印之中。陵越懂他的苦心,也就不再坚持。      这后山禁地本就人迹罕至,吃住自然也是极为清苦。屠苏知道陵越内伤未愈,需好生调养才行,可每日陪着自己同吃同宿,这样要到哪日才能把伤养好。虽说他想时时见到师兄,然而想到他为自己受的这些苦,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于是便试着劝说过几次,但陵越坚持一定要等屠苏身上的煞气稳定不再发作才会离开。      那日在禁地里看到屠苏疯狂自残的情形,陵越便已经下定了决心,倾其一生之力也要找出化解煞气的方法。他绝不能让屠苏一生活在焚寂的阴影里。      因为内伤需要静养,所以这段日子以来,涵素真人也不好再把打理天墉城的事压给陵越,自他懂事以来,师尊闭关,师弟年幼,他早早就肩负起重任,十年来几乎不曾有过休息的时间,这次因为这伤,反倒偷来几日闲暇。不过这几日来他也并未闲着,为了尽快找到压制煞气的方法,他从藏经阁中搬来许多古籍,平日里一边照顾着屠苏,一边就翻看这些古籍,以期能尽快帮屠苏摆脱控制。      入夜之后,屠苏因白日里练功抵御煞气,极为耗损心力,所以早早便睡下了。封印之外,陵越还坐在灯下翻看古籍,桌上的药汤来不及喝上一口就已经冷了。他低头看了一会儿,又抬头看看正熟睡的屠苏,见他睡得安稳,才放心低下头继续看。      而此时背向着陵越而睡的屠苏正大睁着眼睛看着墙壁上陵越的影子。他知道每次师兄跟他说很快就去休息,但其实总是累得直接趴在书上就睡了过去。他每次隔着封印看着一步之外的师兄,想着为他披件衣服,或者帮他热一碗药汤,可是他连这点事都办不到。      屠苏还记得自己小的时候问过师兄,倘若自己死了,是不是就不会再拖累师尊和师兄,可是师兄只用了四个字来回答他,他说,心甘情愿。为了这四个字,屠苏咬着牙,忍着痛活到了今时今日,因为这世上有他不能辜负的人,也有他最为珍惜的人。      他要活下去,纵然很难,很难,也要活下去。      “咳……”      屠苏的思绪因背后传来的这一声轻轻的咳嗽声而断,他慌忙坐起身朝陵越看去。陵越没想到屠苏竟然未睡,掩着唇一时有些怔然,但随即又笑道:“吵醒你了?”      纵然是笑着,但脸上的倦色无论如何也无法掩盖。屠苏紧紧抿着唇,目光又移向桌上那碗凉透了的药。      “师兄若是还不睡,那我陪着便是。”      陵越闻言一愣,屠苏平日在他面前总是乖巧顺从的,极少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他既这么说,那就是真的不高兴了。陵越见屠苏盯着自己,似乎再无讨价还价的余地,只好把书合上,正要吹熄桌上的灯烛,却被屠苏阻止了。      “怎么,还怕黑么?”      陵越开玩笑地问了一句,屠苏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陵越见他不答,也不强迫,但还是依他的话留了灯。屠苏看着陵越合上被子睡下,嘴边方才慢慢露出笑容来。      其实,只是想多看看师兄罢了。      他这笑容还未持续多久,那个来自焚寂的魔音再次从他心底响起,像是在嘲笑他这场注定不会有结果的痴恋。但,屠苏不会畏惧,亦不会退让。      因为今后的路,他想陪师兄一起走下去。      (八)      “什么?你要下山去找锻造剑鞘的灵铁?      剑阁内,红玉乍一听说陵越准备不日远行一趟,不由眉头一紧,盯着他上上下下看了一番:“你的伤都好了?”      “休养了这么多日,早就好了。”      陵越在其他师兄弟面前自是一派大师兄的风范,可在红玉面前,他与屠苏以及天墉城其他弟子一样,有太多让她放心不下的地方。红玉乃是古剑剑灵,样貌虽年轻秀美,但她究竟生于何时,活了有多久却连紫胤真人都未必能说得清楚。她那双眼睛早已看透世事,又岂会被陵越三言两语瞒过。      “这话,大抵只能哄哄屠苏了吧。”      被红玉点破真相,陵越便索性直言:“只是去三五日而已,找到那灵铁就回来。”      “山下凶险,你一人前去我不放心。”      当初紫胤真人为陵越疗伤之时,红玉也是在场的,当时情形何等凶险她至今记忆犹新。没想到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来,这陵越又自己折腾起自己来。      “红玉姐,这几日我翻遍藏经阁中的古籍,方才找到这个抵御煞气的方法,无论如何一定要试一试。”如今屠苏的情况虽比之前好了许多,但陵越实在不忍看他煞气发作时强忍痛苦的模样。好在这些日子不眠不休总算有所收获,所以迫不及待要下山找那古籍中所记载的灵铁。      “可是……”      陵越见红玉是眉头不展,仍是一副放心不下的样子,就又劝道:“红玉姐,你知道我做事向来很有分寸,没有把握的事不会轻易去做……”      “你做事是有分寸,可是屠苏的事除外。”红玉知道陵越一旦打定了主意了,别人三言两语岂能劝得回来。况且她也心疼被关禁地的屠苏,倘若这个法子真的有用,那真是屠苏的大幸了。      “你若执意要去,我也不好多劝,只有一点,保护好自己。”其实以陵越之能,对付山下那些山妖精怪真是绰绰有余,可红玉就是怕他太过操劳,又牵动旧伤,本想说再带几个弟子同行,但想到天墉城里除了陵越,还有谁肯为屠苏的事奔波,这话到了嘴边也只好又咽了回去,“总之你要记得,屠苏还在等你回去。”      “红玉姐只管放心,陵越一定速去速回。”      而陵越所谓的“速去速回”,却足足拖了半月有余。      当日陵越离开前,并未告之屠苏此番下山是为了替他寻找锻造焚寂剑鞘的灵铁。毕竟此法乃古书所载,究竟是否真的有用如今尚不可知,陵越不想让屠苏有了希望之后再度失望,所以只告诉他涵素真人派他下山办事,不日就会回来。      其实对于陵越的离开,屠苏早有准备,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师兄并非他一人所有,在这一方禁地之外,是偌大的天墉城,总有一日师兄会回到那里,那儿才是他应该去的地方。      想要与他携手并肩,就一定要从这里走出去。这里不能成为禁锢师兄的牢笼,他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      起初的那几日确实十分难熬,而焚寂更是趁机蠢蠢欲动,幸而屠苏已不似之前那般心浮气躁。纵然相思难捱,但想到师兄的一番苦心,便是千难万难也一定要熬过去。      封印之中,正屏息打坐的屠苏渐渐平复了心绪,而那躁动不安的焚寂也慢慢安静下来。感觉体内的煞气被暂时压住,屠苏方才睁开眼,长长舒了口气。      他从地上站起身来,走到最靠近封印的地方,几步之外是陵越时常点灯看书的地方,桌案上的书卷还未合上,笔枕上的狼毫墨迹已干,但好像还能感觉到师兄就坐在那里,时而俯首翻书,时而又会抬头看向自己。      屠苏望着那方向,不觉有些痴然……      屠苏。      而就在屠苏心绪渐平之时,那封印外蓦地传来陵越的声音。屠苏一时怔然,眼前封印被人骤然化解,蓝光消散之际,他看到那一身紫白道袍的陵越嘴边噙着笑意,正目光如水地看着他。洞外一束银白月色照在他肩上,更显几分出尘的仙气。      “师兄!”      多日未见,屠苏一时难掩激动,冲上前去便想抱住这思念已久之人,可靠近之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硬生生停住了自己的脚步。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陵越却伸出手一把抱住了他,屠苏只觉得心上一阵猛跳,仿佛整个人都要融化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里。      “师,师兄……”      “一别多日,可曾想过师兄?”      陵越的手轻轻抚着屠苏的后背,那样的语气和动作让屠苏不由感到一股潮热从心底涌了上来。他抱着陵越的手臂收得越发紧了,恨不能与他融为一体才好。      “为何去了这么多日,我以为……”真的只是去去就回……      “遇上一些棘手的事,”陵越微微叹了口气,“我倒也想天天来见你,只是掌教真人,还有其他师兄弟……”      他说到这里,抬起头看向屠苏,禁地里烛火微明,陵越的那双眼睛若明若暗,里面像是藏着千般柔情,他的手抚着屠苏的面颊,轻轻地,在他的唇上有意无意地划过。      “大师兄?”      陵越笑着又靠近了一些,近得让屠苏能感觉到他的气息缭绕在自己耳边。      “我们离开天墉城吧。”      什么?      陵越那微凉的手指滑过屠苏的颈边,温热的唇贴近屠苏的脸颊:“带上焚寂,一起离开天墉城吧。”      他刚说完那句话,忽然眼神一沉,屠苏一把握住那只攀在自己身上的手臂,目光已不复方才的迷离:“你不是师兄,你是谁?!”      屠苏话音刚落,只见那“陵越”已化作一簇红光乍然消散,而屠苏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怒色。师兄和师尊一直要他沉心静气,要他摒弃杂念,可是这一次……这一次……      百里屠苏,难道这不是你心中所想么?      那魔音自封印之外传来,屠苏眼中已有红光,因那幻象他的心已被扰乱,若非最后关头清醒过来,只怕真的会被焚寂所迷惑。      该死!竟敢,竟敢用师兄来……      只要你与我合二为一,连这天下都是你的,陵越,自然也是你的!      “闭嘴!”      不能原谅!      屠苏怒喝了一声,一拳砸在石壁上,顿时血花飞溅,可是那样的痛楚根本不足以消弭他内心的煎熬。      若非私欲,怎会被焚寂窥到心底最深的秘密,若真的心明如水,又怎会在看到师兄的幻象时,会把持不住自己?      百里屠苏,你怎会沦落至此,你有何颜面面对大师兄?!      答应师兄,不可再自伤身体。      我亦不想,可是……      屠苏,等我回来。      师兄……      回想起那日陵越临走前嘱咐自己的话,屠苏放下已鲜血淋漓的手,踉跄着走到一边盘腿坐下,吐纳清气,默念心法。待稍稍平复之后,方才感到自己如同刚被人从水里捞起的一般。      “屠苏!”      煞气平复之后,屠苏蓦地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心中骤然一紧,以为又是焚寂的幻象。      “你怎么又伤害自己来抵御煞气!”      对方的叹息声里满是心疼和自责,而屠苏只是痴痴地看着正在为自己包扎伤口的陵越,根本舍不得移开自己的目光。      “怎么了?为何这样看着我?”      陵越细细为屠苏查看完伤口之后才发现对方目光有异,可是屠苏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不肯多言。      这才是他的师兄。      他方才,多想去抱住他,可是,却不敢……      (九)      陵越这次下山一行,果然不负所望带回了古书所载的灵铁。此灵铁经由纯阳之火锻造成剑鞘可隔绝焚寂对屠苏的影响。      陵越精于剑术,但对锻造之术并不在行,这次也是多亏了红玉姐从旁提点,两人又合力施为,耗损了许多功力,方才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剑鞘做出来。      而这背后的艰辛陵越根本不打算让屠苏知晓。      “此剑鞘一来可以帮你抵御焚寂影响,二来也起到隔绝之作用,令旁人不易察觉,”陵越也发觉屠苏的神色有异,一直沉默不语地盯着自己,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这次陵越也没想到会离开这么久,屠苏一个人待在后山,想必非常寂寞,如今见了人竟连话也不说了,这让陵越着实心疼不已。      “师兄……我……”      回想方才幻觉里的陵越,仿佛相拥的温暖还留在衣袂间,纵然知道那是假的,可真的希望有一日能够……      不!      这份念想绝不能让师兄知道。他一心修道,远绝红尘,连芙蕖都拒之千里之外。倘若让他知道自己的这份心思,那定然……      “来试试吧。”      陵越纵然再了解屠苏,但他此刻的心思却是无论如何也猜不到的。他只是笑着把剑鞘递到屠苏手中,催着他快去试一试。屠苏虽然心思不在这里,但看到师兄一脸期待,就依言取来焚寂,不想将焚寂收入剑鞘之后果真安静下来,屠苏亦感到自己心中顿时一片宁静澄澈,仿佛再也听不到那恼人的魔音。      “果真有用。”      见焚寂安静下来,回想起这些日子的辛苦,陵越也不由一阵欣喜,屠苏亦是惊喜万分,可就在他回身看向陵越之时,不小心撞到了他的左臂,陵越脸上的笑容略微一僵,屠苏见状连忙牵起他那只手来,陵越本想躲开,奈何屠苏动作实在太快,陵越见躲不过去,只好由着他抓住自己的手腕,将宽大的衣袖撸上去。      手腕一直往上的地方正被纱布包裹着,还隐隐能看到上面沾着血色。屠苏看着那伤口,讶然地望向陵越。      “师兄,这伤……”      “一些皮外伤罢了。”陵越故作镇定地笑笑,推开屠苏抓着自己的手,用衣袖将那受伤的地方遮住,“对了,三年之期将至,我见你修为有所精进,如今又有这剑鞘帮你抵御焚寂煞气,我打算禀告掌教真人,好让你早日离开禁地。”      陵越虽说得轻飘飘不甚在意,可是那带着血的纱布却扎进屠苏的眼里和心里。从小到大,他无论是生病亦或是受伤,总有师兄相伴左右,悉心照顾,而他能为师兄做的却那么少。他时常能看到师兄明明满身倦意,对着自己的时候却永远在笑。      掌教真人素来不喜欢自己,而三年前自己又闯下大祸,想要让他松口放自己提前离开禁地,岂非是万难之事?      屠苏不愿师兄再为自己委曲求全,正要出口阻止,却听陵越柔声安慰道:“别担心,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大师兄。”      “我……”      “你只管安心修行,其他的事交给师兄便好。”      听到这句话,屠苏只觉得手中的焚寂似是又沉了许多。他怕担不起这份信任,他怕有一日自己终会辜负他的师兄,他怕看到有一天他会失望。      经由陵越再三求情和保证,掌教真人最后总算是松口放屠苏提前离开禁地。而这个消息很快在天墉城里散播开来。陵端那一伙师兄弟原本以为三年前的那件事能够彻底打压屠苏,让他一辈子被困在无人问津的禁地里。没想到三年不到,屠苏竟然真的从禁地走出来了,而在听闻又是大师兄替他求情之后,陵端对屠苏的恨意简直已经到了不能与之共存的地步。      屠苏重新回到天墉城时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他知道这次是师兄千难万难才说服了掌教真人,倘若自己再肆意妄为,不仅是自己受罚,还要连累师兄。所以尽管陵端等人一如三年前一样对他百般责难,他也都隐忍不发,权当自己不曾听见。陵越知道他的难处,也尽量让他跟在自己身边。两人这般同出同进,无论修行还是食宿都在一起,而且师姐芙蕖也对他十分照顾,处处在师兄弟面前维护他,这叫陵端想要为难屠苏都很难找到机会。      离开禁地之后,陵越便让屠苏跟在自己身边学习天墉城的心法,好抑制体内煞气。日子像是又回到了三年前一般,没有了那么多的纷纷扰扰,每日还有师兄相伴左右。屠苏以为一切会就此平静下来……      陵越平日里不但要教导师弟们练功,还要帮着掌教真人打理天墉城内的大小事宜,所以根本无暇时时陪在屠苏身边。而屠苏也尽量依从他的吩咐,不与其他师兄弟来往冲突,然而大家在同一个门派里修行,总有遇上的时候,当然也总有挡不住的流言。      这一日屠苏晨修过后,正准备要回后山练功,不想途中正好遇到肇临陵川一众师兄弟结伴而行。这几人素来是向着陵端的,屠苏为免与他们冲突,便故意避开,正要走另一条路离开,不想却听到肇临说起了师兄的事。      “唉,你说二师兄也是的,明知道大师兄护着百里屠苏,还非要在掌教真人面前跟他争个是非黑白,结果被罚去面壁,你说这不是摆明拿鸡蛋撞石头么,掌教真人对大师兄,那比对自己亲女儿还亲。”      说话的是肇临,他在师兄弟中年纪较小,说起话来也没什么分寸,其中年长他一些的师兄听到这话,不禁打断道:“有些话不可乱说,大师兄待我们也是很好的。”      “哼,大师兄眼里就只有百里屠苏,哪里看得到我们。”陵川接着就冷笑了一声,“你们还不知道吧,前段时间大师兄说是下山办事,走了半月有余,其实根本是帮百里屠苏找什么焚寂剑鞘去了。”      “什么?”      屠苏此刻就站在拐角的矮墙下面,所以凌川他们看不到屠苏,可是他们所说的一字一句都丝毫不落地听进了屠苏的耳中。      师兄他……他离开的那半月竟是为了替自己找剑鞘去了?      “这可是大师兄亲口跟芙蕖承认的,你们还记不记得大师兄回来的那天身上是带伤的,二师兄担心大师兄的安危,就跑去找他,结果在芙蕖门前听大师兄亲口说他下山找寻可以锻造焚寂剑鞘的灵铁,结果被妖物所伤。芙蕖查看了那伤口,说幸好伤在左臂上,倘若伤在执剑的右臂,那可就麻烦了。”      “当真有这回事?大师兄瞒得可真紧啊。难怪那天二师兄回来之后脸色都变了。”      乍一听闻此事,屠苏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像是凝固到了一起,握着焚寂的手不由颤抖起来。      “那可不是,百里屠苏没有来到天墉城的时候,二师兄一直跟在大师兄身边,剑术心法都是跟着大师兄学的。结果这百里屠苏一来,大师兄搬去了后山,也就疏远了二师兄,要不然你看二师兄怎么那么恨百里屠苏呢,那仇简直跟被人横刀夺爱了一样。”      说到这里,几个没心没肺的小辈就忍不住哄笑起来。可是这些话在屠苏听来,却像是刀割一样。原来师兄手臂上的伤那么深,难怪裹了那么厚的纱布还是会渗出血来,他却总是说没事,没事,怎么会没事!      陵川几人还正在谈笑风生,不想这时候陵越却突然出现在这里,见他们几人聚在一起,便冷着脸走上来:“这个时辰不去练剑,都躲在这里偷懒么?”      几个师兄弟背地里议论议论陵越也就罢了,谁敢真的当面得罪他?见着陵越个个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慌慌张张一哄而散。陵越着急去找屠苏,倒也无心怪罪他们之前那些荒唐的言论。      当陵越穿过走廊,走到屠苏方才驻足的矮墙下时,那里已然没有了屠苏的身影。陵越不知为何心底忽然有些说不出的怅然和不安,总有种,山雨欲来之感……      (十)      芙蕖找到屠苏的时候,他正在门前的石阶上扫地。这几日芙蕖看到屠苏和陵越在修炼天墉城心法,饮食都十分清淡简单,两个人明显都瘦了一圈。芙蕖心仪陵越已久,想到他之前伤患不断,如今又陪着屠苏清修,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于是不便偷溜下山了一趟,给屠苏和陵越带了些吃的回来。结果一回来就有师弟告诉她,屠苏正在四处找她,这倒是稀罕事了。      “屠苏,屠苏,先别扫了,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芙蕖虽是掌教真人的女儿,在天墉城地位不凡,但对屠苏却一直非常照顾,完全没有师姐的架子,以前还为总为他打抱不平,对于屠苏来说,这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小师姐恐怕是天墉城里除了师兄和师尊以外,待他最好的人了。      芙蕖其实刚刚在陵越那里碰了钉子,心情郁卒得很,但是看到屠苏时却还是看上去很开心地把山下买的包子送给屠苏吃。但此刻屠苏真的没有吃东西的心情,他满心想的都是师兄的手臂上的那道伤。      “我在跟师兄学习天墉城的心法,戒绝荤腥……”      看着芙蕖满心期待的表情,屠苏有些不忍拒绝,但想起师兄的嘱咐,还是狠狠心拒绝了芙蕖。芙蕖本来就在陵越那里受了委屈,现在见屠苏也不肯吃,脸上的笑容再也撑不住了,表情顿时垮了下来。      这包子是她冒着被门规处罚的危险下山买来的,没想到陵越和屠苏都不肯吃,心里的委屈一下子涌了上来。屠苏其实是个面冷心软的人,不忍看到芙蕖失望的样子,只好接了下来。正好阿翔也好些天没有吃肉了,这包子里的肉馅正好可以让它饱饱口福。      “对了屠苏,我听说你早上一直在找我,有事吗?”      两个人在台阶上并肩坐下来,年龄相仿,长相又般配,看上去多少有点青梅竹马男才女貌的感觉,这也就不奇怪为何天墉城里会流出屠苏迎娶芙蕖的古怪传言来。      “我想问问……大师兄的伤……”      从早上听到陵川肇临一众人的话之后,屠苏便一直无心练功。偏偏芙蕖又一早溜下了山,到处也找不到她人。      “大师兄的伤?”      芙蕖一听这话,脸上表情马上显得有些不自然了,显然陵越事先已经嘱咐过她这件事不可让屠苏知道。而芙蕖本就心思单纯,心里根本藏不住什么事,现在被屠苏这么一问,就是想装也装不出来了。      “大师兄之前下山,是为了替我找锻造剑鞘的灵铁吧。”看到芙蕖的表情,屠苏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忐忑不安了一个早上的心因为这尘埃落定的答案而再次疼痛起来。      幸好是伤在左臂,倘若伤在执剑的右手,那可就麻烦了。      陵川的那些话又一次在屠苏耳边响起,他攥紧的拳头里已是一片湿冷,不敢想象,如果师兄真的因为他失去了执剑的右手,自己该怎么办。      “你,你都知道了?”      芙蕖本来就因为这件事对陵越心疼得要命,可是因为答应了他不能说出去,所以才一直忍着谁也没告诉。别人都以为那只是寻常的皮外伤,只有芙蕖知道那伤口有多深,流了有多少血。      屠苏点了点头,想要开口说话时却发现口中一片苦涩的腥味。芙蕖见他脸色陡然惨白下来,一时也慌乱了,连声安慰道:“屠苏,你也别往心里去,其实,其实也……不是很重的伤……”      她不忍心说了谎,自己的眼眶却湿了。屠苏只是摇了摇头,面上一片惨淡。      “大师兄就是怕你这样,所以才让我瞒着不说。他希望你好好的,你别这样……”      “我知道。”      那三个字说出来的时候是颤抖喑哑的,芙蕖心疼得握住屠苏的手,手掌摊开,里面是一道道渗着血的伤口。她微微叹了口气,握住那双受伤的手。      “该说不该说的,反正都已经说了,该做不该做的,他也已经做了,屠苏,权当为了他,也要保重自己。”      芙蕖说着,拿起包子来塞进屠苏手里:“快点吃吧,都冷了。”      是的,权当为了他,也要保重自己。      芙蕖看着一边沉默着低头吃东西的屠苏,心里轻轻感叹了一声。      也许此刻,世上再没有谁比他们更能明白对方的心情。      三年前,紫胤真人闭关之时曾说过,尽管屠苏的功力日渐精进,然而他体内的煞气亦会随之增长。所以纵然屠苏跟着陵越苦修天墉城心法,可是体内的煞气却有种渐渐不受控制的迹象。那日屠苏与芙蕖交心之后,回来又遇上陵端。陵端因为屠苏的事被罚去面壁,本就一肚子怨气,看到屠苏和芙蕖在一起,心中愈发不平,把怨气全都撒在了屠苏身上。      屠苏因为知晓陵越受伤的前因后果,心绪已有波动,经陵端这一挑衅,回后山练剑之时煞气大盛,险些失控。陵越见此情形,心上的那根弦又紧绷起来,当夜便去找红玉商量,要去幽都寻求帮助。      从剑阁回来之后已是夜深,看房中灯火已熄,陵越当屠苏已经睡下,悄声推了门进来,可刚一踏进屋子就感觉到里面那不安的气息。      陵越曾被煞气发作的屠苏伤过,所以很熟悉这股气息。一想到这个,陵越不由紧张地握住手里的剑,可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突然朝他扑了过来,陵越闪身一躲,险险避开,正要退开几步与那黑影拉开距离,忽然左臂被那人猛地一把握住。陵越旧伤未愈,疼得不由冷汗直下。而就在他分神之际,那黑影整个朝他压了下来,陵越一时不防,竟被按倒在地上。      “你……”      陵越本欲对那人出手,却在看清对方面孔的一瞬间停下了手。      屠苏?      难道是煞气发作了?      将他按倒在地上的人虽就是屠苏无疑,但眼中已有疯狂之色,就如那日幻境中发狂的模样一般。陵越心中大骇,不由又大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想要让他从混沌中走出来,然而“屠苏”却不为所动地看着他,那充满戾气的眼神看得陵越心都冷了。      本以为那样的画面只会永远存在于记忆里,没想到三年,三年过后竟又在眼前重演!      “屠苏……呃……”      那两个字刚出口,陵越的脖子就被屠苏的手狠狠扼住。陵越知道此刻倘若再不反抗,只怕真的凶多吉少,若自己真的死在屠苏手中,当他醒来之时,还不知会怎样。      他想到这里便不再犹豫,掌中猛一发力,抬手就打向屠苏的肩头。说到底还是心疼屠苏,怎么舍得真的伤他,所以即便在这生死关头依然避开了要害之处。然而陵越没有想到屠苏身上煞气大涨,这一掌虽打到了屠苏身上,却被他周身煞气完全化解。陵越讶然得看着毫发无伤的屠苏,不等他再做出反应,屠苏已俯下身子,在陵越的颈边狠狠咬了一口。      “!”      这一口咬下去,陵越疼得几乎要昏厥过去,鲜血沿着屠苏的嘴唇流下来,染红他的双唇,他抬起头,看着疼得脸色发白的陵越,用屠苏的声音笑道:“我要做一件让百里屠苏永远回不了头的事。”      陵越以为他说这话,是要取自己性命,哪料到屠苏却用手抚过他受伤的脖颈,再一点点滑入他的衣领,陵越自小在天墉城长大,自是不懂红尘里的那些事,但此刻被屠苏用手这样抚摸着,竟懵懵懂懂地知道了什么,脸色顿时僵住。      “屠苏!你给我醒醒!”      陵越的手被屠苏死死压在头顶,力气本就不敌他,更何况还受了伤。屠苏便是知道他挣脱不得,动作越发放肆起来,最后竟索性扯开了他的上衣,露出里面因为从小练武而显得格外结实却白皙得惊人的胸膛。      “屠苏!”      陵越只感到一口血憋在胸中,被那入魔一样的师弟这般抚摸着,却又下不了狠心杀他。而他的犹豫和留情无疑等同于纵容了屠苏。被焚寂所控制的屠苏望着身下衣衫凌乱的陵越,眼中乍然露出一丝惊艳之色。而就在这刹那之间,陵越猛地一抬身子,狠狠撞向屠苏。屠苏一时失神,被陵越撞得向后倒去,陵越便趁机飞起一脚踢在屠苏肩上,随即借力脱身而出。      “紫胤真人的大弟子,果然有点本事。”      “屠苏”没想到陵越竟还有力气挣脱,恼怒之余却又忍不住赞了一句。陵越飞快向后退了两步,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屠苏扯得近乎大开,脖子上的伤口也还在流血,一身狼狈对上入魔的屠苏却丝毫没有退意。      “屠苏!”      “三年前你不是我的对手,三年后你依然敌不过我!”      陵越本以为这句话是屠苏对自己说的,但很快他发现屠苏目光凌乱,似是时而清醒,时而疯狂,他这才意识到是屠苏自己在抗拒焚寂的控制。他见状忙口念心法,以天墉城心法的沛然正气压制煞气。桌上的焚寂在这清圣之气下躁动起来,陵越见屠苏目光愈发清明,便催动内力继续压制焚寂,而此时屠苏忽然大吼了一声,陵越只感到一股气劲朝自己迎面扑来,他慌忙出剑抵挡,不想屠苏突然看着他道:“屠苏入魔,你想将天墉城其他弟子都引到这里来么?”      陵越这才意识到倘若真与屠苏一战,必定要惊动到更多人,若让他们看到此刻的屠苏,那就糟了……      焚寂就是看穿了陵越的弱点,趁他犹豫,出手猛攻过去。陵越只觉眼前一黑,五脏六腑皆为所震,一时晕眩险些摔在地上。      屠苏趁机一手揽住陵越的腰身,将他就势压回到床上。      “毁了你,屠苏就再无回头之路了!”      (十一)      “毁了你,屠苏就再无回头之日了!”      “屠苏”的这句话像针一样猛然扎进陵越的心里,对方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屠苏逼入魔道,他还记得当日在幻境中,屠苏痛苦矛盾的模样,也就是说如今焚寂借屠苏的身体所做的事,屠苏其实自己都可以感觉得到,甚至是可以看到的!      “我知道你一心向道,还想和你的小师弟一起修成仙身。”经方才一番打斗,陵越的功力耗损得厉害,而被焚寂所控制的屠苏于他而言有着压倒性的优势。陵越虽急于脱身,但也知道此刻动手无异于以卵击石,他并非放弃反抗,只是在等待时机罢了。然而听到对方的这句话,陵越面色一僵,被按住的手猛地一攥。“屠苏”俯下身,在靠近他耳根的地方轻轻地舔了舔,“我饮血无数,今日也想尝尝仙家的味道。”      “放,放肆……”天墉城乃清修之地,岂容得这等污言秽语!陵越随紫胤真人修道多年,纵然年纪尚轻,但多少也继承了紫胤真人的风范,素来是宠辱不惊云淡风轻的,而今真的被对方几句话激怒起来,原本煞白的脸涨得通红,满是恼怒之色。      “放肆?我这便让你知道什么才是放肆。”“屠苏”用力按住陵越那双仍在挣扎不已的手,轻轻扯了扯他腰际已经松垮下来的腰带,陵越的心往下一沉,这便什么也顾不上了,抬起一脚就往屠苏身上踹去。      此刻若再因为害怕伤害屠苏而犹豫不定,那才是真的害了他!      所以陵越这一脚并未留什么情面,若能一脚踢醒屠苏,那便是再狠一点也值得。可惜此时的陵越已经乱了章法,这毫无威力的一脚轻轻松松就被“屠苏”接了下来。他握住陵越的脚腕,故意折辱他一般用力拉开。陵越此时已近怒火攻心,嘴边已溢出血来,眼睛狠狠瞪着那占据了屠苏身体的魔物,恨不能与他同归于尽才好。      “原来是动了真怒了。”“屠苏”的手已经探入陵越衣内,火热的手掌在陵越的身上肆意游走,任由陵越如何挣扎却始终摆脱不得。他并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只会令魔物心中凌虐的欲望更加强烈。      看着这从来都只站在云端上的人堕下九霄,坠入地狱,实在是令人快意之事。      “屠……屠苏……”      听到陵越仍然不死心地喊着屠苏的名字,他忍不住伸出手指在那已渐渐失去血色的唇上碾压过去,因为沾了血,所以整张面孔看上去分外凄艳。      “这是你小师弟的身体,当心些,伤了他,只怕事后要心疼的。”      “屠苏,他,绝不会让你,任意妄为!”      陵越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催动全身真气。他本万万不愿对屠苏出剑,可是到了如今这地步,已是不能再手下留情了。      天墉城向来讲究以气驭剑,人剑合一,陵越年纪虽轻,但悟性极高,剑术造诣早在众师兄弟之上。此番他做最后一搏,聚合全身内力,纵然手中无剑,但周身却有剑气凝聚,而焚寂既为七大古剑之一,剑意之高岂非寻常武器可比。所以陵越手中剑气一动便被焚寂察觉。      “自不量力!”      “屠苏”冷笑一声,将那内力凝成的剑光皆挡在身外。陵越见状脸上已然变色,可“屠苏”不待他再出手便一把扯开他的上衣,裂帛之声在这寂灭的深夜里显得那么刺耳,陵越料想今日死劫难逃,便是拼了这条命也绝不受辱于这邪魔之手。      “屠苏”忽见陵越脸色剧变,忙抬起一指欲点住他的穴道。陵越本想震断全身筋脉,结果被他一指点住,胸中一口血腥之气涌上,目光已然有些涣散。      “大,大师兄……”      “屠苏!”      看到陵越呕血,“屠苏”那凶悍的目光骤然一软,陵越当是屠苏找回了自己的意识,心头一喜,可没想到那他只清醒了一刹那,随即又目光一沉,笑着贴近他:“死,岂非太容易了。”      “你!”      陵越被点住穴道,全身功力都已散开,再无挣脱的可能。他上身已无蔽体衣物,光裸的身体毫无反抗地躺在屠苏身下,夜色朦胧,衬得那一身结实而线条美好的身体愈发诱人。      “住,住手……”      感觉到屠苏的手掌抚上自己的胸口,陵越绝望地合上眼,恨不能就此死去,而对方却依然沉浸在这一片春色之中。手中的肌肤犹如月下白雪,虽清冷高贵,不染尘埃,但越是洁白纯粹,越让人想要践踏。      “这不过是……他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罢了……”      “屠苏”笑着轻轻咬住陵越的肩头,接着又慢慢向下,真如品味什么珍馐美食一般,每一寸都要细细尝过方才罢休。陵越虽幼年孤苦,但有师尊养育疼爱,倒也不曾真的受过多少委屈,因而正直无暇,心中无垢,而今日的所有经历却远在他承受范围之外。      “难怪他这般痴迷。”      “屠苏”抬起略有些迷离的眼睛看着陵越,手慢慢探向他的下身。陵越死死咬住牙关,不肯发出一点声响,他知对方故意侮辱他,倘若示弱,只会令对方更加疯狂而已。      可是,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那只他所熟悉的手轻轻抚过腿间,那迷乱的感觉让陵越全身不由震颤了一下,随即又感到羞耻一般合上眼,再怎样坚强,也不过弱冠之年罢了,怎能承受这样的屈辱。      “师兄……”      屠苏!      “便随了我的愿可好……”      那一声师兄让陵越以为是屠苏清醒过来,哪曾想到却是焚寂在故意戏弄他。陵越恨极怒极奈何反抗不得,眼看着那人褪去衣衫,栖身上来。火热的身体紧紧挨着他,手滑过他的腰际,在他的身上肆意抚摸,每个动作都像是在故意点火一般。      “滚,滚出他的身体!”      陵越拼尽最后力气,声音沙哑而绝望地喊道。然而不等他说完,就感到那手抚向自己的私密处。      “不,我就是要让他看着,看着自己是如何……”      “屠苏”说完这话,目光蓦地一滞,动作也停了下来。本已无望的陵越忽然感觉到身上一轻,随即听到利剑出鞘的声音。      “屠苏!”      不等他多想,只看到桌上那一直隐隐泛着红光的焚寂脱鞘而出,他听到耳边有人如叹息般叫了他一声师兄。      身体骤然挣脱了束缚,同时却也看到出鞘的焚寂朝着屠苏直刺而来。      “屠苏!”      虽不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但保护师弟的念头远远占了上风。陵越不顾自己一身的狼狈,抱起屠苏猛地翻身滚向一边。      尽管陵越的反应已经很快,但那焚寂还是擦过屠苏的腰际,带出了一线血珠,然后狠狠钉入墙中。可想而知如果不是陵越及时抱着他避开了焚寂,这一剑只怕会穿胸而过,要了他的命!      “屠苏,坚持一下,我帮你疗伤……”      陵越手忙脚乱地按住屠苏腰上正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生平从未如此慌乱过的他第一次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方才,方才差一点……      “师兄……”      此时的屠苏目光终于如云开雾散一般,里面倒映着陵越惨白而慌乱的面孔。      “师兄……对,对不起……”      他勉力伸出手,却有些不敢去碰陵越。      “别说了!”      陵越忽然俯下身,狠狠抱住自己的师弟,这个傻小子方才竟想以死来抵抗焚寂的控制。      “别说了……”      回来就好,屠苏,回来就好……      (十二)      恢复清醒后的屠苏因为抵抗焚寂耗损过度,又受伤流了不少血,清醒没多久就陷入了昏迷,结果还是苦了陵越善后,又是包扎伤口,又是清理屋子,忙活到了大半夜已是睡意全无,在屠苏床边一直守到天亮。      这傻小子明日一早醒来,又该胡思乱想了吧。      想起昨晚屠苏的决然,陵越的心不觉又狠狠痛了一把。这是他最怕的事情,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屠苏是怎样一种人,他伤别人一分,自己便会在心里愧疚十分。昨夜发生那样的事,他还不知会怎样难过自责……      原本陵越还未真正下定决心是否要向幽都求助,但是看到屠苏这个样子,他知道已经没有时间等师尊出关了,必须尽快帮屠苏摆脱焚寂的控制才行。      屠苏虽为焚寂所伤,但毕竟只是伤在皮肉,并无大碍,一早醒来的时候整个人却是恍惚的,像是做了一场噩梦般。可是很快,他意识到昨夜发生的一切并非是一场噩梦,因为腰间的伤口疼得那么真实,仿佛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昨夜发生的每一幕。      他,他昨夜险些……险些……      “你醒了。”      屠苏尚在混沌之中,忽然听到陵越推门进来的声音,整个人顿时都僵住,手下的被单却被攥得一团乱。      “来,先吃点东西,吃完我替你上药。”      陵越看上去似乎与平常无异,面色平静地看着屠苏,就像昨夜什么都不曾发生一样。可是屠苏一眼就看到了陵越脖子上的伤口。他记得很清楚,当时咬在师兄脖子上的时候,师兄的血从他舌尖上流过,那种味道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屠苏?”      陵越望向目光游移,想看又不敢看自己的屠苏,他知道经过昨天一夜之后,屠苏面对他远不止是愧疚而已,更多的恐怕还有尴尬吧。      其实陵越事后也是冷静了许久才让躁动不安的心平静下来。对于屠苏,他一直竭力在做一个好兄长,好师兄,可是这十年来,他们一同经历了那么多,他把生命里最纯净的感情都给了屠苏,别的师兄弟在背地里议论他偏袒屠苏,确实,他无法反驳什么,因为屠苏对他来说的的确确是不一样的。      那种感情他说不清是情还是爱,他只知道,屠苏比他自己都要重要,他愿意用一辈子来守护屠苏,只要他平安。      那么屠苏呢?      陵越一心付出,从未想过要屠苏回应什么,他想过自己最好的结局是和屠苏在这天墉城里,要么一同修成仙身,要么一起老去。可是昨夜里焚寂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却让陵越陷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惶恐之中。      焚寂与屠苏心意相通,倘若他只是想借伤害自己来逼屠苏入魔也就罢了,但如果他所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如果屠苏对自己当真有那样的感情,那么他们师兄弟两人有何颜面面对师尊?      这样的感情注定是不容于世的,他万万不能害了屠苏。      “屠苏,我打算今天动身前往幽都一趟。”      “幽都?”      陵越一进门的时候,屠苏心里已然有了预感。他看到陵越脱去了道服,穿了一件浅蓝色的长衫,发髻也解开了,黑长的头发高高地束在后面,非常干净利落,就像是行走江湖的豪侠剑客一般。      他这是要离开天墉城……      屠苏的心已有些微微地发颤,连师兄也要躲开他了吗?唯一一个不会厌恶他,不会将他看做怪物的人,终于也……      “你身上的煞气已经等不到师尊出关了,所以我要去幽都一趟,请他们来帮忙压制焚寂。”看着屠苏眼中那一瞬寂灭的神色,陵越的心也不觉跟着疼了起来。他不想伤害屠苏,这个世上他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屠苏难过。可是现在连他自己都对彼此间的感情拿捏不住,若再不当机立断,日后只怕屠苏会更加痛苦。      “大师兄是不想再见到我了吧。”      突然听到屠苏冒出这么一句,陵越紧张地手心里都出了汗。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到屠苏面前,这才发觉他的身体抖得厉害,嘴唇亦被咬得几乎渗出血来。      “屠苏!”      陵越心如刀割,扶着屠苏的肩膀让他看向自己:“屠苏,你听好,不论你做过什么,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师兄都会待你始终如一。但是只有一件事师兄不能原谅,如果你因为煞气而自暴自弃,自轻自贱,那你就不是我的师弟,也不配做师尊的徒弟,你听到没有。”      “师兄……”      陵越说罢,不等屠苏多言,便主动牵起他的手,将他拉到桌边,指了指准备好的饭菜:“快些吃吧,待会儿还要练功,别给其他师兄弟留什么话柄。”      屠苏低头望着那只牵着自己的手,他本以为发生了那样的事,师兄便不会再靠近自己,但原来是自己太看轻他们之间的感情。可以怀疑别人,怎么能去怀疑他的师兄?可是那样的伤害,就算师兄释怀,自己也绝不能原谅自己。      “师兄,你的伤。”      屠苏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陵越想起昨晚的事,眉头微微皱了下,但很快便笑着掩饰过去,并没有躲开屠苏的手,由着他轻轻抚着自己脖子上那道深深的牙印。      幸好拉高了衣领便可以挡住,否则叫别的师兄弟看去,还不知道又会传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谣言来。      “都是小伤,不碍事。”      陵越拍了拍屠苏的肩膀,又像他们小时候那样揉了揉屠苏的额头:“记得,要是陵端找你麻烦……”      “我避开就是。”      “委屈你了。”      陵越笑着点点头,转眼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然大亮,是上路的时辰了。可是就这么把屠苏一个人留下,真是不放心啊。      “时候不早了,我该上路了。”      屠苏眼中分明有太多的舍不得,可是如今却没有资格说什么挽留的话。因为正是他自己逼得师兄不得不走……      “师兄,等我一下,我送你……”      屠苏此时还只穿着一件白色的亵衣,看到陵越要走,慌慌张张就去找衣服。陵越见他手忙脚乱地,盯着他腰上受伤的地方越发觉得放心不下。      “你啊……”      屠苏像是唯恐陵越趁着自己不注意偷跑掉一样,拿起衣服就胡乱套在身上。陵越看得眉头越拧越紧,最后终于忍不住走上去,拉开屠苏的手,将他身上的衣服一件件整理好。陵越与屠苏个头相近,站在他面前整理衣服的时候,两个人近在咫尺,连呼吸声都连在了一起。屠苏的心微微往上拎了拎,陵越并未发觉屠苏的异样,帮他整理好衣服后,又拿来腰带帮他仔细系好。      他的手臂环过屠苏腰际的时候,屠苏无意识地抬起了手,将陵越轻轻抱住。怀里的人因此僵了一下,动作一滞,屠苏慌忙把手收了回去,没想到之后陵越并未将他推开,而是顺势抱住了他。      片刻也好。      陵越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屠苏。      (十三)      虽然陵越心中对屠苏有种种的放心不下,但最终还是决定上路前去幽都寻找帮屠苏抑制煞气的方法。而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一走之后,屠苏在天墉城所面临的远不止是师兄弟们的刁难而已。      在陵越临走前的那一夜,屠苏体内的煞气就已经有了不受控制的迹象。以往每到月圆之夜,焚寂煞气便会大涨,每到那夜,陵越必定要陪在屠苏身边,以便用天墉城的心法帮他驱除心魔,然而这一次屠杀煞气发作却提早到来,打伤了一众前来寻衅的师兄弟,被掌教真人一怒之下关入藏经阁思过。      芙蕖虽知错不在屠苏,但打伤了人却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况且当日涵素本就对提前放屠苏出禁地这件事颇有微词,现在没了陵越相护,谁还能替屠苏说句公道话?      陵端看到屠苏被关进藏经阁自是十分快意,他巴不得掌教真人能把屠苏再关回到禁地去。屠苏便是知道他有这心思,所以纵然心里有再多委屈也不多做声辩。这藏经阁乃天墉城清气最盛之地,阁中藏书万卷,倒也不失为修心养性的好地方。至少比起面对外头那些横竖看自己不顺眼的师兄弟,屠苏倒宁愿待在这里求个清净。      在藏经阁的日子虽说枯燥乏味,但少了那些勾心斗角的烦心事,屠苏的性子也便慢慢沉了下来,每日誊抄经书之时便把师兄相赠的玉铃放在桌边,若有心事就对着它说上一说,就像是师兄仍陪在自己身边一样。      原以为日子这样平平静静也就过了,却不想那隐藏在暗中的幕后黑手却趁着陵越离开天墉城之际,杀害了同在藏经阁思过的肇临,更将此事嫁祸在了屠苏的头上。陵端平素在天墉城里虽是嚣张跋扈横行霸道,但对小师弟肇临却是用了真心,眼见他惨死在焚寂剑之下,二话不说便要捉拿屠苏问罪。      而此时的屠苏为了击退鬼面人已然催动了身体里的煞气,现在又被陵端诬陷杀人,一时悲愤,几乎为焚寂所控制,涵素见屠苏已入魔道,便以天墉城剑阵将他困住,屠苏虽有焚寂在手,但毕竟年轻,修为有限,最终为剑阵所降,自己亦身受重伤。而这些事陵越直到匆匆赶回天墉城方才知晓。      之前陵端一心赶屠苏下山,然而没有想到最后屠苏确实如他所愿被赶出了天墉城,但代价却是肇临的性命。他们师兄弟俩向来感情笃厚,此番肇临为屠苏所杀,那陵端与屠苏之间就远不是相看生厌那么简单。陵端甚至在涵素真人面前要求亲自追捕屠苏回来为肇临偿命,然而不想陵越却带着风晴雪赶回天墉城,不但不信屠苏杀人一事,甚至还不惜为他以死抵命。看到陵越跪在涵素真人面前的一刹那,陵端的心底涌上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恨意。他在心底暗暗发誓,只要他活着一日,不仅要屠苏死,更要让他死得凄惨无比。      “陵端!”      从议事厅出来之后,陵越包袱都来不及放下就喊住了要拂袖而去的陵端。他看得出自己离开的这些日子,陵端已不止是厌恶屠苏,看他的样子根本就是除之而后快。他知道陵端一向对屠苏不满,这次因为肇临的事情绪激动也可以理解,但看他的眼神,陵越却感觉有什么好像变了,变得让他觉得不安。      “大师兄还有什么吩咐么?”      陵端方才刚为了屠苏的事与陵越争执了一番,那口恶气还憋在那里咽不下去,这会儿听到陵越喊他,心想多半又是为了屠苏的事来兴师问罪了,反正方才与他也差点撕破脸,这会儿难道还扯个笑容来恭维他么?      “陵端,当日藏经阁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当真亲眼看到是屠苏杀了肇临?”      “我方才当着掌教真人的面已经说过,我亲眼看到屠苏用焚寂杀了肇临,如今我就算再说一遍,大师兄你信么?”      陵端素来嚣张跋扈,但对着陵越时终究还是有礼有节,就算心里有气也不曾顶撞过陵越。陵越理解他与肇临感情深厚,难免情绪失控,见他对着自己冷嘲热讽倒也不往心里去。他现在只想知道肇临的死是否真的与屠苏有关。陵越说过,他处事向来公正,绝不会因为屠苏与他亲近便故意纵容。倘若此事真的是屠苏所为,陵越必定会给所有师兄弟一个交代,但他也绝不许任何人污蔑屠苏,对他妄加指责。      “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真相,免得让好人蒙冤,让恶人逍遥法外。”      “说得可真好听,”陵端嗤笑道,“在大师兄眼里还有好坏之分么?现在明明是屠苏杀了人,大师兄你非但不去抓他,还要帮他顶罪,在大师兄的眼里就只有屠苏的命才是命,我们其他师兄弟的命就一文不值!”      “够了!”      陵越并非是没有脾气的圣人,被说到这个份上不觉也有些恼火了:“我只问你,是不是亲眼看到屠苏拿着焚寂杀死肇临的,我只要你说是,还是不是!”      陵越给人的印象素来严肃,但却极少动震怒,陵端被陵越这样一喝,不由一愣:“当时藏经阁就只有他一个人,我们冲进去的时候肇临就倒在焚寂之下,不是他还能有谁?”      “好,我明白了。”      听到这里,陵越自己也松了口气,陵端虽然斩钉截铁地认定屠苏是凶手,但事实上他却并未看到屠苏杀人,最多也只是根据现场的情况作判断而已,这样一来屠苏就还有洗刷冤屈的机会。      可是,如果不是屠苏,又有谁敢在天墉城的藏经阁杀人呢?      “大师兄。”      陵越问完陵端话,正打算去找别的师兄弟再问一问,不料陵端突然追上来抓住他的手,因为手腕的地方曾经受过伤,陵越本能地想避开,但陵端却是狠狠用力抓住,甚至不惜冒犯陵越。      “陵端,你这是做什么!”      “大师兄,我就是想知道,你这一颗心里,是不是只装得下百里屠苏一个人!”陵端也不知今天是哪里来的勇气,平时这些话他万万不敢在陵越面前吐露半字,但也许是因为陵越为屠苏请罪,宁愿以死相替这才刺激了他吧。      他一心所求的东西,屠苏不费吹灰之力就全得到了,他凭什么,他不过是个人人喊打的怪物,他凭什么!      “陵端……你……”      “我就是看不惯他,我以前讨厌他,现在是恨他。我一定会让他给肇临偿命,我说到做到。”      陵越一时之间被陵端那嗜血的眼神所震,但很快他就恢复了镇定,目光也慢慢冷凝沉淀下来。      “那我也告诉你,如果屠苏是无辜的,我定会护他周全。”      陵端觉得说完那些话之后,整颗心都冷了,冷透了,他看着陵越皱紧的眉头,看着他那张不苟言笑的面孔,他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可笑。      争什么呢,怎么争得过,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么?      陵越与陵端闹得不欢而散之后,便随着芙蕖来到关押屠苏的地方。芙蕖看到他在那洞门前站了许久,手一直紧紧攥着,像是隐忍,又像是在害怕什么。说实话当她看到屠苏被关在这里的时候,心里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平时陵端他们骂屠苏是怪物,是疯子,或许他还能忍一忍,不做什么争辩,然而现在却看别人真的像对待怪物那样囚禁于此。大师兄平日里把屠苏看得比自己还重,看到他在自己离开之后被人这样欺辱,心里怎么会好过?      “大师兄,不如别进去了,屠苏不在,里面也没什么……”      芙蕖怕陵越看到里面关押屠苏的笼子会更难受,这地方原本是为了关押妖兽而建的,四周都有封印,里面阴暗潮湿,芙蕖简直无法想象之前重伤的屠苏是怎么在里面熬下来的。      陵越没有说话,而是径直走了进去。芙蕖惶惶不安地跟在后面。陵越脚步不停地一直走到最深处,这个地方他以前曾经来过,当初他从山下除妖回来,便是把那些危害人间的妖物关在此处,没想到他们竟把屠苏与那些妖物相提并论。      “当日屠苏煞气发作,掌教真人动用了天墉剑阵才将他降住,随后便被关进了这里。”芙蕖不忍心再去看陵越,在她眼里,大师兄陵越凡事成竹于胸,一派从容气派,而此时的陵越却像是丢了魂一样,怔怔地站在那笼子前,芙蕖甚至看到他攥紧的手在微微发抖。      “屠苏小的时候每次和陵端他们争执,就会跑回来问我会不会有一天被当成怪物那样关起来。我跟他说不会的,有师兄在,一定会保护好他,可是如今我把他弄丢了。”      少年时的稚嫩的誓言仿佛还在耳边,然而他想要保护的人,却不知身在何方。      “师兄……”      “芙蕖,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陵越不待芙蕖说完便打断了她。那些宽慰他的话,他并不需要,不是他的错又是谁的错呢?五岁的时候,他没有照顾好弟弟,从此兄弟两天人永隔,而现在他没有看护好屠苏,令他一人流浪江湖。      如今,除了你的平安,别无所求。      (十四)      自离开天墉城之后,便只身前往琴川。天墉城下的世界于他而言是全然陌生的,唯一知道的去处,就只有欧阳少恭的故乡。从前在天墉城时师兄对他说过,江湖险恶,不可轻信于人,但也许在屠苏眼中,这世上大抵没有比鬼面人和陵端更可恶的人了吧。      然而百里少侠的这一次江湖行却比想象中要曲折得多,他自小就在天墉城长大,无论大小事都由陵越一手打理,对于人间的事他自然是懵懂无知的。陵越那时兴许也没想过有一天屠苏会独自出门上路行走江湖,便是这一点疏漏让屠苏几乎险些流落街头食不果腹。不过幸而他运气不差,在琴川虽没有找到少恭,却意外结识了痴迷修仙的方家小少爷方兰生。初识时,屠苏对他很不耐烦,总有种山下人都有病的感觉,可久而久之,见他只是贪玩并无坏心,也就与他打打闹闹成了朋友。      尔后又在琴川有了一连串的奇遇,碰到了前来寻人的风晴雪,还有从青玉坛归来的欧阳少恭,以及那个古怪精灵的狐女襄铃。在琴川,屠苏第一次有了一种被接纳的感觉,无论他走到哪里,不会有人用异样的目光看他,不会有人在他的背后指指点点,不会有人冷嘲热讽骂他是怪物。有的时候和方兰生风晴雪他们在一起,屠苏会忘了自己身负煞气这件事,会觉得肩膀很轻,再也不用背负什么。然而当他独自一个人的时候,他又会习惯性地爬上屋顶,朝着天墉城的方向,一坐就是很久。      当年师兄对他说,日后煞气解开之时,会带他仗剑江湖,踏遍万里河山。这样的日子或许比在天墉城逍遥快活许多,他亦可以用手里的剑,用自己一身的本事来保护他想保护的人,只是……      只是身边没有了他,心就好像不是完整的。天墉城外的自由是他想要的,但是他更想要的,是能够有一日无所顾忌地牵起那个人的手,与他一同醉这一夜春风,与他一起看这软红十丈的人间。      近日来琴川不大安定,一入夜就有歹人作恶,不少无辜百姓无端失踪,而屠苏受吴叔所托付,与晴雪一同追查行凶之人。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屠苏对风晴雪不再像当初那样疏离冰冷,两人一同携手查案倒也配合得十分默契。风晴雪本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对屠苏的事又格外上心,一段时间下来对屠苏的行为模式早已了然于心,就如现在这样,她见屠苏走着走着突然沉默下来,又时不时往天边看去就知道他是在等自己的灵蝶带消息回来。      风晴雪跟他说过很多次,幽都的灵蝶乃灵气幻化所致,他们幽都都凭此物传信,不会有什么差错,可是看屠苏的样子似乎还是忧心忡忡的。      “苏苏,你是不是又在想陵越大哥了?”      屠苏已经把风晴雪当作自己的朋友,所以对她也没什么好隐瞒,就老实地点点头:“灵蝶真的能飞回天墉城么?”      风晴雪噗地一声笑起来,看着屠苏那张木讷讷的脸越发觉得他可爱:“苏苏,你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帮吴叔办案以外,就只会关心这个问题吗?”      屠苏被她问得脸上一红,想起来自己好像才问过不久,居然又忍不住问了一遍。不过,离开天墉城这么久,真的很想念师兄啊,不知道他的近况如何,自己就这样逃出来,想必让陵端抓到了话柄,师兄为了维护自己只怕又要跟他有争执了。      “苏苏,你真的那么想回天墉城吗?”      屠苏听到这话,微微愣了愣,琴川的灯火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河面,隔岸的喧嚣离他是那么近,他喜欢琴川的街道,喜欢琴川的人流,喜欢这里的一切,因为这样活着,才让他觉得自己有血有肉。风晴雪问他真的那么想回天墉城吗,他不想,可是,那里有他深深思念着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那都是他放不下的牵挂。      “我擅自离开,师兄定然担心,掌教真人与其他师兄弟向来对我不满,这次肇临的事……我扪心自问无愧天地,只是苦了师兄替我周旋。”      此时的屠苏还不知道当日陵越为他向掌教真人下跪求情一事,否则便是风晴雪拦着他,他也一定会马上启程回天墉城。白日里风晴雪看屠苏笑容多了一些,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本以为这些不愉快的事他已经慢慢淡忘了,但原来他一刻也没有释怀过。      “陵越大哥他心明如镜,自会明辨是非还你公道,苏苏,你不要那么不开心,下山前陵越大哥特别叮嘱我要照顾好你,要是哪天他来找你,看你愁眉苦脸肯定要怪我了。”      屠苏知道这是风晴雪安慰他的话,他的师兄哪里会胡乱怪人呢,要是他真的来了,大概只会自责没有照顾好自己。      “不想了,走吧。”      屠苏说着,摸了摸蹲在自己肩头清理着羽毛的阿翔,阿翔立马会意,扑着翅膀就飞走了。最近琴川怪事频发,屠苏直觉感到事情绝不简单,要是不尽快找出幕后黑手,还会有更多无辜百姓遭殃。自己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然而阿翔飞出去没多久便又飞了回来,它向来有灵性,屠苏见它回来,以为是找到了什么线索,便跟着它一路追出城外。到了城外树林,他虽感觉周围有人在暗中窥伺他,但奇怪的是却并未感觉到有什么杀气。而且周围树林中隐隐还能感觉到有他熟悉的灵气。      难道,是天墉城的人?      不待屠苏多想,只见他身后一道人影闪过,屠苏飞身追去,未走多远只见眼前剑光乍现,屠苏忙运功抵挡,一道蓝光骤然逼近,但却被屠苏手中的焚寂尽数化解。收招之后,屠苏已确定对方正是天墉城弟子,正要上前询问,却见几步之外那夜色中持剑而立的人悠然转身,当看清对方面目的一刹那,屠苏几乎以为是自己在做梦,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并非身在梦中。      “屠苏!”      脱去繁重的天墉城道服,换上便衣的陵越虽穿着朴素,却自有一股卓尔不凡的气派,他方才收敛了手中剑气,衣袖发带皆无风自动,衬得他那一脸和煦的笑容愈发显得超然出世。      “师兄……”      “三年来,还是第一次与你交手,”陵越边说边走到屠苏面前,“不错,有长进。”      而此时的屠苏仿佛仍未从相逢的惊喜中反应过来,盯着陵越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他看着那一步步走近自己的人,想过去抱住他,抱紧他,以便确认他是真实的,可是回想起当夜自己被焚寂所控制时的情形,不免又有些退却。      “冒犯师兄了。”      屠苏的反应让陵越有些意外,不过相逢的喜悦还是盖过了其他一切。这些天压在心头的种种担忧在看到屠苏安好无恙之后总算可以释怀。      “天色已晚,边走边说吧。”      陵越说着拍了拍屠苏的肩膀,对方却因为他的动作而身体一僵,陵越不解地看着屠苏,良久才叹了口气道:“你是不是怨师兄这么久才来山下找你?”      “自然不是!”      不见的时候,时刻都被思念煎熬着,其实他每一日都在想着与师兄见面的情形,但师兄就这样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出现,他真的有点不知所措。      虽然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但就像是个伤口一样横在他心里,会时时让他痛,让他警醒,让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我回到天墉城之后,芙蕖已经将一切都告诉我了。”      陵越以为屠苏是因为肇临的死而不安,连忙安慰他说:“我相信你绝不是杀害肇临的凶手,但是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要一五一十告诉我。”      屠苏从来也不担心陵越会怀疑自己是凶手,他所不安的一直是陵越会为保护自己而与别人争执。陵越对自己的回护屠苏都看在眼底,虽然他嘴上很少说,但心里真的很明白,这么多年下来,师兄和师尊为他做得已经足够多了,这一次他之所以执意要自己找出鬼面人,查出杀害肇临的真凶,就是不想再让大师兄为自己费神。      听到陵越问起这事,屠苏便将当夜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与三年前一样,屠苏煞气发作皆是因为那鬼面人觊觎焚寂所致。很显然鬼面人冲着焚寂而来,或许和当年在乌蒙灵谷屠杀屠苏族人的是同一伙……      但这件事,目前还不能让屠苏知晓。师尊封印了他六岁前的记忆,就是怕他想起那桩惨事心生怨恨为焚寂控制。所以鬼面人的事,还是由自己去查清楚比较好。      “好了,不说这些烦心事,原本我还怕你一个人在外要吃苦头,现在看来你在琴川也过得不错。”      屠苏闻言,眼中渐渐浮上一层笑意,确实,他在琴川过得很快乐,在这里他有关心他的朋友,有懂他的知己,不用背负那么多,不用时时刻刻小心翼翼唯恐煞气伤害到别人。      屠苏虽然没有说话,但陵越已经从他的目光里读到了答案。屠苏喜欢这里,比喜欢天墉城更喜欢这里。      不,也许,对屠苏来说天墉城才更像是个牢笼吧。      那么自己对他来说,是不是也……      “师兄,其实我……”      陵越兀自沉浸在思绪里,一时之间没有听到屠苏的话。而屠苏说到最后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他痴痴地望着陵越的侧脸,动了动唇,却没有把心底的话说出来,他想,师兄一心修道,有些话何必说出来扰他心神,况且,那本就是虚无的妄想,终不可实现,既然如此就索性藏好,只留自己一个人想着便好。      (十五)      在琴川的这段时间,屠苏一直寄居在方兰生家里,但因为带着陵越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便没有再去打扰方如沁,而是直接将他领到了自己的房里。      方家是琴川有名的大富大贵人家,便是客房也布置得富丽堂皇,陵越见此情形就知道屠苏在此地没有吃苦,心里总算是好过一些。      “师兄,今晚先委屈你在此休息,明日我为你引荐方家主人。”      “有地方落脚已是很好,谈不上委屈。”陵越从天墉城追到琴川,一路上几乎不曾休息过,有时候实在太累便随便找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他虽是修仙之人,但毕竟还未练至一日千里的境界,这一路过来也算不容易了。      “屠苏,你这是要去哪儿?”      陵越正替自己收拾床褥的时候,瞥见屠苏一声不吭地抱着被子往外走,心里蓦地有些不快。自他们重逢以来,屠苏便好像一直有意躲着他一样。屠苏被陵越喊住,支支吾吾道:“我去外头睡,这屋子让给师兄……”      这是方家安排给屠苏的客房,平日里只有他一个人住在这儿,如今多了个陵越,要么是两人同挤一张床,要么便是有人打地铺。陵越走上来拉住屠苏,将他拽回到房间里来:“你我之间何必如此生分,想我们小的时候不也一起睡过,这大晚上的你难不成要睡在外头?”      “我……”      “屠苏,你究竟是怎么了?”      陵越看到屠苏将目光撇到一边,似乎仍是在有意无意地躲开他。陵越毕竟还是了解屠苏的,思索一番之后终于想到了症结所在。      “你是不是还放不下之前那件事?”      说到这个陵越的目光也骤然黯淡下来。那日他匆忙下山之后便已有些后悔,后来知道屠苏被诬陷杀害肇临,逃离天墉城,这份愧疚便更是如跗骨之蛆纠缠着他。陵越常常想倘若那时候不是自己心生退意,有意避开屠苏,或许……或许……一切也不会发生。      “你若是担心煞气发作,那我便更要看着你了。”回忆起那晚的事,陵越其实也心有余悸,可是比起自己心底那一点小小的恐惧而言,屠苏的安危才是他最为关心的。眼见又要到月圆之夜,自己不在他身边的这段日子,也不知道他一个人是怎么熬过去的。      “师兄,你,你不怕我……”      “傻小子,师兄若真的还介意那事,为何还要下山来找你?你忘了我说过什么,今后的事,都会陪你一起面对,难道你当师兄的话都是一时戏言么?”      陵越说着便拉住屠苏走回到屋里,屠苏感觉到陵越的手紧紧包裹着自己,那种温暖的感觉丝毫没有变过。陵越平时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天墉城里人人都说除了屠苏,就属陵越的笑容最少,连芙蕖都跟屠苏抱怨说以前偶尔还会笑一笑,现在简直就要变成第二个屠苏。      他想到这儿,忍不住偷偷看了师兄一眼,陵越自从见了他之后嘴边就一直挂着笑容,虽然只是淡淡的,却让他觉得每看一眼,整颗心就会为之跳动不已。而他最怕的便是这种感觉。      因为分离得越久,对那份不能言表的感情便看得越透彻。      “都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和你这样秉烛夜谈是什么时候了。”      屠苏终究还是留在了房里过夜,一张窄窄的床,两个人就这么并肩紧紧挨在一起。屠苏紧张得甚至不敢转头去看陵越,可是即便再忍住不看,但目光总会有意无意地飘过去。陵越已将束发松开,穿着一件单薄的内衫躺在屠苏身侧,被子盖在胸口处,从屠苏的方向看过去,能隐隐看到敞开的衣领处若隐若现的胸口,还有自己曾经亲自“品尝”过的那细长而优美的脖颈。虽然那时他为焚寂所控,但情动时的滋味他还是记得的……      “屠苏?”      陵越一直在自顾自地说着以前的事,半晌没有听到屠苏有回应,一转头发现他正目光异样地盯着自己,屠苏被吓得赶紧把脸扭到别处去,陵越见状不禁笑道:“看我一时高兴就说个没完,你该累了吧,早点睡,我……”      “不是的,师兄……”      屠苏巴不得陵越能这样跟他说上一整晚,一直说下去才好。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陵越,忍不住握紧他的手,将整个身体慢慢靠近一点:“我不累,我很喜欢听。”      两个身体靠得近了,陵越感觉到自己的心好像也跳得有些异样,窗外的月色如雪,映照在屠苏那张年轻而清秀的面孔上,他看着他一点点长大,从半人高满脸稚气的孩子,长到现在剑眉星目,英气逼人的样子。所幸煞气并未腐蚀他的身心,这双眼睛还如当年一样未曾沾染半点尘埃。      “那天我回到天墉城,看到关着你的笼子,我真的很害怕。”      陵越也知道有些话也许并不应该说出来,但是紧绷了这么多天的心终于在看到屠苏的一刻放松下来,他真的有很多很多话想告诉屠苏。      他失去过,所以才格外害怕失去。      “师兄,我在这里,你看,我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屠苏知道陵越和他弟弟之间的那段往事,因而听到陵越说起这话,便格外的心疼。他知道自己不该越这个界,因为有些东西一旦得到了,就会不舍得放手,就会想要一只拥有下去。可是最终屠苏还是没能忍住地向陵越伸出手去,把人紧紧搂在怀里。      其实师兄也并不是看上去那样任何时候都无坚不摧的。      屠苏见陵越没有抗拒,禁不住更近一步直至两人的身体再无半点缝隙。这样的一个拥抱,即便是傻子都能感觉出不同寻常的意味,陵越当然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再这样纵容下去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可是,他不忍心推开。      说到底,也是乱了心,动了情……      一路奔波的陵越终于在方家,不,准确说是在屠苏的怀里睡了一夜的安稳觉,然而到了第二天的一早,屠苏正要出门帮陵越打水洗漱的时候,方如沁却急急忙忙地跑来找他,说方兰生失踪了一整夜不见人影。      陵越与方兰生虽无交情,但昨夜也听屠苏说了一些有关他的事情,况且如今琴川怪事频发,恐是妖邪所为,陵越身为天墉城弟子,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况且屠苏在方家叨扰多日,于情于理陵越都不应该置身事外。      因为方兰生有青玉司南佩护体,所以陵越可以用天墉城的法术感应到灵力所在。让屠苏众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在琴川忙活了一大圈居然还是回到了翻云寨。只不过上一次他们来到翻云寨,这里还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土匪窝,而这一次翻云寨上空却是妖气缭绕,比上一次来时要凶险得多。      方兰生自从被擒住之后便一直关在翻云寨的地牢里,本已经费尽唇舌说服了牢头放他出去,却不想服用了不明丹药的村民却突然发生了妖变,方兰生凭借青玉司南佩从地牢里脱身,但眼看着妖化的村民一拥而上,几乎小命不保之际,感知到灵力所在的陵越一剑杀出,解了方兰生的围,然而妖变后的村民强悍异常,陵越本来念及他们都是无辜百姓,不愿对他们痛下杀手,可是他一边要保护方兰生一边要退敌,就算他剑法卓绝但毕竟势单力薄,最后实在无奈之下才使出一招“万剑穿心”,剑气如千万星光,转眼间中招之人便灰飞烟灭魂归黄泉。      此招虽然霸道凌厉,却也极为耗损修为。若非急于带方兰生脱险,陵越是万万不会用到此招。连方兰生都看出来出招之后陵越脸色极差,连声劝他休息,但陵越尚不知屠苏安危,怎肯就此歇息,带着方兰生便匆匆赶去与屠苏汇合。正在路上之时,陵越忽然感到焚寂剑的波动,心道不好,莫非屠苏为了退敌催动了身体里的煞气?      当他感到时,果然看到屠苏周身萦绕着红光邪气,已将那匪首斩杀于焚寂剑之下。风晴雪见屠苏煞气大涨,正要上前将他唤醒,却被陵越一把抓住推到自己身后去。      “不要靠近他,他已被焚寂控制。”      “可是……”      陵越是天墉城弟子,一身沛然正气,正好与煞气相克,不过陵越修为有限,远不及师尊紫胤真人,所以面对入魔的屠苏终究还是力有不逮。之前方兰生已经看到陵越有些力竭,现在见他对上几乎入魔的屠苏,不觉有些担心地抓紧他的衣袖。      “你们离远一些。”      陵越不是第一次对上入魔的屠苏,自己还算镇定,但风晴雪已受伤,方兰生又毫无自保能力,万一自己控制不住屠苏,好歹能为他们拖延点时间。      “陵越大哥,我来帮你。”      风晴雪说罢已祭出幽都法术,轻灵之气让屠苏身上的煞气不降反涨,陵越见状连忙出手阻止风晴雪:“不行,这样不但会耗损你的功力,对屠苏也不利。”他话音刚落,入魔的屠苏突然举起焚寂就向他们两人砍来。陵越猛地一把推开风晴雪,手中长剑架起,挡住屠苏的焚寂。      “大师兄,别来无恙。”      听到那熟悉的语气,陵越不觉后背一寒,“屠苏”忽地一发力,焚寂压着陵越的长剑,让他全无反击的余地。陵越看到对方眼中又露出那种戏谑的笑容,心头不禁涌上怒意,大喝一声。      “屠苏,你答应过我什么!”      话音未落,只见陵越催动全身真气,一时间清气沛然大涨,屠苏眼中邪气渐消,直至完全清明。      “屠苏!”      陵越振剑一挥,屠苏颓然向后退了两步,此时周身煞气已消,他惶惶地看向陵越,然后全身一软倒在地上。      “苏苏,你怎么样了!”      陵越本想去扶起屠苏,但他自己实在支持不住,喉间一口腥甜涌上,捂着嘴呕出一口血来。      “大师兄,你没事吧,你怎么吐血了,你受伤了啊,我刚刚就说你喘得厉害,你果然……”      “闭嘴。”      陵越的声音已经严厉不起来了,但还是成功让方兰生闭上了嘴。他被扶着勉强站稳了脚,可对自己的伤势却是一点也不关心,满心只想着屠苏。      “我不要紧,你去看看屠苏,先扶他进屋休息。”      (十六)      翻云寨一战,虽说是成功救回了方兰生,但屠苏和陵越多少都受了伤,陵越倒是还好,自行调理之后并无大碍,但屠苏因为抵抗煞气耗损了许多修为,被风晴雪和欧阳少恭灌了许多药才恢复过来。看到他这个样子,陵越愈发坚定了要带他回天墉城的决心。在琴川屠苏固然可以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但是他体内的煞气却始终是个隐患,如果能压制得住还好,倘若有一日发作起来,伤害的就绝不只是他自己了。      而且如果每次压制煞气都要如此自伤,长此以往对他的身体也是极大的伤害。      然而现在摆在陵越眼前的还不这一件“烦心”事,这另外一件让陵越头疼的就是自打在翻云寨救回方兰生之后,这个方家小少爷就整日缠着陵越要拜师学艺。陵越看得出方兰生天资聪颖,但他这个性子委实不适合修道,况且看方二小姐的意思,还希望方兰生将来有一日能继承家业,当然不可能由着他跑去天墉城修行。      不过道理是这么说,可到了方兰生那里就完全说不通了。有好几次屠苏在一旁看着方兰生对陵越又抱又蹭,撒娇撒泼无所不用其极,感觉自己煞气都要发作了。      好想拔剑。      不过这次陵越也十分难得,被缠得不厌其烦却没有黑脸,看上去和方兰生相处得其乐融融,有时候不经意地一看,倒觉得真像是一对兄弟了。      屠苏是知道陵越儿时的那些事的,所以也不奇怪他为何会对方兰生格外亲切,有一次他无意间和陵越聊起方兰生,陵越大约是看到他便想起了自己早夭的弟弟,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倘若虎子还活着,也该这般大小了。      但理解是一回事,真正看到陵越与方兰生“兄友弟恭”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苏苏?苏苏,你怎么又魂不守舍的,在想什么呢?”      平时屠苏在药庐里帮少恭干活都是一丝不苟的,但最近却总是走神得厉害,风晴雪一连喊了他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一脸茫然地看着风晴雪:“怎么了?”      “从刚刚陵越大哥跟兰生一起出去以后,你就一直心神不宁的,被缠的是陵越大哥又不是你,你这么坐立不安做什么。”      风晴雪这丫头眼力劲实在太好,屠苏这么一张毫无表情的脸搁在这,也就她才能看出屠苏有心事。      “咳,没什么,我去帮少恭抓药。”      屠苏抱着药草就要溜,结果被风晴雪拦下来,盯着他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之后,斩钉截铁道:“你是不是吃醋了?”      “吃什么醋?”      “吃兰生的醋啊。”      被风晴雪一下子戳中心事的屠苏顿时显得有些局促,吃醋这种事他以前还真没干过,没想到这种感觉就是吃醋吗?是因为看到大师兄和方兰生走得太近,所以……心生嫉妒?      “我没有。”      屠苏这句没有说得半点底气也没有,风晴雪何等冰雪聪明,一猜就破,眨巴着眼睛一脸坏笑地看着他道:“还说不是,脸都鼓成包子了。以前在天墉城,别人可都拿这种眼神来看你,现在终于轮到你来尝尝这滋味了。”      “……”      包子脸?有那么明显吗?      风晴雪看到屠苏还真去捏自己的脸,笑得更停不下来了,正巧欧阳少恭经过,看到风晴雪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就也好奇凑了过来,听风晴雪说完前因后果,不由也赞同地点点头。      “大师兄近来对小兰确实很照顾,不过被小兰缠上的人,向来很难脱身。”说着便瞥了瞥屠苏,在这一点上屠苏深有体会,所以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不过陵越大哥一向不是喜静不喜闹的么,这次居然同意和小兰一起逛市集,你说稀奇不稀奇。”      风晴雪说这话的时候,屠苏看似不在意地理着手里的草药,事实上,少恭看了一眼都要替自己的草药心疼了,连忙出声阻止道: “对了屠苏,我这里炼丹缺了几味药,可能要麻烦你去帮我到别的药铺找找。”      屠苏一听,正合他的心意,他正想着方兰生和陵越跑出去逛市集的事,听到少恭要他出去抓药,二话不说马上就答应下来。少恭何等聪明,一眼就看穿了屠苏的心思,大笔一挥写了张方子给他,还故意跟他说药材不好找,让他不要急,慢慢来。      看着屠苏走得匆忙的背影,少恭对一切了然于心,笑得格外有深意,风晴雪愣了一会儿之后也慢慢反应过来,不由嘟囔了一声。      “少恭你是故意让他去找陵越大哥的吧。”      “我只是不想我的这些宝贝草药浪费在他手里。”少恭摆了摆手,表示与己无关。      “苏苏也未免太依赖陵越大哥了点……”      少恭闻言,嘴角微微往上翘了翘,目光却慢慢沉了下去。      百里屠苏对陵越,恐怕远不是依赖那么简单吧。      陵越本打算解决了翻云寨的事后就带着屠苏离开琴川回天墉城去,但后来看到屠苏因为压制煞气而受伤,怕路上奔波伤了身体,就决定多停留几天,却没想到这一留简直正中了方兰生下怀。开始的时候陵越碍于方家收留之恩,不好对方兰生太过冷淡,不过到了后几日却真的慢慢和方兰生熟络起来。这种感觉陵越自己也觉得很不可理喻,但每次看到方兰生就会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就好像……好像……      虽然他心里明白弟弟已经不在人世,但看着方兰生,总有种很宽慰的感觉,就好像在他身上看到了弟弟的影子一样。他知道自己不该如此感情用事,不该对方兰生如此纵容,但从小对弟弟的愧疚和对亲情的渴望让他总是不忍拒绝方兰生,所以到最后便成了屠苏看到的那样。      “陵越大师兄,是不是修道之人一定要看什么根骨资质,难道像我这样就不能修道了吗?我看我爹也不像是天赋异禀啊,为什么他就能跑去修仙?陵越大师兄,我就算根骨不佳,我比别人努力还不行嘛,你就带我去天墉城吧,我保证一定不会让你丢脸的……”      陵越这段时间虽然纵容方兰生,但对于带他去天墉城修道一时始终没有松口。方兰生出身富贵之家,必定受不了修道的清苦,况且方家二小姐也有言在先,希望他能够继承家业,所以陵越便是再觉得和他投缘,也是绝不会答应他的。这会儿方兰生已经絮絮叨叨缠着他说了一路,陵越只当自己什么都听不到,一门心思看风景。方兰生跟屠苏还能胡搅蛮缠一下,对着自己的救命恩人,还是天墉城的大师兄,怎么也拉不下脸来撒泼,只好不厌其烦地跟在后面说说说。      “陵越大师兄,我说了这么多你到底听进去没有啊,我这么诚心诚意地想拜在天墉城门下,你就收了我吧好不好。”      “渴吗?”      陵越神游了一会儿之后见方兰生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家在看到方兰生缠着自己的时候会露出那种又同情又解脱的表情。      “陵越大师兄你是不是走累了啊,那我们去前面喝口凉茶再继续逛,我跟你说琴川这个地方……”      好吧,继续神游吧。      方兰生扯着陵越的胳膊,正要把他拉进茶寮,这时陵越却一眼瞥见身后不远处有个他极为熟悉的人影,在自己看到他的一刹那就急忙把身影隐没在人群之中。      屠苏?      “陵越大师兄,你在看什么?”      方兰生见陵越站在茶寮外不走,探出头来看了一眼。他身手不好可是眼睛却尖得很,一眼就看到尴尬得想离开的屠苏,便拉开嗓子一边摇手一边喊道:“屠苏!”      屠苏觉得自己煞气又要发作了。      (十七)      被方兰生这么扯着嗓子一喊,就算屠苏想躲也躲不了了。这种暗中跟人的事屠苏不是第一回做,但是对象换成了陵越,而且还被人当场戳穿,那尴尬得简直有点不知所措。      “屠苏?你这是……”      陵越刚刚其实已经看到屠苏了,本想叫住他,但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到方兰生一声吆喝。屠苏看上去一脸的措手不及,支吾了半天才终于想到什么,慌忙从衣服里把少恭的药单拿出来:“我,我出门帮少恭抓药。”      “我看不像。”      这个理由还算说得过去,但鬼灵精怪的方兰生盯着屠苏看了半晌之后,又一次不知死活地点破了真相:“你是在跟踪我们吧,这条街上哪有药铺,你来琴川这么久了你会不知道?”      “……”      这么一说屠苏竟然完全无言以对。      “屠苏,你好好的,跟踪我们干什么,难不成你怕我把陵越大师兄拐走?要拐也是他拐走我啊,虽然我确实很想他把我拐去天墉城啦……”      “闭嘴,很吵!”      本来被陵越发现自己在跟踪他已经够丢人了,方兰生还在这里说个没完没了,关键是说的还都是真相,这让屠苏实在忍不下去了,瞪着方兰生一副煞气发作的样子。      “干嘛这么凶,我只是……”      “好了,别说了。”陵越是何等聪明之人,这要是还看不出端倪来,那他也妄称是天墉城的大弟子,屠苏的大师兄了。这些日子自己确实和方兰生走得近了一些,不过屠苏难道真的是……吃醋了?      “少恭让你抓的药抓齐了吗?”      陵越知道这抓药恐怕是个借口,但还是帮屠苏解了围。方兰生还在旁边一句接一句地说个没完没了,但苏越二人已经完全把他当作不存在了。      “嗯……还没有……”      其实少恭的药单上写的都是寻常的草药,只要跑一趟药铺都能找齐,陵越也懂一些药理,拿过单子细细看了看,就对屠苏笑道:“我跟兰生也准备回去了,我陪你去吧。”      “什么准备回去了,不是才……”      方兰生正要反驳,忽然在人群里远远瞥见一抹熟悉的金色人影,马上就被勾走了注意力,哪还有心思再缠着陵越,一溜烟就跑了。      “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你们回去跟我二姐说,我晚点再回去。”      方兰生做事一向是这样顾前不顾后,想到哪儿做到哪儿,所以见他突然跑掉,陵越和屠苏也没多想什么,况且少了他在耳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倒真是清静多了。方兰生走后,陵越也无心再闲逛下去,便陪着屠苏往回走,屠苏还未从尾随被发现的尴尬中缓过来,一路无言只好由陵越打破僵局。      “琴川确实是繁华之地,也难怪你会喜欢这里。”      古人有云,七溪流水皆通海,说的便是琴川。此地是南北水运要地,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自古以来就是民丰物阜之宝地。屠苏第一次下山,见识到人间的风景,流连忘返也不奇怪。就算是陵越,在琴川小住了几日,也不免心生喜欢。      “其实……若师兄喜欢,我也知道琴川几处好地方,可以带师兄走一走。”      见这两天方兰生天天把陵越往外带,屠苏心想陵越不拒绝,便是喜欢吧。与陵越把臂同游一直是屠苏的心愿,如今却被方兰生取而代之,他怎能甘心?      “哦?如此甚好。”      陵越知道屠苏性子淡漠沉静,不喜玩乐之事,没想到这次他居然主从提出要带自己游玩琴川。其实这次重逢,屠苏的种种改变陵越都看在眼里,看到他有了那么多的知心朋友,不再拒人千里之外,话多了许多,笑容也多了许多,陵越真的觉得很欣慰,当然,除此之外也会有点师弟长大了,总归要走出去的惆怅。      但说到底,陵越心里始终盼着屠苏能不再背负沉重的命运,哪怕只做个平凡人,只要他开心就好。      琴川入夜后,沿河会有灯会,城内的七条内河皆是灯火绚烂,照亮了整个琴川。泛舟河中,正好能看到沿河两岸的风景,花灯如昼,人海如流,看惯了昆仑山的雪,再看这人间的风景,确实暖风醉人不思归。      夜风里,屠苏站在船头,含着叶子轻轻吹了一曲。那首曲子是他偶然经过路边听一个卖艺人吹奏的,他并不知晓那曲子里说的是个什么故事,只是一听便觉得喜欢。陵越双臂做枕,仰面躺在乌篷船里,听到屠苏的曲子,不由跟着念道:“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屠苏闻言,曲声骤停。他回头有些不解地看向陵越,陵越撑起身体坐起来笑道:“这首《柏舟》你从哪里学到的?”      屠苏并不知道这首曲子的来由,只是正好与他心意相合,所以才记了下来。      “只是不巧听到,心里喜欢就学了。”      屠苏从船头走回来,坐到陵越的对面。船下水声细细,满城的风光倒映在脚下,陵越抬头望向琴川的星空,幽幽道:“曲中似有不平之意。”      屠苏自幼为焚寂煞气所苦,纵然心有大志,却不得施展,未来更是祸福难料,若能顺利解除煞气,或许还能随心而活,倘若不能,便注定一生孤寂,难得善终。      陵越想到这里,心间不由一痛。起当日在天墉城,屠苏满心希望地说若有一日能解除身上的煞气,便要与自己一起下山行侠仗义,快意江湖。若真有这一日……就好了……      “我没有想那么多,师兄。”      屠苏摇了摇头,他心中确实有过怨,有过委屈,但细细想想,或许人生的际遇便是如此,有得有失,有失有得,师尊让他顺应其心而活便是最好。他忍不住偏过头看了看陵越,淡淡笑了笑:“师兄,你放宽心,我如今活得很开心,有朋友,有知己,还有师尊和……师兄……”他说着,抬起头,轻轻握住对方的手,目光清澈纯粹却又藏着无限温柔地看过去。陵越被他看得猝不及防,心上猛然一跳,骤然间脸就红了,被夜风一吹更是感觉滚烫无比。      “晴雪与少恭确实是世间难寻的知音好友……尤其是晴雪,她对你……”陵越急急地转过脸,不知该如何隐藏自己的异样,屠苏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陵越种种反应。他方才一时之间难掩心底情意,如今这双手就在他手里,他想松开,又舍不得,只要陵越不拒绝,他想就这么一直握着。      “晴雪说我们从前认识,可是从前的事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但是她这个朋友我很珍惜。”开始时他确实有些不解风晴雪为何对自己如此用心,而且又因为她是幽都的人所以才诸多防备,而相处了这段日子之后他发觉风晴雪心地善良,对自己亦是真心相待,便也慢慢打从心底里认同了这个朋友。但是他听陵越的话中,似乎也有些别的意思……      “当日在天墉城,我对她有所误会,这次我请她下山,也是想让她帮忙压制你的煞气。”陵越向来言而有信,既然答应了风晴雪要让屠苏与她同回幽都,便不会出尔反尔,日后哪怕掌教真人责罚,他也会一力承担。但此刻他觉得此事不能瞒着屠苏擅作主张,所以便对他坦言,“屠苏,你愿意和风晴雪一起回幽都么?”      “什么?”      屠苏没想到陵越会有此一问,不觉也惊了:“师兄不是说幽都……”      “师尊还有许久才能出关,而你体内煞气,凭我一人之力只怕难以抑制。当日我前去幽都寻求帮助,答应了晴雪若她出手帮忙便同意让你跟她同回幽都,至少借幽都之力镇压住你体内煞气,好过看你受煞气煎熬。”      “若我与她回去,师兄如何跟掌教真人交代?”      “天墉城的事,我自会……”      屠苏眉心一皱,脸已沉了下来,陵越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得生疼:“师兄是要替我顶罪么?”      “掌教真人那里你无需担心,你既是清白的,我当然会想尽办法还你公道,到那时真相大白,掌教真人也不会为难我。”      “掌教真人不会,难道陵端他们不会?”      屠苏的表情本来是难看,说到这里已变成了心疼。陵越对他的种种好,他一点一滴全都记在心里,别说现在没有证据证明自己不是杀害肇临的凶手,就算将来能把这理说得清,如果他们想拿自己的事大做文章为难陵越也还是一样的。      “若真想在掌教真人面前颠倒黑白,搬弄是非,也得先过了我这关。”      陵越笑的淡然镇定,反倒开始劝屠苏放心:“陵端再放肆,多少也敬我几分,况且你无愧于心,掌教真人也非糊涂之人,岂能由着他一手遮天?”      话虽如此,但……天墉城里的那些风言风语屠苏却不能听过就算了。别人骂他怪物,疯子,他忍忍也就过去,但若在背后议论师兄的不是,便是只有半句也不能忍。      “好啦,我也就是问问罢了,此事必定要你点头才行,你若实在不肯,我相信晴雪定然也不会勉强你。”      “师兄以后不要再轻易答应这种事了。”      陵越已经松口,可是屠苏仍觉得有些不安,他抓住陵越的手,正要开口,这时船身忽然被轻轻撞了一下,船上的两人一时间都没有防备,屠苏便抓着陵越的手腕顺势压了下去。      微凉的嘴唇贴上了陵越的唇,他睁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屠苏却没有马上起身,他的眼睛依旧是清明的,没有半点煞气发作的迹象。      这不过,是个意外吧……      纵然陵越心里这样念着,却终究没有出手推开屠苏。那个很浅很浅的,说不定都算不上吻的“吻”让他整颗心都软了,化了,再也坚硬不起来。      “师兄,别把我从你身边赶走。我没有家,只有你。”      天下之大,何处为家?天下之大,处处皆可为家,只要你身边有我一席之地……      (十八)      苏越二人回到方家的时候,就只有方兰生还坐在院子里没有歇息。近日来他不知道又看了哪个茅山道士写的书,每天晚上沐浴焚香,然后坐在院子里“晒”月光,说这样可以吸纳清气,提升修为。对此,苏越二人也只是一笑而过,不敢多做评价,否则真是“后患无穷”。      不过今夜的情况有些不大一样,苏越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本以为大家都歇息了,没想到方兰生一看到陵越就嚷嚷道:“陵越大师兄,你跟屠苏跑到哪里去玩了,怎么都不带上我?我还以为你们偷偷回天墉城了。”      为什么要“偷偷”地?      陵越此刻脸色有点不大自然,用方兰生第二天对风晴雪的描述来说,不但慌慌张张,而且脸上还有点泛红,可是身上也没酒气,和他平时清清冷冷的样子真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而最不可思议的是,随后屠苏也进来了,以前方兰生一直暗中叫他木头脸,因为那张脸上好像永远不会有第二种表情,可是昨夜,屠苏进来时嘴边居然一直是挂着笑的,而且目光始终追在陵越后面,像是怕陵越凭空消失一样。      屠苏原本就长得俊美,只不过平时太冷,所以吓得大家都不敢怎么看他,如今一笑起来,整个人都不一样了,那一眼的温柔看得方兰生都有点怔住。      不过当晚屠苏跟着陵越进屋之后没过多久就抱着被子自行走了出来。方兰生一脸打听消息的样子凑过去:“怎么,吵架了?”      看屠苏的样子真不像是吵架了,有谁吵了架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没……”屠苏摇了摇头,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正巧陵越的影子就映在窗户上,屠苏的眼睛都笑得亮亮的,嘴唇抿着显然是在克制心里的喜悦。      师兄说他要再想想呢。      没有拒绝,只是说要再想想。      他这一次破釜沉舟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没想到,师兄原来也……      总之第二天方兰生把夜里所见的事一五一十说给了欧阳少恭和风晴雪听,还请他们帮着来分析分析是个什么情况。欧阳少恭依旧笑得老神在在的,一副一切了然于心的模样,看得方兰生更加抓心挠肺的,而风晴雪听完却无所谓地笑笑,说他们师兄弟感情好,没什么事不要瞎想。      方兰生心想,我就是什么都不知道才来问你们啊,瞎想什么了。      结果这事终究还是被大家嘻嘻哈哈一带而过,也没有人再跑去向屠苏或者陵越求证什么。明白的一早就明白了,不明白的……咳……那就让他糊涂着吧。      陵越已经在琴川逗留了好几日,眼看着月圆之夜又近了,便想着趁屠苏这次煞气发作之前把他带回天墉城,也免得他再多受一次苦。另外昨夜与屠苏谈过之后,既然他不愿去幽都,那这件事也要给风晴雪一个交代。      平日里屠苏一般要么去衙门,要么留在药铺帮忙。今天正巧吴叔有事找他,陵越到药铺的时候只有风晴雪和欧阳少恭在。欧阳少恭看出陵越有事要找风晴雪,就很识趣地自行离开了。事实上就算陵越不来找风晴雪,风晴雪也准备要把婆婆催着他们回幽都的事告诉陵越。      陵越看得出风晴雪对屠苏的感情不简单,若只是朋友之谊,不会一再为屠苏冒险,那日在翻云寨甚至不惜自损修为帮屠苏压制煞气,其实有时候看见他和屠苏站在一起,也算得上是郎才女貌,很是登对,不过如今他已知晓了屠苏的心意,再想这个不免有些无聊了。      唉,说起来,自己和屠苏的事也着实让人头疼啊。      “陵越大哥,你找我有事?”      因为又快到月圆之夜,风晴雪已经开始准备压制煞气的汤药,陵越闻到那一院子的药味,就算他不是很怕苦也不免皱了皱眉头。      “是有关屠苏的事。”      为这件事陵越也是翻来覆去想了很久,他是个守信用的人,当初答应风晴雪让屠苏跟她回幽都也是苦于无法凭自己一人之力帮助屠苏摆脱煞气,现在想想那时候的确是自己太自以为是了。      “苏苏?他怎么了?身体又不舒服了?”      风晴雪一听事关屠苏,马上就紧张起来。其实陵越猜得一点不假,风晴雪对屠苏确实已经动了情,否则也不会这样舍生忘死地帮他。      “不是,我是想说,之前我答应让屠苏跟你一起回幽都,这件事是我自作主张了,昨日我问过屠苏的意思,他还是决定跟我回天墉城。”      陵越这话说到最后自己都有些不忍心了,风晴雪原本脸上还带着些许希望,听到后面目光里已经满是失落,甚至于等陵越说完之后,她沉默了许久都没有说话。陵越对此事也很是自责,毕竟当初如果不是自己一口答应给了她希望,这会儿她也不会如此失望了。      “苏苏他……真的这么说吗?”      “天墉城毕竟是他长大的地方,而且那里有足够的清气压制他体内的煞气,幽都对他而言是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就算有你这个好朋友在,一切也要重新开始。”      风晴雪知道陵越不会说谎,本来当日她在陵越面前提出要带屠苏回幽都的时候也没想到陵越会答应。后来随陵越回到天墉城,看到那么多师兄弟厌恶屠苏,看到陵越为救屠苏不惜下跪抵命,这才明白陵越对屠苏的一片良苦用心。事后她自己想想,若是真的就此把屠苏带回幽都,那么陵越回去又该如何交代呢?      想到那天陵越跪在涵素真人面前说“杀了我替屠苏抵命”的情形,风晴雪的心也不觉动摇了。      “陵越大哥,其实这几天我也在考虑带苏苏回幽都,但我不会勉强苏苏做他不愿意做的事,可是他在天墉城真的会开心吗?”      屠苏喜欢的是天墉城外这一片自由自在的天空。若非他们对煞气实在无计可施,陵越也不想他一辈子被束缚在一个他不喜欢的地方。      “如今,走一步看一步吧……”      陵越语带怅然地叹了一声。而此时他们并不知道,就在这院子的另一边,欧阳少恭其实一直不曾离开,他听到陵越说要带走屠苏时,眼神骤然凌厉起来。      无论如何百里屠苏万万不能离开,至少,眼下不能!      屠苏是差不多快到日落之后才回到方家,因为昨天晚上的事,屠苏一整天的心情都很好,连吴叔都追着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好事,看上哪家姑娘了,还说年轻人就该多笑笑才好,不要整天板着脸,太闷了姑娘家会不喜欢。      姑娘家喜不喜欢与自己何干,只要他喜欢就好了。      屠苏回去时已过了饭点,大家各自都散了,听说陵越又被方兰生缠着出门了,屠苏心里倒是没了先前那份醋意,昨天在船上那个吻虽然很短暂,却已经足够他高兴很久。师兄的态度已经告诉他,他对自己也是有感觉的,只是……      屠苏想着,又不免为他们两人的未来叹了口气。虽说看到了一点希望,但终究是前途未明啊。      而就在屠苏推门而入之际,那黑暗里扑面而来的危险气息让屠苏警觉地从身后拔出焚寂,刀光出鞘的刹那,他看到了那站在黑暗中穿着一袭黑衣,面上覆着鬼面的人就站在自己的床边。      “是你!”      屠苏对于这张鬼面实在太熟悉了,熟悉得哪怕只看一眼也绝对不会认错。      他做梦都在等着这个人,只要能抓住他,那么一切的谜团就能解开,重要的是,终于可以替肇临报仇!      那鬼面人似乎没想到屠苏会在这个时候回来,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焚寂便突然飞身踢开窗户,一跃而出。屠苏岂能容他在自己眼皮底下跑掉,马上就追了上去。那人穿着一身夜行衣,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屠苏的轻功已经不算弱了,但对方的身手更快,屠苏眼看对方越行越远,情急之下一剑挥出,焚寂火红的剑光顷刻间将周围照亮,而此时正与方兰生踏入方府大门的陵越猛然之间感应到焚寂剑气,手中长剑铮铮而鸣。      “糟了!屠苏!”      (十九)      “屠苏!”      陵越话音还未落,方兰生便看到一道红光自方府上空划过,他还来不及反应,身边的陵越亦是化光而去。两道剑光一蓝一红霎时碰撞在一起,一时间剑光大盛,狂风骤起,庭院中的矮桌石凳,花草树木皆为之尽毁,方兰生更是吓得四处躲藏。      “屠苏!冷静点!”      苏越二人长剑相抵,剑刃处几乎擦出火光来。陵越见屠苏已有入魔之兆,厉声大喝,凝全身真气于剑锋之上,硬生生将屠苏逼退了几步。      “师兄……”      受陵越剑气的影响,屠苏体内躁动不安的煞气竟慢慢安静下来,陵越见状连忙封住屠苏身上的穴道。屠苏身体一软,被陵越带入怀中,随后两人稳稳落在地上,只是周遭已是一片狼藉。      “这是怎么了……苏苏!”      院子里这么大的打斗声,便是睡得再沉也惊醒了。风晴雪少恭一众人循声赶来时,就看到这一院子的破败,还有被陵越扶着几乎站不稳脚的屠苏。      “怎么这么不冷静!”      陵越看到屠苏面色惨白,也不忍心多做责备。屠苏方才强行压下煞气,体内气血正翻涌得厉害,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鬼面人……”      说罢嘴角就溢出血来。欧阳少恭见状连忙拿出药丸给他服下,陵越亦用内力缓缓灌注到他身体里,半晌之后看到屠苏脸色缓和,众人才慢慢舒了口气。      “你说的鬼面人,就是当日在天墉城夺剑之人?”      “也是杀害肇临的真凶!”      听屠苏这么一说,陵越心里就明白了。近来屠苏已经慢慢学会控制情绪,但事关鬼面人,又与肇临之死有关,他心中难免有所怨愤,所以才会被焚寂所趁。      “你受了内伤,先随我回屋疗伤。”      “可是,鬼面人……”      没等屠苏说完,陵越就直接将人拉走。屠苏看到陵越脸色不善,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他难得看到陵越露出这种表情,心里隐约也能猜到点什么,经此一事,师兄肯定不会再让自己留在琴川了。      果然,屠苏的猜测一点都没有错,陵越一回房就对他说明天启程回天墉城。原本,屠苏虽然喜欢琴川,但还是会听从陵越的安排随他一起回去,况且两人之间的感情刚有一些起色,屠苏也不愿再生什么波折。可是如今这鬼面人就在琴川,只要抓到他,那么一切的真相就能大白于天下,到那时,师兄也不必再为自己和陵端他们争执不休。      “什么,你还要继续留在琴川?”      陵越听屠苏说要继续追查鬼面人的事,不觉脸色一沉,不容商榷道:“不行,你必须马上跟我回天墉城。”      “师兄……”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不待屠苏说完陵越便打断了他:“你想说鬼面人冲着焚寂而来,你想留在这里做诱饵引他出手对不对?”      被陵越说中自己心中所想,屠苏无言以继,只得点点头。此刻陵越眉间的蹙痕更深,眼中的忧思也更重:“这太冒险了,每次鬼面人出现必定会牵动你体内的煞气,这一次是压下来了,那下一次呢?你忘了在安陆村发生的事?”      陵越本万万不愿再提此事,但他了解屠苏,他表面不争不抢,万事淡然,但其实心里执念很深,一旦决定了什么,必定不会轻易回头。也许他留在琴川确实可以引来鬼面人,但同样的,那鬼面人心思诡谲而且狡猾难缠,说不定就是看准了屠苏的心思才故意出面,引他入魔。      而陵越的这些话果然刺痛到屠苏的心里,安陆村的事一直是屠苏的心结,前几日他在陵越宽衣之时还看到了他身上的伤痕。那么长,那么狰狞,他真的宁愿那一刀砍在自己身上。      其实陵越说完这些话就有些后悔了,明知道屠苏一直在为此事自责,自己却还在他伤口上撒盐。看到骤然沉默下来的屠苏,陵越心里简直说不出有多少不忍。      “师兄的意思我明白了,”屠苏低着头,语气淡淡的,却听得人心里有些酸,“我这就随师兄回天墉城去……”      “屠苏……其实我……”      陵越心中懊悔不已,正想解释却看到屠苏已往屋外走去,他慌忙上前将人拉住:“你去哪?”      “时候不早了,师兄早些歇息吧,我去隔壁……”      “你今晚就住这。”      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任由屠苏一个人回去胡思乱想,陵越想都不想就把人重新拉回到屋子里。屠苏却看上去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半晌之后才心事重重地开口。      “师兄,我怕煞气发作……会再伤到你。”      屠苏此言一出,陵越的愧疚更是无以复加。屠苏的不易明明自己都知道,怎么还忍心再逼迫他?      “你哪儿都不要去,就待在这里。”      屠苏落寞的身影映在陵越的眼底,他什么话都没说,仍是摇了摇头执意往外走。陵越一急之下碰地一声把门带上,拦在屠苏面前:“师兄的话也不听了吗?回去!”      屠苏闻言抬起头来,不知道为什么陵越有种被他的眼神压住不敢喘息的感觉。那分明不是煞气发作时的眼神,但却让陵越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压力,让他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在了门板上吱呀作响。      “如果我控制不了自己,像安陆村那次一样呢?”又或者再发生那晚的事,那该怎么办?      “一起面对,一起承担。”      虽然屠苏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是陵越已经从他的目光里看出他真正怕的是什么。所以他做了一件连他自己都不敢想的事。      他说了,一起面对,一起承担,所以煞气的事也好,感情的事也罢,他都不会让屠苏孤身一个人。      屠苏怔怔地看着将面孔贴近自己的陵越,眼中的神色从不可思议慢慢转变成震惊,再到最后,当陵越的唇轻轻贴上来的时候,那一刹那的狂喜让他忍不住伸手紧紧抱住了陵越。      感情方面的事,其实两个人都很懵懂,像昨夜里那样一个意外的“吻”恐怕已算是他们所知道有关情爱方面最多的事了,再往后,两个人真的是一无所知。      所以陵越表达感情的方式也仅此而已。但他的嘴唇碰上屠苏时,即便这是个极为浅淡又很笨拙的吻,却已经足够让屠苏高兴得忘记自己是谁。      这是目前师兄唯一能给他的承诺,但对他来说,已经很多很多了。      “师兄……”      那股冲动过去之后,陵越大概也是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太过惊世骇俗,慌慌张张就要从屠苏怀里挣开,但屠苏却仍然沉浸在那个短暂而清浅的吻上,抱住陵越将他压回到门板上想要继续,然而陵越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在屠苏准备靠过来的时候,陵越已经手疾眼快地点住了他的穴道,然后本来就因为压制煞气而力竭的屠苏马上便晕了过去。      望着即便晕过去却还是脸上带着笑容的屠苏,陵越有些无奈又有点宠溺地摇了摇头。自己竟然会纵容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十九)      当晚陵越在屠苏床边陪了一整晚,到了天亮的时候屠苏清醒过来还发现自己的手被陵越紧紧攥着,然后慢慢回忆起昨夜那好像做梦一般的经历。      陵越竟然主动吻了他!向来远绝红尘一心修道的大师兄竟然主动吻了他!      他还说,将来的事,要与自己一起面对,一起承担。      不知道是不是这幸福来得太过突然,屠苏一时之间竟有些惶恐。但是师兄手心的温暖却是那么真实,就像他从前小时候每次从梦里醒来都能感觉到自己被师兄抱在怀里的安全感一样。      屠苏怕吵醒陵越,也不舍得把手抽出来,只能小心翼翼移动着身体伸出另一只手,将陵越额前凌乱的发丝拨开,光洁的额头上仍然能看到那道深深的蹙痕。昨夜的事,又让他操心了吧……      陵越因为担心屠苏,所以一晚上都没怎么睡沉,临近天亮之时才总算真正睡了一会儿。不过屠苏这边一有动静他还是马上就醒了,屠苏的手刚好正从他脸颊的一侧划过,陵越醒时还有些迷糊,脸贴着他的掌心无意识地蹭了蹭,那动作看的屠苏一怔,随后脸上就涨红了一片,跟着整个人都有些不大对劲。      打小在天墉城长大的屠苏怎么会知道这清晨之际也是最易动情的时候。只觉得那一刹那的邪念涌上来是亵渎了师兄,忙默默念了几句天墉心法的口诀以静心。所以陵越一恢复神智就看到屠苏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还当他是又煞气发作,连忙伸出手去探他的脉息。屠苏感觉到那有些发凉的手指按在自己的脖子上,愈发不敢睁眼。      “还好,气息平和。”      探明屠苏并无异样,陵越也稍稍放了心,看看外头已是天光大亮,本打算今日一早就带着屠苏回天墉城去,但天墉城距琴川有千里之遥,看屠苏这情况,就让他再多休息一日吧。      陵越想着就要起身出门准备梳洗,哪料他侧着身子趴了一整夜,半条腿早就没了知觉,这才一起身就重心不稳地倒了下去。屠苏闭目养神是假,其实一直在仔细听着陵越的一举一动,他这一倒,屠苏马上就接了上来,可算是让他抱了个满怀。      “师兄小心!”      他这话音刚落,只见陵越眼神一沉,忽然抬起一掌打向屋门,门板被掌风撞开,外头躲着的方兰生和风晴雪接连摔了进来,还是少恭聪明,没有冒冒失失趴在门口听墙角,所以才刚好避开没和方兰生风晴雪摔在一起。      “你们这是做什么?”      听墙角被发现这种事已经够丢人了,结果方兰生和风晴雪两个人还摔得灰头土脸。不过比起这个,房间里这两个人才格外尴尬吧。陵越当时一掌打开门的时候,完全忘记了自己还被屠苏抱在怀里,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方兰生和风晴雪显然已经傻眼了。      “我……我们只是怕你们吵架……所以过来看看……”      昨天屠苏煞气发作之后,陵越的脸色就有些不大好,二话不说拉着人就往屋里走。风晴雪和欧阳少恭都曾在天墉城修行过,所以对这个大师兄有所忌惮,而方兰生平日里虽然经常缠着陵越,但事到临头也不敢去自讨没趣,但是这些人毕竟也是真心关心屠苏,所以一大早就都偷偷摸摸跑来这里听墙角。      “胡闹。”      陵越这句胡闹显然自己也有点底气不足,毕竟他和屠苏这副模样摆在众人面前才是真胡闹吧……      因为昨夜的事,所以今日屠苏没有去衙门报到。但他也不可能真的像个闲人一样闷在屋里一整天,陵越前脚刚被方兰生拉出门,他后脚就也跟了出去,不过这次却不是为了跟踪,而是确实有心事想要找欧阳少恭化解一番。      昨夜陵越的一番举动着太出乎他的意料,可是惊喜之余却让屠苏越发觉得为难。陵越的苦心他都明白,他不是不愿意和陵越走,恰恰相反,对屠苏来说,这天地间,只要能陪在陵越左右,天涯海角任何地方他都愿意去,只是眼下,他真的不想就这么离开琴川,不想就此一事无成地回到天墉城。      “你真的打算跟大师兄回天墉城?”      欧阳少恭其实早已知道陵越要将屠苏带回天墉城的事,否则昨夜的鬼面人也不会出现在方家。欧阳少恭不愧是聪明绝顶,只动了这么小小一点手脚就困住了屠苏,而被蒙在鼓里的屠苏却还把他当作知心朋友一般。      “我原本已是决定与师兄回去,可是昨晚……”屠苏回想起陵越先前所说的话,心里既是甜蜜,却也无奈。师兄为了他步入红尘,为了他一次次破例,如今还要与他一同承担未来不可知的命运,可是自己又能拿什么来保护他?手里的这把剑吗?      当日在藏经阁鬼面人来袭时,他身为师兄却无法保护师弟,眼睁睁看着他惨死在自己面前,而如今明明知道仇人离自己很近,却无能为力替自己洗刷冤屈,替肇临报仇。      “你若不想走,就该和师兄说清楚,他是明白事理的人,应该不会勉强于你。”论伪装,欧阳少恭确实是各种高手,面对这一脸真诚的“好友”,屠苏如何能想到自己恨之入骨之人就在眼前?      “况且,你这样一走,还不知何年何日才能再下山,难道你舍得我们这一帮朋友?”      师兄曾说,人间繁华,难怪他心生留恋。这句话他不敢反驳,因为这也确实是他想要留在琴川的原因。在这里虽然也有烦恼,也未必事事顺心,但他至少觉得自己活着是有价值的,他至少知道自己这一身的本事该用在哪里。而回到天墉城,他又会成为众人眼里只会伤害师尊师兄的怪物和疯子。      想起后山封印妖兽的笼子,屠苏的心又往下沉了沉。      “屠苏,你若是说服不了大师兄,或许可以让我和晴雪试一试。”      屠苏闻言,有些惊讶地看向欧阳少恭。少恭一副成竹于胸的样子看着而他:“你对大师兄顺从惯了,有些事不便直说,可我跟晴雪以朋友的身份来劝他,我想他会听的。”      “其实,我也只是想多留几日,待查清楚鬼面人的事后,就和大师兄一起回天墉城请罪。”      肇临的死一定要有个了结,擅自离开天墉城的事他也会一力承担,但是他要清清白白的回去,再不让陵端他们有为难师兄的借口。      只不过欧阳少恭听了他的话,心里却在冷笑,到那时候回不回天墉城可未必是你说了算的。他先前并不在意陵越的去留,但如果陵越一定要带走屠苏,那就别怪自己用手段把人逼走。      因为焚寂他志在必得!      屠苏那时只当少恭是一番好意,不但没有怀疑,心里对他还满是感激。直到第二日风晴雪一脸得意地告诉他陵越已被他们骗去了江都,那时候屠苏才意识到,少恭所谓的“说服”竟是这个意思。      (二十)      欧阳少恭本以为设计将陵越骗出琴川一事万无一失,结果他离开没多久,欧阳少恭就看到他又折返回来,显然是已经看穿了少恭和晴雪的计划。欧阳少恭心知倘若陵越坚持带屠苏回天墉城,最后屠苏必会妥协。一旦他们回到天墉城,再想夺取焚寂便难上加难了。      “陵越大师兄的脸色怎么看上去那么差,屠苏惹他生气了?”      方兰生这个人虽然平时没什么谱,不过这个时候倒是可以利用一下。欧阳少恭想到这里,便故意叹了口气,语带遗憾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大师兄要带屠苏离开琴川这件事?”      “离开琴川?为什么?”      方兰生和陵越相识时间不长,但却打从心底里敬慕这位天墉城的大师兄,哪怕不为了修道成仙,他对陵越也好像有种很莫名的亲切感。这一听说陵越要离开,方兰生马上就急了,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要追出去。欧阳少恭见状连忙将他喊住,在他耳边轻声叮嘱道:“以你的本事,他要走你难道留得住?除非你能把屠苏留下。”      此时的方兰生并不知道欧阳少恭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但在他看来少恭算是除了二姐以外最值得他信赖之人,听了他这番话,方兰生也颇觉有理。陵越大师兄对别的人别的事都说一不二,唯独屠苏的事总是能退就退,能让则让,要留下他,确实应该从屠苏下手。      而至于屠苏这里,他本以为少恭与晴雪只是劝说师兄宽限些时日,没想到他们两人竟然联手骗走了师兄。知道他们也是一片好意,屠苏虽又惊又气却也实在不忍心多说什么。就在他准备出门去把师兄找回来的时候,陵越已经赶回了方家别院。其实他一早就知道晴雪少恭是在骗他,只是不敢确定屠苏是否参与其中,而今在门口听到屠苏亲口承认说不该骗他,心里不觉有些失落和失望。      他并非强迫屠苏与自己同回天墉城,实在是担心煞气会伤害到他。难道自己这么做,当真是错了吗?      “师兄,这件事都是我的错,不关晴雪的事……”      屠苏看到陵越回来,本是又惊又喜,可是待他看清陵越的脸色之后,心里不禁也惴惴不安起来。从小到大他从不曾对陵越说过一句假话,这次的事虽说自己也是蒙在鼓里,但确实也有错的地方,晴雪他们毕竟是一片好心,实不该再连累他们。      “知道错,便马上与我回去。”      陵越性子沉稳,极少动怒,但这次真的被晴雪少恭还有屠苏三人气得不轻,说话的语气也严厉起来。风晴雪见计划被识破,原本就已经很是心虚,现在被陵越狠狠一瞪,不由往屠苏身后缩了缩。屠苏见陵越是真的动了怒,自己也有些慌神,被陵越一路拉着就往门口走去。这种时候想的倒不是怎么劝陵越让自己留下,而是怎样才能让师兄消气。可是两个人刚走到门口,追着陵越而来的方兰生就飞扑进来,一看到陵越拉着屠苏要走,慌张之际有点口不择言,冲着陵越说了一堆事后想来十分混账的话,直到看到陵越的脸色越来越冷,眉心越来越紧,到后来神情里甚至还带着几分落寞无奈时,方兰生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那几句话有多伤人,有多不该。      真是笨啊,怎么会想到用强扭的瓜不甜这种话来留人!方兰生你怎么这么笨啊!      “今日他留与不留,你说了不算。”      屠苏只觉得听到这句话时,陵越握着他的手又紧了几分。方才方兰生说什么强扭的瓜不甜的时候,屠苏险些冲口而出要替师兄反驳他,那些话自己听了都颇觉刺耳,更何况一心待他的师兄?可是他也有他的苦衷……他……      就在陵越拉着屠苏欲走之时,谁也没料到方兰生会突然飞扑上去猛地一把抱住陵越,他这举动且不说吓到了陵越,连屠苏都当场愣住了,本能地就想上去把方兰生给拽下来!      便是一番好意,也不能如此冒犯师兄!      可他刚要上前,风晴雪就好像是跟方兰生商量好了一般,一把拉住他就把他往外头拖。      屠苏自是不愿走的,目光就没从陵越身上移开过,今日的种种发生得委实突然,让他半点准备也没有,眼看着方兰生被师兄推开之后依旧不死心地抱上来,屠苏实在忍无可忍,挣开风晴雪的手就要上前帮师兄解围。      这从小到大,天墉城里除了自己还有谁这样抱过师兄?这一下也就罢了,怎么还抱个不停了?!      可是就在陵越第二次挣开方兰生之时,却因为看到他手腕上的伤疤顿时如遭雷击。幼年的惨事虽已经成了尘封的记忆,然而每次忆起却是锥心刺骨之痛,陵越再抬起头看向方兰生时,眼中已不再是不耐,而是连方兰生都感到疑惑和不忍的痛楚。      当年与幼弟分离时的一幕幕如在眼前,那一声声稚嫩的童声扎得陵越心口生疼。前尘往事,并非说散便能散的,哪怕只有些许相似,也能让他重新坠入那噩梦里。      “师兄!”      屠苏何曾见过陵越露出这样的表情,一时间竟有种将他拉入自己怀中的冲动。在他眼中,师兄向来隐忍坚强,但为何此刻眼底却满是脆弱?而方兰生亦是被他看得惶惑起来,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直到陵越松开他的手腕,整个人却泄了气一样,颓然了退了两步。      “师兄……”      屠苏追上来,刚伸出手想扶他,却被陵越摇着头轻轻推开。      “你当真不愿跟我回天墉城?”      “师兄,我……”      “罢了。”      那话里,分明已经透着几分倦意。屠苏见陵越避开自己,一时心慌,追上去抓住陵越的手腕,将他拉到自己面前。陵越正因旧事伤怀,晃神之际被屠苏拉得一个踉跄,差点撞进他怀里,反应过来才想起方兰生和风晴雪还在场,不觉恼怒道:“放手!”      “兰生,晴雪,我有些话要单独跟师兄说,麻烦你们出去一下。”      屠苏的声音骤然冷硬下来,让方兰生和风晴雪不禁愣了愣,都有点看不懂这师兄弟俩到底是在唱哪出戏。此际陵越正心乱如麻,动手推了屠苏两下也未能推开。方兰生与风晴雪见屠苏脸色不对,想劝又不敢劝。屠苏见状,也不多说什么,直接拽着陵越将他拖进屋里,然后把门碰地一声狠狠摔上。      “他们这是……”      院中的风晴雪与方兰生二人面面相觑,都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      (二十一)      陵越是因为看到了方兰生手臂上的伤痕而伤怀往事,却不想屠苏误会了他的意思,全当陵越是生气不肯原谅自己。      “屠苏,你这是……”      被屠苏气势汹汹地拽进屋之后,陵越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屠苏便急不可耐地一把抱住他。方才在门外的那煞气发作的气势顿时就消散无踪,等他抬眼去看陵越的时候,目光中就满是恳切和愧疚。      “师兄,是我的错,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陵越先前确实有些生屠苏的气,但还不至于到不肯原谅他的地步。况且这件事陵越自己也有反思,就算强行带他回天墉城压制了煞气,可那样的屠苏就真的快乐吗?他说天涯海角都愿意随自己去,然而自己明知道前方是个牢笼却要把他推进去,这样做真的就对吗?      “师兄没有生你的气。”      陵越安抚地拍了拍屠苏的后背,想着外头风晴雪和方兰生还在,他们这样被人看到只怕不好,可是这会儿屠苏哪肯放手,陵越越是挣脱他便抱得越紧。屠苏这是后怕,他真的从来没看过师兄对自己动怒,那种有些失望和被伤了心的样子,真的让他又悔又怕。      “屠苏,师兄知道你在天墉城孤独无依,你喜欢外面这个自由自在的世界,师兄并不是强迫于你,只是怕焚寂对你不利。眼下月圆之夜将至,倘若晴雪与少恭的药真的能压制住煞气,师兄答应不再逼你回山,你看如何?”      陵越这些话听在屠苏耳边,竟比打他骂他还让他难过。此事本是自己有错在先,结果师兄却怪在自己头上。他何曾有强迫过自己,只是鬼面人一日不除,他心结难解,实不甘心就此回去再受人奚落,更不能让师兄因为自己再受其他师兄弟的闲言碎语。      “师兄,再给我些时间,我一定把杀害肇临的凶手找出来!”      屠苏有如此执念,陵越也明白多劝无益。那焚寂本就善于操纵人心,若屠苏心中这口怨气不除,总有一日会被焚寂趁虚而入,既然如此何不随了他的心愿,况且陵越也相信他不是不懂分寸之人,如此坚持必然有他的道理。至于掌教真人那里……      自己领命下山,若不能带回屠苏,就算自己平日深得掌教真人信赖,这次怪罪下来恐怕就不是训斥两句的事了。也罢,总算罚的不是屠苏。      “过了月圆之夜再说吧。”      听到陵越松口,屠苏高兴地不由有些忘形,全然忽略了门外还为他们两人提心吊胆的风晴雪和方兰生,趁着陵越不防在他嘴边偷亲了一下。这样的举动原本屠苏觉得哪怕是想都是亵渎了师兄,但如今师兄都已经有所回应,他自然也就大胆起来。陵越被那好像清风拂过似的一个吻惊得脸上一红,别扭地说了句胡闹。他这反应等于是默认了屠苏的举动,哪还有什么训斥的意思在里面。      “苏苏,陵越大哥!你们有话好好说,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说谎骗陵越大哥,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是啊陵越大师兄,我刚刚都是胡说八道的,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我跟你道歉还不行吗。”      屋里的两人早已释怀,可外头的人还在为他们两人担心不已。陵越与屠苏闻声,忍不住彼此看了一眼皆笑了出来。      “能遇到这样诚心相待的朋友,也算是幸事。不枉费你这一趟琴川之行。”      屠苏收紧搂着陵越腰身的手臂,将他纳入自己怀中。其实此生最大的幸事,是能够爱上你,并为你所爱。      屠苏得陵越点头之后,心里自是轻松多了,然而陵越却因为看到了方兰生手臂上的伤痕而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中。当初年幼之时,家乡大旱,万亩良田颗粒无收,几月间饿殍遍地,犹如人间地狱。陵越因这场百年难遇的旱灾失去了父母亲人,带着幼弟流落他乡。他们两个孩子一路漂泊,受尽了人间冷暖,亦曾亲眼看到饥民分食孩童充饥的惨景。那时小陵越便在心底暗自发誓定要保护好弟弟,哪怕兄弟两人只能活下一人,也要保弟弟无恙。然而不想在逃荒的途中,有一次他为了替弟弟寻找治疗烫伤的草药,不得已将他一人独自留下,回来时不见弟弟的踪影,却看到有饥民在他们栖身之地煮汤吃肉。陵越当时年纪尚小,曾经所见的那些食人的恐怖场景皆因此浮现眼前,便认为是这些人杀害了弟弟将其煮食。弟弟是陵越在这世间仅有的亲人,他的“惨死”成了陵越心里永远不可能抹去的伤。这份愧疚一直深藏在陵越心底,这么多年来一刻也没有释怀过。      “陵越大师兄!”      方兰生一直因为早间对陵越出言不逊而深感不安。相处这段日子以来,陵越对方兰生来说已不仅仅是救命恩人而已,虽说他贵为天墉城的大弟子,是云端上的仙人,可是在方兰生眼里,更多的时候他就像是自己的大哥一样,是可以坦诚相待,真心相交之人。可是这次为了留下他,自己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不管他是不是真的生气,至少这个歉是一定要道的。      听到方兰生的声音,陵越猛然从往事中回过神来,这才察觉眼角竟然有泪,便是匆匆擦去也还是让方兰生看到。这么多年来,陵越身为天墉城的大弟子,众师弟的表率,言行举止皆不可轻率妄为,所有的喜怒哀乐只能藏于心中,并不曾真正表露出来。如今却在一个外面面前露出软弱之态,陵越自己也颇觉尴尬,慌忙抬手拭泪。他这举动让原本就心存愧疚的方兰生越发不安起来。      “陵越大师兄,你怎么哭了?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我没事。”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湿润的眼角和泛红的眼眶是不假的。原本方兰生把陵越看做神仙般的人物,没想到今日却无意撞见了这个模样的他,心里莫名地有点为他心疼。      “兰生,你是不是真的很想学习法术?”      陵越心绪平复后,看向方兰生的目光似乎也比平日更多了几份温柔,他想,倘若弟弟活着,也该这般大小了吧。      “其实我希望你……你们留下来,也不全是为了学习法术。”看到陵越冲着自己笑,方兰生那悬了一天的心才算放下来,真怕陵越就这么被自己气走,那以后再想见他就难了。天墉城那种地方,他放在心里想想就好,要是真的去了,还不把二姐气出病来。他虽然贪玩,可是起码的道理还是懂的。      “陵越大师兄,我其实真的挺喜欢你,还有屠苏的……从小到大虽然二姐对我很好,家里人也都宠我,但是我其实没什么朋友,遇到你们之后,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我真的很希望能和你成为朋友,就算不教我法术也没关系,真的。”      “你不是天墉城弟子,叫大师兄于理不合,不如就叫我一声大哥吧。”      陵越这话其实有点小小的私心,虽说单从那伤疤来看实在说明不了什么,但他心里却隐隐多了一份期待。万一弟弟真的还活着呢……      “大哥?”那句大师兄本来是方兰生喊来套近乎的,没想到陵越会直接让自己喊他大哥,这岂非又近了一步?方兰生心中一喜,连忙点头应下。陵越被他那声大哥叫得心头一暖,可是待冷静下来,心里却又是无限落寞。      他明知这份期盼也许不会有成为现实的一天,明知道此刻抱有期望越大,将来的失望也会越大,可是看着方兰生,听他叫自己那一声大哥,他真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      (二十二)      自从那日陵越答应要教方兰生法术之后,这两人便整日都黏在一起。原本屠苏想师兄是念在方家收留之恩,推脱不得才教他法术,可是久而久之,他发觉陵越简直是一门心思扑在方兰生的身上,这一点连风晴雪和欧阳少恭都看出来了。      翻云寨一案过去之后,琴川又恢复了平静,屠苏不必天天往衙门跑,白天就待在少恭的药铺帮忙。本来他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以为方兰生也就是好奇心作祟,坚持不了多久,师兄向来也不喜欢有始无终的人,这两人肯定是长久不了的。然而方兰生这次却好像是下了决心,除了偶有偷懒之外,其余时间真的一心一意跟在陵越身边学法。至于陵越,更是拿出了从未有过的耐心。以前在天墉城里,除了屠苏,谁还曾有过这样的待遇?      “大师兄近来好像和小兰走得特别近,我看到好几次他都手把手地教小兰法术,这天墉城的法术不是不外传的么?”      欧阳少恭岂止是看到陵越教方兰生武功,有一次还无意中听到陵越向方兰生打听生辰八字。欧阳少恭与方如沁自小相识,对方家的事多少知道一点。方兰生并非如沁亲弟一事他也是知晓的,所以听到陵越跟方兰生打听此事,一下子就联想了许多。      “大师兄教的只是普通心法,并非天墉城的武功。”      屠苏本来不想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是听欧阳少恭这么一说,不觉心里有点闷闷的。      “不过陵越大哥对兰生确实有点特别,你看他以前都很少笑,现在常常对着兰生笑,也不会嫌他麻烦。有的时候一招要教大半天,旁边看的人都急了,他也还是一点脾气也没有……”      “师兄他并非古板严肃之人,况且方家有收留之恩,他只是……不忍拒绝罢了。”屠苏终于忍不住打断了风晴雪的话。他不是不介意,他简直是太介意了。以前在天墉城,师兄何曾对自己以外的人这么笑过,有一次他经过院子门口,看到师兄在教兰生练功,两个人挨得脸都要贴到一起去了。而且平时师兄不习惯与人太过亲近,除了自己,哪有谁敢对他又搂又抱的,现在这个方兰生动不动就往师兄身上扑,师兄竟然躲也不躲,一副很乐意的样子,看的屠苏郁卒不已。      “才不是不忍拒绝,我听到兰生喊他大哥,他也很高兴地应了,老实说他们两个乍一看上去还真的挺像兄弟的。对了苏苏,你不是说陵越大哥一直在找他弟弟吗,他会不会把兰生当作他弟弟了啊。”      风晴雪这么一说倒是点醒了欧阳少恭,别人不知道方兰生的身世,可是他却知道。陵越不可能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少恭之前不知道陵越在找弟弟的事,如今风晴雪这么一说,好像所有事情都对上了。      “要是这么说的话,难怪大师兄一直这么照顾屠苏,是把屠苏当作弟弟看待了吧。”      “当然不是!”      听到这里的屠苏冲口而出打断了欧阳少恭的话。一头雾水的风晴雪愣愣地看着脸色有点阴沉的屠苏,茫茫然地扭头看向欧阳少恭。少恭心里什么都知道才故意说出方才那番话。这师兄弟两人,啧啧……      见少恭和晴雪都沉默下来,屠苏才意识到是自己反应过激,一时间也颇有些尴尬。反正这药庐他是待不下去了,得回方家看一眼才行。      “我想到衙门还有些事,我先走了。”      这青天白日,天下太平的,衙门能有什么事?欧阳少恭心里冷冷一笑,陵越和方兰生正打得火热,屠苏终于是看不下去了罢。      风晴雪见屠苏走得匆忙,心里也有些好奇,本想追去和他一起,却被欧阳少恭拦了下来。这一场好戏,可没她插足的地方。      屠苏心神不宁地赶回方家时正是日近中天的时辰,方兰生正和陵越在院子里头吃着饭。自从开始练功之后,方兰生便把三餐都给化繁为简,一来陵越是天墉城弟子,不食荤腥,方兰生为表决心,也陪他食素,二来节省了时间也好跟陵越多学点法术。他能下这么大的决心,也是大大超出方如沁的意料。倘若他能把这份心思花在打理家业上,方如沁真是做梦都能笑醒,可惜他整日不务正业,要只是吃喝玩乐也就罢了,偏偏醉心于修道,难道想步爹娘的后尘不成?      正吃着饭的方兰生一个劲儿地往陵越碗里夹菜,这些菜都是他吩咐下人特地做的,口味清淡,很适合修道之人。开始的时候他自己也有点吃不大习惯,但总不能让陵越迁就自己,好在现在吃多了也喜欢上了。      “屠苏?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在少恭的铺子帮忙么?吃过饭了没?”      看到屠苏回来,陵越放下手里已经被菜堆得无从下手的碗,拉着他在桌边坐下来。方兰生原本正闷头吃饭,看到屠苏走进来,明明什么也没说,什么都没做,但就是让方兰生有种如芒刺在背的感觉,面对着一桌子的菜一点食欲也没有了。      “少恭那里不忙,我就回来看看。”      桌上只有两副碗筷,陵越那份被方兰生堆满了菜,还没动过,他直接推到了屠苏面前。屠苏也不推辞,顺手就接了过去。方兰生只是觉得今日屠苏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什么,他见陵越把碗筷让了出去,就赶忙跑去替陵越再取一副过来。看他走远,屠苏才语气幽幽道:“师兄这几天都在教兰生法术?”      “只是一些防身的功夫,他根基稍差了一些,要从基础的学起。”      这一点屠苏第一次见他时就了然了,也真难为师兄这样不厌其烦地教他。      “说起来,当初我流落琴川,承蒙如沁姐收留才有栖身之地,我欠他们方家一个人情,也该做些什么报答他们姐弟。不如师兄把这个还人情的机会让给我,横竖只是些简单的法术,让我来教他也是一样的。”      “你要教我?”      屠苏这话才刚说完,拿了碗筷回来的方兰生就一副惊恐万状的表情呆在当场。陵越见状便笑道:“屠苏虽是我师弟,但天资极高,在修为上并不在我之下。”      “可是,我看他的样子,恐怕只会教我自绝经脉那一招。”      他此言一出,陵越一头雾水地看向屠苏,屠苏那原本紧绷的脸愣是没能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方兰生看到屠苏这反应,忽然间有些了然:“木头脸,难道你是吃醋了?你看陵越大哥对我这么好,所以故意想整我是不是?”      “我是怕你太笨,把师兄气到。”      “你!”      “爱学不学。”      屠苏说罢,丢下筷子拉起陵越就往外走,方兰生知道屠苏的脾气,慌忙追过去拦在他们面前。陵越就算开始的时候有点莫名其妙,但看戏看到现在也总算看懂了苗头,想把手从屠苏手里挣开,奈何对方却越抓越紧,可不就是吃醋了么?      这傻小子……      “我学,我学,反正有陵越大哥在,你不能欺负我。”      “啰嗦。”屠苏不等方兰生说完,抓起他的衣领就把他拖了出去。方兰生这才想起来饭还没吃,嚷嚷着就要吃饭。陵越听着方兰生那一路哀嚎的声音,嘴角忍不住微微扬了扬。可这笑容未能维持多久就看到方如沁面带忧色地向自己走来,陵越忙从座上站起身来迎上去。      “方小姐可是有事找我?”      其实方才他们三人在院中说笑之时,方如沁刚从少恭那里回来。陵越寻弟一事她已从少恭那里得知,所以才匆忙赶回家来。当年爹爹将兰生捡回来时,他因为病重体弱,昏迷了很久才救回这条命,醒来之后记忆全无,大夫说恐怕是从山上摔下时碰伤了脑袋,所以才会失忆。彼时方家老爷膝下无子,怕将来无人继承家业,便索性将兰生当作自己亲生儿子养在家中。这么多年过去,方如沁一直守着这个秘密,也一直将兰生当作亲弟弟般爱护照顾。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从天墉城而来的人竟会和兰生扯上什么关系。      但不管怎样,兰生是她的弟弟,是方家未来的继承人,她绝不许任何人将他带离方家。哪怕,哪怕是他的亲生大哥也不行!      “陵越少侠,我确实有事相求。”方如沁向来敬重陵越,要不是事关兰生身世,她绝不会走这一步。骨肉分离之痛她最是明白,可是此事既然难以两全,便只能对不起陵越了。      “这两日兰生一直缠着少侠修道,他年幼莽撞,让少侠费心了。”      陵越一心把兰生视作弟弟,哪怕他不是,在他的身上陵越也找到了些许安慰,又怎会觉得烦心?不过陵越是个通透之人,听方如沁这么说,就知道她还有后话。果然,方如沁接下来便道。      “兰生他年幼不懂事,虽口口声声说要修仙修道,可毕竟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根本吃不了什么苦头。况且他将来是要继承方家家业的,修道本就不适合他,所以我想少侠能够替我劝一劝他。”      当初陵越不肯教兰生法术,就是因为方如沁反对此事,后来他被兰生求得心软了,自己也有几分私心在里头,所以才松口教了他一些简单的内功心法。他不指望兰生能有什么成就,只是想他有点功夫傍身,日后若遇到危险也可化险为夷。      “方小姐放心,我教他的只是一些简单的内家功夫,好让他有自保之力。”      “我们方家世代经商,从不涉足江湖之事,而且处处与人为善,礼让三分,我们本本分分做生意,就不会惹上什么是非,又何需自保之力?少侠若真是为兰生好,就请替他想想,也多劝劝他,一个人一个命,有些事勉强不来,少侠你说对不对?”      有些事勉强不来……      这话说得陵越心头一紧,却也无力反驳。他沉默了许久,在方如沁恳切的目光中,艰难地吐出一个对字。      一个人一个命,有些事明知不可能,何必强求……      (二十三)      自那日之后,陵越便依方如沁所言,刻意疏远了方兰生。方兰生并不知二姐私下找过陵越,只觉得近日练功陵越对他有些敷衍,总说要帮屠苏寻找压制煞气的方法,让他自行练功。其实说到底,就是处处都在躲着他,这着实让方兰生气闷不已。      找不到陵越疏远自己的理由,方兰生只能把问题归结到屠苏的身上。他听风晴雪和欧阳少恭说过屠苏的煞气,虽然听不大明白,但感觉就像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一般,每次陵越说起这个也是眉头紧锁,忧心不已。方兰生平时虽然总是木头脸木头脸地喊屠苏,但心里还是真的把他当作朋友的,而且屠苏帮自己救过二姐,对自己也算是有恩,朋友有难,他也不该置身事外。      可是方兰生哪里想到,就是他这份“热心肠”,差点给屠苏和陵越带来灭顶之灾。      方兰生虽然有心帮助屠苏,可无奈对煞气一事一窍不通,只得求助于琴川城里号称无事不通无事不晓的茶小乖,本以为寄希望于他能找到救人的法子,岂料他也不过是个江湖术士罢了,胡乱给方兰生出点子。结果方兰生对他的话深信不疑,真的将欧阳少恭的玉横碎片偷来,想要用吸出妖气的法子来对付煞气。      那玉横虽有吸收魂魄之能,但本身却邪恶无比,而且少恭亦曾经以此物作恶,因而玉横之中本就蕴藏着一股怨气。方兰生想以此物吸纳屠苏身上的煞气,可谓是大错特错,错得离谱了。最后非但未能将那煞气吸出,反而催动屠苏日内煞气。被吓得魂不附体的方兰生惊慌之间大声呼救,把欧阳少恭与陵越引来。这几日临近月圆,陵越本就格外紧张屠苏,没想到方兰生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饶是他平时再纵容方兰生,这一次也不由黑下了脸。      方兰生本是好意,奈何好心办坏事,实在也没什么可替自己辩解的,只是被陵越那责怪的一眼看得满心委屈。      “屠苏!你冷静一些!”      那被玉横催动了煞气的屠苏周身邪气萦绕,已有入魔之征。欧阳少恭在一旁冷眼看着兀自挣扎在清醒与入魔边缘的屠苏,简直与平日里那个温和的欧阳少恭判若两人。      “师兄……”      屠苏是在睡梦中被惊起的,醒来时已被焚寂煞气所控制,体内气血翻腾,心中的怨气和怒气尽数被激起,若非他拼命在以天墉城心法压制,只怕早就一剑砍翻了方兰生,哪还能等到现在?如今听到陵越一遍遍在耳边唤他,知道师兄就在身边,他更不能为煞气控制,否则伤害了师兄如何是好!      “你们都出去!快!”      陵越见此情形,知道事情难了,一手扶住屠苏的后背,将催动自身功力帮他抵御煞气,一边让欧阳少恭与方兰生快点离开。方兰生惊魂未定,几乎就要拔腿逃出去,可是看到陵越仍然待在屠苏身边,又怕他有危险,犹犹豫豫不知该走该留。而欧阳少恭心知发狂的屠苏如恶鬼修罗一般,如今尚不是暴露身份之事,不可贸然出手,但不走岂非是任人宰割?想到这里,他一把扯住方兰生将他拖到屋外。陵越见他两人出去,衣袖一挥将房门带上。      此刻屠苏体内煞气暴涨,陵越灵力不济,被他身上煞气震开。慌乱之间他忙将房间周围布上封印,周围的清圣之气让焚寂愈发躁动,手握焚寂的屠苏已渐渐陷入疯狂,双目赤红地盯着靠在门边有些气喘的陵越。      自己苦心修炼多年,仍是远远不足以帮屠苏压制煞气,陵越看着再度失控的师弟,心不觉慢慢沉了下去。      “屠苏!若不克服心魔,如何能有自由?你答应过我什么!”      心魔?      渐渐入魔的屠苏眼中时而癫狂又时而清明,眼前陵越的影子由模糊变得清晰,屠苏握着剑猛然退了两步。      师兄!      陵越见屠苏稍退,刚要松一口气之时,刚刚安静下来的屠苏突然猛一抬头,握着焚寂就向陵越刺过来。陵越手中霄河出鞘,清光乍现,两柄剑撞在一起,震动得整间屋子摇摇欲坠。      “陵越大哥!”      被封印隔绝在外的方兰生听到里面的巨响,挣脱开欧阳少恭的手就想冲进去。这祸是他闯出来的,要是陵越有个万一……      “此乃天墉城独有的封印之术,你我皆不可能解开,不要白费力气了。”      欧阳少恭看着不住拍打门板的方兰生,负手站在一旁。倘若屠苏杀了陵越,醒后必定崩溃,自己便可趁他崩溃之时夺得焚寂。若他被陵越降服,此战也定然两败俱伤,不管事态发展如何,对自己都无坏处。      “那陵越大哥怎么办?屠苏那个样子,真的会杀人的!”      杀人。      此刻房中,陵越的霄河已被震落在一边,被逼到绝地的陵越一手握住屠苏的焚寂,那剑尖几乎已经抵在自己的喉咙上。焚寂何其锋利,陵越这一握,掌心顿时鲜血直涌,刺骨之痛让陵越汗如雨下,若再如此,只怕这只手便要就此废去……      血,尤其是修道之人的血,那味道让屠苏杀意大盛。他红着眼睛,看着被自己用剑抵住的陵越,那脸上虽有痛楚的表情,眼中却仍然执拗地露出希望来。      “师……”      剑尖已在陵越脖子上刺出伤口来,掌中的血沿着焚寂滴到地上,溅出血花,落在两人的衣衫上,晕染出一片刺目的猩红。      就在陵越以为此剑就要刺破自己喉咙,取下自己性命之时,握剑之人忽然撤去了力气,焚寂自陵越手中猛然抽出,那断骨之痛蚀骨焚心,掌心飞红溅落,陵越便是再隐忍也不觉痛呼了一声,倒在门上。      “不能伤害师兄!”      屠苏拼命摇着头,一步步退开,陵越掌中的伤深可见骨,几乎已无力握起霄河,倘若这时屠苏再出杀招,那么自己真的是必死无疑。      当初曾对他许诺,将来无论发生何事,都要与他一起承担。可若自己就此死了,还如何守诺?      他若醒来,见自己死于剑下,又当如何?      想到此事,陵越的心中也是一片寒凉。他们怎会走到如此万难之境?      而就在此时,门外忽有灵光透入,陵越不知是方兰生催动了青玉司南佩想解开封印。封印之人已经受伤,封印又受这灵力的冲击,根本难以持久,陵越想施法加固封印,此时屠苏忽然转身一剑挥出,陵越心头一震,一口血呕出。      封印已破,陵越身体一软,几乎就要跪倒在地上。从外闯进来的方兰生看着这满屋狼藉,再看到全身是血的陵越,不由惊叫一声就冲上去扶他。屠苏本为了不伤害陵越要自行离开,但看到方兰生那举动,眼中邪火骤然腾起,一剑朝着方兰生杀来。陵越虽力竭,但还是拼命推开方兰生,倒地之前,屠苏抢前一步将他拽入怀中,随即握着焚寂转身飞出窗外。      “陵越大哥!”      陵越已经受伤,屠苏还想把他带去哪里?!      (二十四)      陵越被屠苏拦腰抱着狂奔而出。入夜的琴川安静得只听得到耳边穿梭而过的风声,月圆之夜将近,一身煞气冲天的屠苏在那清冷无垢的月光中格外显出几分肃杀之气。      “屠苏,快停下!不可再催动你的煞气!”      陵越双手俱被焚寂重伤,此际伏在屠苏背上,几乎将他衣衫染透,不过即便如此,他心里也只担心着屠苏一人。可惜状若疯癫的屠苏根本听不到他的话,仍是死死抱着他朝着城外树林而去。      他这一路身形疾如闪电,而所及之处,焚寂之火烧得草木零落,一片惨景凋零。陵越想用天墉城心法助他恢复神智,可因为失血过多,眼前一片晕眩。直到屠苏抱着他停到林外护城河边,将他猛地一把丢入水中,这个季节的河水并不刺骨,但那寒意是来自陵越心底的。沁凉的河水漫过陵越的身体,穿过他血肉模糊的指间,淹没他的呼吸。      “咳……”      被水呛得剧烈咳嗽的陵越艰难地支起身体,可身形还没稳住就被屠苏拽着翻过身,迎面压了下来,陵越的手背撞在河滩的尖石上,又是一片鲜血淋漓。      “咳……屠苏……”      半个身体浸在水中的陵越被屠苏狠狠按着压在河滩上,天外一轮白月,将屠苏周身晕出一圈淡淡的冷光。陵越看到他瞳孔中倒着的自己的影子,他头上的发带不知在什么时候被扯开,散乱下来的长发或浮在水中,或贴在脸颊上,在他看来只是狼狈而已,但在屠苏眼中,却凄艳得让他的心躁动起来。      他抓起陵越那只受伤的手,低下头用舌尖在那伤口上舔了舔,那动作很轻很柔,让陵越恍惚间以为屠苏已经恢复了神智。      “屠苏,我知道你能听到我说话,沉心静气,不要被焚寂控制。”      方才在房中,如果不是屠苏控制住了自己,那陵越恐怕已经死在了他的剑下,那时候陵越分明在屠苏眼中看到了动摇和不忍。所以他相信屠苏不会这么轻易输给体内的煞气,他一定能够清醒过来。      “师兄……师兄……”      嘴角带血的屠苏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身体不由自主地凑上来,陵越微微撇开头却也没能躲过去。两人双唇相贴,血色沾在唇角,幽艳凄迷。      不行,你休想借我的手伤害他!      陵越感觉到按住自己的手豁然一松,他以为是屠苏清醒过来,不料抬眼看去,却看到屠苏握着焚寂朝着自己的胸口刺下去,但显然他并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身体,那握剑的手堪堪停在半空,再也无法移动半分。但即便如此也看的陵越肝胆俱裂,他拼命从水中挣扎起来扑上去抱住屠苏的手。      “你疯了!你想干什么?!”      “我不能让他伤害师兄!我……”      屠苏说罢,猛地将陵越推开。他虽没有完全受控于焚寂,但脑海中那个鬼魅的声音却在响个不停。当初在天墉城煞气发作的一幕幕仍在眼前,而那焚寂还在不住地引诱他,倘若他再不离师兄远一些,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陵越心惊胆战地看着仿佛陷入疯狂的屠苏挥舞着手里的焚寂,剑气将四周震得水花飞溅,水浪中屠苏如癫如狂,焚寂亦如火烧一般红得炽热,陵越见状也顾不得危险,飞扑上去紧紧抱住屠苏。      “冷静下来,屠苏,百里屠苏!想想师尊为什么替你取这个名字,屠绝鬼气,苏醒人魂,你问问你自己的心,你怎可输给一把剑!”      “不要说了!”      邪魔的絮语在屠苏耳边不停响起,屠苏抱住自己剧痛不已的头,忍不住哀嚎起来。陵越见他这般痛苦,真真是心如刀割,恨只恨自己无力分担,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受折磨。      “屠苏……呃……”      陵越正要开口,忽然呼吸一窒,屠苏的已经死死扼住陵越的脖子,他力气极大,几乎将陵越举起。陵越又岂是引颈受戮之人,他双掌虽已重伤,但此时已顾不上剧痛,一把抓住屠苏的手腕,凝真气于掌心之中,两气相冲,屠苏不由手腕一痛,陵越趁机一掌推出,屠苏为避开,不得已松开了陵越。陵越借机翻身跃出数步,身形如惊鸿掠影般落在水面之上。蓝袍翻飞,散落的乌发长及腰间,虽有几分狼狈,却依然不减清辉。      水面光影摇移,陵越发上的水珠和伤口处的血一并滚落下来,在水面荡开一圈圈的涟漪。风与时间都如同静止一般,只有屠苏粗重的呼吸声充盈在耳边。陵越手中无剑,唯一的剑就是他自己。      几步之外的屠苏低着头,周身的煞气不稳,焚寂蠢蠢欲动。      眼前的陵越,静静立于水面之上,身畔无风自动,美好得不似世间之人。生死关头,他丝毫也无惧色,立如庭中奇树,无风无雨,坦荡自适。      “你不怕我?”      “你是屠苏,我为何要怕?”      “屠苏”闻言,不由大笑:“我若不是呢?”      “世间只有一个百里屠苏,”陵越的目光定定地看向对方,“他是我的师弟,是与我相约要一起踏遍万里河山,看尽人间风景之人,他不会输给区区一柄剑。”      因为他知道,我在等他,醒过来!      “痴人。”      “屠苏”虽冷笑不止,但心却像被什么震荡了一般。他是千年剑魂,怎可为陵越的只言片语乱了心?可是这心头涌动的,分明是一阵无法控制的躁动。      是百里屠苏!      “屠苏!”      陵越看到“屠苏”有所动摇,连忙大喊了一声。这一声犹如激怒了屠苏,他猛一抬手,焚寂剑气振袖而出,陵越知道此招非同小可,运全身之力以抵挡,蓝光凝结于周身之外。焚寂剑气所及之处,水花翻卷如墙,气势惊人,陵越以全力抵挡,浑然清气犹如万剑齐发,沛莫能驭。      焚寂与陵越几度交手,心知此人剑法虽高,但尚未修成仙身,况且年纪也轻,便是再有天资也不可能是自己对手。不过他对陵越确实有几分兴趣,不全为了他是屠苏恋慕之人,也因为他……      “屠苏”眼中笑意更深,仿佛在回味天墉城那夜的缱绻缠绵。那日未能尽兴便被屠苏打断,着实让人恼怒,不如今夜就一尝心愿,让他看看这天墉城的大弟子还有何能耐!      他思绪一定,飞身而出,剑光如虹,声势骇然。陵越被那灼人的剑气逼得不由连连后退,但眼中丝毫没有惧意。剑光交错之间,陵越恍恍惚惚看到屠苏乍然清明的眼睛,还有他扯动着嘴角,似乎喊了一声师兄。便是这一眼,让陵越心神一动……      陵越从屠苏眼中看出了什么,不觉心下大惊,慌忙撤去内力,然而运功之时突然撤力,对自己的伤害亦是很大。但他宁愿伤的是自己,也定要保屠苏安全。      “师兄!”      在焚寂出手的瞬间,屠苏已从混沌中挣扎着清醒过来,眼见剑气杀向陵越,屠苏慌忙撤剑,未想陵越也同时收手。屠苏宁愿陵越这一招打在自己身上,也不愿看他自伤,可是眼下已是来不及了,他眼看着陵越为自己的内力震得向后倒去,连忙飞身上前将他接住。      “师兄!你怎样!”      听到屠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陵越只觉得心头豁然一松,抓着屠苏的衣袖本想说无事,可刚一开口,胸口便是一阵剧痛。屠苏见状忙扶着他飞到河滩上坐下,此际他看到陵越那双鲜血淋漓的手,心疼得眼眶顿时就红了,想去查看他的伤势却又不敢碰他,伤成这样,该是有多痛。      “方才撤剑何等危险,简直是胡闹至极!”      在屠苏的内力辅助下,陵越好不容易稳住了体内的伤势,但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急着训斥起屠苏。屠苏本就有愧,哪里还敢反驳,不过说自己撤剑是胡闹,那么明知会自伤还硬生生收回内力的师兄岂不也是胡闹?      “师兄,你的手……”      陵越那手已被焚寂重伤,伤口狰狞恐怖,看了都叫人心惊胆战,陵越方才面对焚寂之时顾不上手上的伤,这会儿缓过神了才发现疼得有点无法忍受。屠苏小心翼翼捧起那手,那伤痕交错的掌心血肉模糊,他又伤了师兄,他竟又……      “用我们天墉城的伤药敷上,应无大碍。”陵越说得轻松,这伤筋动骨的,要是没有大碍才怪,况且他这手还要用剑……      “师兄这手若有万一,我……”      “若有万一,将来可有你累的,穿衣吃饭,洗衣叠被,哪样不是你的事。”陵越疼得已经没力气说话了,但为了安慰屠苏,还是打起精神来跟他说笑。屠苏听到这话,心头愈发酸楚,低头不住地吻着陵越的掌心,闷声道,“便是伺候师兄一辈子,屠苏也心甘情愿。”      (二十五)      陵越原本为了安慰屠苏,才戏言一句说要他照顾自己的日常起居,结果此次两人历劫回来之后,屠苏真的洗衣叠被,端茶倒水,穿衣吃饭,一件不落地照顾起陵越来。      那天他的内伤还好说,就是手上的伤委实严重,看样子修养恢复也需不少时日。方兰生心知屠苏煞气发作是因为自己帮了倒忙,所以陵越这伤自己也是有份的,想到陵越这里负荆请罪,可一进门就看到屠苏正端着饭菜一口一口喂陵越,看到这里方兰生本能反应是默默退出去,但是好像又有哪里不对,这师弟照顾受伤的师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看在眼里,怎么总感觉哪里……      不太对呢……      被屠苏这样事无巨细地照顾本来是件让陵越挺别扭的事,可是他那手实在是伤得没办法了,自己试过几次,别说用剑,就连提筷子吃饭都难,况且屠苏本就对此事愧疚万分,怎么还舍得再让陵越受累,当然是所有事都揽在手里,巴不得什么都替陵越做了才好。      “兰生,怎么在门外站着不进来?”      陵越看到方兰生站在门口,慌忙把屠苏端着饭菜的手推开。相比之下屠苏则镇定多了,放下碗筷还不忘替陵越擦了擦嘴。在方兰生的印象里,屠苏不说话的时候是个木头,说话的时候是个冰块,可是眼前这个百里屠苏却温柔得简直像是换了个人,那动作,那神情,要不是他对面只坐了陵越一个人,方兰生甚至觉得他这是在照顾自己的情人。      “陵越大哥,我听说你手伤得厉害,特地让人从各地找了上好的伤药拿来,你……你试试看有没有用……”      因为自己的胡闹而让屠苏煞气发作,又令陵越受这么重的伤,方兰生这几天的日子其实并不比陵越好过。之前是陵越躲着他,这几天下来就成了他躲着陵越。千方百计找来这些上好伤药才敢来见陵越。      “费心了,我的伤不要紧,多养些时日便好,不过可能要在你们方家多打扰几日了。”      “不打扰不打扰的,陵越大哥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最好就不要走……”说到这里方兰生又习惯性地凑上来,刚想抱住陵越的胳膊,就被屠苏冷着脸拽开:“当心师兄的手。”      方兰生这才想到如今陵越的手不能乱碰,一脸歉意地退到一边坐下。陵越其实已经猜到方兰生为何事而来,当时看到屠苏煞气发作时自己确实生过气,但是冷静下来想想他也是一番好意,况且如今再来怪他实在于事无补。      “兰生,这么多年来我和师尊都没有找到压制屠苏身上煞气的方法,我知道你想帮他,但以后切不可再为此事冒险。还有,当日我在房中设下封印,是怕屠苏被煞气控制伤了你们,日后若再遇到这种情形,千万不要逞强解开封印,明白吗?”      有了这次的教训,方兰生想想都心有余悸,哪里还敢再乱来。二姐那里他已经被骂了狗血淋头,他自己也愧疚不已,没想到在陵越这里非但没有责备,倒反过来劝慰他。      “我也是担心陵越大哥……”说到这里,方兰生无意中瞥了一眼旁边的屠苏,见他脸色微白慌忙住口。当日的情形,他们只能算是旁观者,要说难过,谁比得上屠苏?      方兰生又在陵越房中闲聊了一会儿,听屠苏说要换药才依依不舍地告辞离去。看着桌上他带来的各式各样的伤药,陵越笑着摇摇头,他也是花了心思了,不过寻常伤药怎么治得了焚寂留下的剑伤?      一连几天都是屠苏在帮他上药换药,每次上药看到那伤痕,屠苏心底的愧疚就更深一层。而且他心里明白,在师兄的身上,还有一道比这更深更长更可怕的伤痕。这些伤痕会跟着师兄一辈子,也会让自己记一辈子,这些都是他亏欠师兄的。      天墉城的伤药固然有奇效,但上药之时的痛楚也非常人可以忍受。况且五指连心,这伤又深可见骨,痛苦可想而知。屠苏知道这药的厉害,所以每次上药都胆战心惊,倒是陵越常常状若无事地劝他放松,可是看到陵越那疼得都发白的脸色,怎么看都不像没事的样子啊。      “师兄,疼就不要忍着,叫出来心里会舒服些……”      陵越已经疼得牙关打颤了,听到屠苏这话,不觉苦笑道:“你是想让别人来看我这天墉城大师兄的笑话?”      “不……”      屠苏慌忙摇头,兀自捧着陵越的手沉默下来。      “虽然确实有些疼,但不至于无法承受。”陵越微微叹了口气,他想起以前屠苏小的时候,常常因为被陵端他们欺负而受伤,那时候自己也总是跟他说疼要说出来,没想到如今他们长大了,却成了屠苏一遍遍地问他。不是不疼,只是怕关心他的人自责难过。      “对了,今夜便是月圆之夜,你体内的煞气……”      “那日之后,我服了晴雪的药,同时辅以天墉城心法,这几日并无发作的迹象。”从前每次月圆之夜将近时,苏越二人都格外紧张,师尊闭关,屠苏身边只有陵越一人相伴,每每这个时候最怕的就是控制不住屠苏的煞气,闯出什么祸来。屠苏亦是知道陵越的难处,所以在天墉城时,到了月圆之夜便把自己关入禁地,设下封印,待熬到第二天才敢出来。      不过这一次倒是平静了许多,大抵是前几日被强行压制下去,所以安份起来。      “以前月圆之夜,要么是在禁地里度过,要么是你因为压制煞气身体虚弱昏睡不醒,这么多年过去,我们都还不曾一起赏过月,若是你身体无妨,我看今日天朗气清,你可愿与我同去?”      当日在天墉城,屠苏确实曾有意无意地透露过这心思,虽不曾言明,但话语之间透露出的渴望陵越却是明白的。因为焚寂煞气,屠苏已经失去了太多,也付出了太多。      “师兄此话当真?”      想起从前月圆之夜,自己在禁地之中煞气发作最难熬的时候,便是师兄一边抱紧自己一边跟自己说他小时候的开心事,说到他的弟弟,说到他的家人,说到外头那轮他可能永远也无缘得见的圆月。他心底虽有很深的渴望,想要和寻常人一样生活,可是想要保护陵越和师尊的心意亦很坚定,为了保护他们而放弃一些东西,他无怨无悔。      “那便说定了,今夜我等你。”      (二十六)      这段时间以来,苏越二人委实是经历了太多的凶险,如今总算是有惊无险回归平静。像如今这样并肩坐在屋顶赏月的事,真的还想是在做梦一般。      至少于屠苏而言,美好得像一场梦。      然而他并不知道,白天的时候,就在他与陵越约好晚间一同赏月之后,陵越就已经收到了芙蕖的传信说陵端得掌教真人之命前来琴川捉屠苏回去。此事非同小可,陵端与屠苏积怨已深,这次自己离山多日未归,还不知他在掌教真人面前说了屠苏多少是非。若是真让他找到琴川,自己再想回护屠苏就等同于公然抗命,日后回到天墉城他又如何在掌教真人面前替屠苏说话?所以看来自己势必要回天墉城一趟,至少要把陵端拦下,不能让他胡来。      不过此事陵越还未告知屠苏,分别在即,他不想连最后的快乐都蒙了尘。      入夜之后,天气果然如陵越所言,白月皎皎,星夜朗朗。陵越心里虽然藏着事,但表面上看却是一如平常。两人坐在方家的屋顶上,脚下是琴川城喧嚣如白昼般的夜市,十里华灯如星河璀璨,一直绵延到夜色的尽头。      然而那份喧嚣并不会打扰到此刻两人之间的宁静。琴川的月色不像天墉城那般孤高冷清,多了些人间的烟火气,真实得让人想去触摸。陵越看到屠苏有意无意地伸出手去,想起从前有一年自己从山下除妖归来时正逢中秋之夜,山下的村民为了感激天墉城弟子帮他们除害,便亲手做了许多月饼送给他们以作酬谢。陵越向来自律,婉拒之后用身上仅有的钱买了一块带回天墉城。每年的中秋都是屠苏煞气最盛之时,况且他的亲人也离世多年,于他而言中秋不过是个令人徒增伤感的日子罢了。      “我还记得那时候我问师兄,中秋的月亮是什么样的。”两人之前虽都没有说话,但却心有灵犀一般一起想到了儿时的旧事,听到屠苏这么说,陵越不觉笑出声来:“自然记得,那年中秋我还从山下带了月饼给你,哄你说就是这样的,结果你这傻小子竟然也信了,一直藏着不舍得吃,到最后也没口福尝一口。”      说到这些年少趣事,屠苏的表情也轻松起来。此际他和陵越两肩相依,一伸手便能揽住对方的身体。他看着陵越那在月色下笑的格外温柔的唇角,一时之间心神荡漾,忍不住把身体凑上前,陵越一时不防,转脸之际几乎与屠苏的脸贴上。      他没想躲,而屠苏亦不打算停下,眼看着便要吻上,忽然间下面传来了方兰生的声音,吓得两人慌忙分开。      “你们在屋顶做什么呢?我给你们带了好东西。”      隐约听到瓦片碎裂声音的陵越忍住笑,低声对屠苏说了句控制,屠苏闻言乖乖地嗯了一声,然后继续瞪视坏了人好事还不知死活正在往屋顶上爬的方兰生。      “小心点,别摔了。”      陵越见方兰生爬得跌跌撞撞地,本能地想伸手去扶他,结果方兰生惊恐万分地一边躲开一边嚷着小心手小心手,陵越这才意识到自己才是伤患,颇有些无奈地把手收了回去。方兰生因为怀里还抱着其他东西,所以爬得一脸狼狈,屠苏实在看不过眼,顺手抓住他的衣领一把就将人拎了上来。      “你们在赏月?”      还以为上面有什么好风景,结果就只是个月亮而已。方兰生拍了拍身上的尘,绕开百里屠苏在陵越身边坐下来。      “爬这么高小心被你二姐看到。”      自从有了那次交谈,陵越就一直很注意和方兰生保持距离。就像方如沁说的那样,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方兰生生在这样的环境里,自然有他该走的路,自己怎能为了一点私心就打乱他的生活?可是有的时候看到他,却又忍不住流露出关心,因为自己总是能在他身上看到些许弟弟的影子,让他无法真正狠心去疏远。      “二姐都睡下啦。”      方兰生说着就把自己好不容易抱上来的宝贝递给陵越:“陵越大哥,这个果子酒是我们自己家里酿的,才酿成就被我偷出来了,我知道你们修道人不饮酒,但是这个酒素的很,应该不要紧吧。”      那小酒坛还没开封就已经能闻到清甜的酒香。倘若是深谙酒道之人定会嫌弃这酒太过绵软,但对于陵越而言,即便是这样的素酒,怕是也不太敢碰的。      “师兄还在养伤,不能沾酒。”况且……师兄的酒品实在是……      “啊……我竟然忘了……”      经屠苏这么一提醒,方兰生才反应过来,连忙自责地把酒收回去。陵越不忍见他失望,看了看他那一身的泥灰,想必是刚从酒窖里爬出来,难得他一番心意……      “只尝一口,应该不要紧。”      陵越说着又把方兰生手里的酒接了过去,撕开酒封之后,顿时酒香四溢。屠苏看着那酒坛,不觉皱了皱眉头,师兄的酒量……大抵一口就倒了吧,何必为了方兰生逞强?      “屠苏你也尝一尝嘛,你又不用养伤。”      屠苏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正抱起酒坛喝酒的陵越。他确实不用养伤,可是醉酒的师兄总得有人照顾啊。      “陵越大哥,味道怎么样?”      陵越深知自己酒量浅,不敢多喝,只浅浅尝了一口。这果酒果然温和得很,入口甘甜,酒劲也不大,不至于让他像从前那样一醉大半天,不过他酒量毕竟是浅,而且从小到大也只喝过两次酒,就算酒劲再小,也不免有点脸色发红。      “其实我并不懂酒,不过这酒口味确实清冽甘醇,颇有余味。”      其实说这话时,陵越已经有些微醉。方兰生其实弄错了一点,这酒入口时劲头不大,可是后劲却很足,像陵越这种不善饮酒之人,只要一小口也足够他消受。屠苏见陵越身形有些摇晃,连忙用手扶住他。方兰生听陵越对此酒评价颇高,本还想劝他再喝两口,没想到突然看到二姐屋里的灯亮了起来,这大晚上要是让二姐知道他不但偷酒喝,还爬屋顶,那还了得。方兰生这么一想,不觉哆嗦了一下,慌慌张张顺着梯子爬下去。陵越看着方兰生那落荒而逃的身影,笑得连连摇头。      果不其然,方兰生刚逃出院子就被方如沁逮了个正着,隔着院子都能听到方兰生求饶的声音,看来以后他是不敢再三更半夜翻酒窖爬墙头了。      “师兄。”      陵越这一笑,屠苏觉得自己便是没有饮酒也有些醉了,一颗心跳得不能自已。而正酒劲上头的陵越晕晕乎乎地靠在屠苏肩膀上,听到他喊自己,茫茫然应了一声,话音还没落,便感觉眼前蓦地天翻地覆一般,待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屠苏抱着飞出了方家大宅。与之前那一次不一样,这一夜的风吹在身畔仿佛都是暖的,撩人的,屠苏只觉得胸口有什么在膨胀,仿佛已经完全按捺不住……      “怎么?”      屠苏变得有些模糊,他伸手在眼前晃了晃,屠苏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因为怕碰到伤处,不敢用太大的力气,但陵越也没挣扎,就任由他这么握着,眼中还带着几分迷惑的,醉酒的笑意。      “师兄,我恐怕……要做些冒犯你的事,事后你要骂要罚,我都认了……”      陵越听清楚这句话时,人已经身在琴川城外。这里有棵千年古木,树高参天,屠苏便是用轻功把他带到了这里。此处恐怕是琴川城里距离月亮最近的地方。      “屠苏,你究竟是要……”      陵越还没问完,意识便再度模糊起来,他想他大概真的又醉了,为何周身会热的好像走火入魔了一样……      (二十七)      陵越的酒量深浅屠苏是知道的,当初他们偷溜下山,在村民家中偷尝了一口人家自酿的土酒,虽然只是一小口,回去之后却醉得不省人事,连掌门都惊动了,两个人当然免不了一顿罚。从那之后陵越便再也不敢碰酒,视作洪水猛兽一般。今日要不是因为是兰生的一片好意,陵越也不会破这个戒,可结果还是……      陵越已经醉得有点神智不清,只隐隐约约听到屠苏说什么冒犯,还有要骂要罚什么的,在陵越的记忆里,屠苏除了煞气发作的时候会有过分的举动,其他的时候都乖得让他心疼,怎么舍得骂他罚他?      “屠苏……你方才……”说什么?      陵越迷糊之间只感觉酒劲冲头,全身都热的难受。果然不该轻信方兰生的话,以后这酒,他再也不会沾了。      “师兄……”      屠苏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师兄。上一次醉酒,陵越是直接睡了过去,而这次却是……屠苏看着眼前的人,实在按捺不住心底的冲动,按住他正要去扯开衣领的手,因为害怕碰到伤处,所以动作格外小心。陵越身上实在热得难受,被按住了一只手便用力挣脱起来。屠苏忍无可忍,俯下身就咬在他唇上。      那唇自然也是炽热的,还带着些许果酒的香甜气息。之前屠苏吻过陵越几次,但都是浅浅的,淡淡的,压着心底的欲望不敢深入,但今天不知是不是闻着这酒味自己也醉了,怎么会满足于只是浅尝辄止?就算毫无经验,但只要遵循身体的本能,面对自己心爱的人,哪有学不会的事。      “嗯……”      嘴唇上传来微微的酥麻感,熟悉的气息在口中酝酿,然后弥漫。就算是修道之人,到了这个年纪亦是最易动情的,况且,对方还是心里喜欢的人。陵越虽已经有点迷糊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但还是无意识地回应着屠苏的吻,从唇齿相依到口舌相缠,辗转吮吸,两人都仿佛融化在这个绵长而炽热的吻中。      “师兄……”      待屠苏松开陵越时,两人的嘴唇都有些红肿,陵越恍恍惚惚地看着屠苏,面上已经带着几分情欲的潮红,他这幅模样看在屠苏眼中让屠苏如何压得住心底叫嚣的欲望?      “师兄。”      因为饮了酒,所以少了些清醒时的顾及,心底的欲火亦已经被点燃。屠苏看着身下不住喘息的人,极尽温柔地拨开他额上被汗水打湿的乱发,从他的眼角到耳根,再到脖颈一路亲吻下来。那出自于本能的动作并不娴熟,但是却那么撩人,有些迷乱的陵越甚至因为屠苏这一连串的动作而发出轻微的,如同呻吟般的声音。      那么美,美得让人失控。      “屠……屠苏……”      “我在这里。”      屠苏急切地拉开陵越的腰带,将手探进他松散的衣服里,手掌从他绵软如温玉般的身体上抚过,碰到敏感处时甚至能感觉到身下的人不由自主地颤抖,呼吸是灼热的,那因为爱抚而轻微摆动的身体是致命的诱惑。      “将来的事,一起面对。”将陵越的衣衫褪至腰际,在他光裸的胸口上,屠苏留下一片痕迹,“不要拒绝我,师兄。”      他说着便轻轻含住陵越胸前那因为情欲而有些发硬的乳尖,他的动作很小心,小心而仔细地看着师兄的每一个反应。他虽是第一次做这些事,但仿佛当初焚寂给他留下的某些记忆也在慢慢复苏。      那些让他觉得羞耻和恐惧的记忆如今却在一步步地指点着他,告诉他如何让喜欢的人沉沦。      陵越其实并非全然糊涂的,他虽然醉酒,但也知道自己正在于屠苏做什么。他知道自己理应阻止一切的发生,可是他恍恍惚惚看着屠苏那双眼睛,看着他眼睛中自己的影子,他知道他们没有退路了。      他们谁也舍不下谁,唯有一起走下!      陵越放弃了心底最后一丝不安和抵抗,放松了身体,任由欲浪淹没自己,好让他忘记一切,好让他能够完全沉醉在拥有彼此的快乐中。      没有听到陵越的拒绝,就等同于默认了自己的放肆。屠苏心头掠过一阵狂喜,他愈发狂热地亲吻着陵越的身体,从胸口到小腹,每一寸肌肤都要留下自己的印记。那月光洒在肩头,陵越因为情欲而微微仰起脖子,发髻乱了,从肩上如泼墨般倾泻下来。      “这是梦的话……”      我愿与君长醉不复醒。      “啊……”      两人都是年轻气盛的年纪,之前几次屠苏便是有欲望也强行压了下去,而这次既然得到了陵越的首肯,自然也就不再压抑。不住摩擦着的两具身体早已有了反应。陵越虽然年长一些,但这种事除了之前在天墉城被焚寂强迫过一次以外,再也没有多余的经历,感觉到自己下身的异样,那羞耻感让陵越越发觉得无法面对师弟。      因为之前的记忆,屠苏反而慢慢地进入了状态。下身的欲根正叫嚣地挺立着,抵在陵越的腿根上,那滚烫的凶器让陵越心里莫名地一惊。      大概还是上一次的经历太过恐怖,已经在他心里留了阴影,如今知道避无可避,却仍是不免心有余悸。      “师兄……可以吗?”      屠苏的手不住地抚着陵越的身体,那腰身的线条简直让人欲罢不能。可就在这时,屠苏的耳边忽然间响起了那个邪魅阴沉的声音。      百里屠苏,后面的事可要我来教你?      “滚开!”      正到情浓之时没想到却突然听到焚寂的声音,陵越也是被屠苏这一声惊了惊,正要问是怎么了,忽然间屠苏一把抱住他将他压在身下,陵越此刻便是再迷乱也感觉到了屠苏的异样,可还来不及问,只听到屠苏低低说了一声。      “师兄,倘若伤了你,你一定要,一定要阻止我……”      “屠苏?”      他这话一说完,陵越便感到自己下身一凉,原本还算完好的衣服竟被屠苏生生给撕开,那裂帛的声音听得陵越心头一震,那夜的记忆便又如潮水般回来了。      “屠苏!……唔……”      这便对了,如你这样优柔寡断,何时才能真正得到他?      你住口!      双腿间的欲望已经肿胀得难熬,而伤害师兄的事他是万万不愿做的,看着身下已卸去了所有防备,几乎默认他为所欲为的陵越,屠苏攥紧了手,拼命压下那因为焚寂而蠢蠢欲动的心。      决不能让师兄……再受到那种伤害!      可是他越是这样想,身体却越是像受到控制一般,衣衫尽碎的陵越仍兀自沉沦在欲海里,修长而纤瘦的腿有意无意地磨蹭着屠苏的腰畔,他并不知道那动作是在玩火,只是身上被烧得难受,亟待纾解。屠苏原本是在竭力克制,可这样一来还谈何克制,他一把握住陵越的脚踝,从前一直都未发现师兄的脚踝竟长得这样精致,而他的双腿长得更是……      后面的事,我若不教你,你会么?      “闭嘴!”      忍无可忍的屠苏忽然动作粗暴起来,将陵越的双腿猛然分开然后翻折至胸前,即便陵越是习武之人,身体柔韧性极佳,但也经不住他这样折腾,况且这姿势也未免太……      太胡闹了!      “屠苏,不可……啊……”      此时还想阻止屠苏,那已是痴心妄想了。陵越感觉到自己下身兀自一痛,不觉叫出声来,而刚将手指探入的屠苏听到陵越的惨叫,心头一慌,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被焚寂控制,竟失手伤了师兄……      “师兄,对不起,我……”      看着那地方已经流血,屠苏心中更是愧疚,本是万分小心,没想到还是让焚寂钻了空子。屠苏又俯下身,吻了吻陵越沾满汗水的额头,他不敢再继续了,宁愿自己熬着,也不想再做伤害师兄的事。      可是……      “继续吧……屠苏……”      都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再要退缩恐怕难过的就不止是他一个人了。说出这种话陵越也是尴尬得恨不得拿剑砍死自己,可是真的很难受,难受得一刻也不想等下去了。      “师兄当真不要紧么?”      “轻一些……便是了。”      陵越说着,微微撇开脸,当着师弟说出这样的话,他真该一死谢罪。这要是让师尊知道……      “啊……”      屠苏亦是忍到了极点,那欲望的闸口一旦放开,等待着陵越的便是让他日后想来都觉得可怕的第一次。焚寂虽没有得逞,但依然在屠苏耳边喋喋不休。或许此刻他还应该感谢焚寂,倘若不是他,屠苏真的未必知道该如何进行。      用手小心翼翼做完扩张之后,两人都已是满身汗水,身体重新交叠在一起时,只听到那夜色中,树叶颤动的轻响,还有两人沉迷于欲望中的喘息。      “师兄……还疼吗?可以吗?”      将早已肿胀不已的巨物送进师兄身体的一刹那,那紧致的甬道几乎咬疼了屠苏,但和他相比,陵越却更是艰难,这逆天之事,他承受的痛远在屠苏之上,只是稍稍进入已经让他疼得脸都白了,受伤的地方更是流血不止,他甚至能感觉到血水顺着自己腿根滴落下来。      “继……继续吧……啊啊……”      听着屠苏一遍遍在自己耳边询问,待他点头才敢继续,陵越心疼他,知道他的不易,便是再疼也咬牙点头。其实他自己何尝不是,虽疼得恨不得晕死过去,可是被挑起的欲火还烧着,这可如何是好。      “师兄下面,真是……太紧了……”屠苏也是熬得苦了,一时间也不知自己说的是什么,结果被陵越听到,面上一阵先是一白又是一红,气息虚弱地持刀,“胡说……八……啊……轻些……”      “师兄,你忍忍。”      到了这份上,屠苏也想体恤陵越,可这不进不退着实是要命,最后只得狠狠心,一边讨好地把陵越吻个人事不知,一边奋力地挺入进去,陵越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剧烈颤抖起来,屠苏便紧紧抱住他,唇舌辗转,无师自通,吻得陵越连叫的机会都没有,一声声皆被屠苏吞入口中,最后化作绵软无力的呻吟。      “啊……屠苏……啊啊……”      待进入深处,那火热柔软的内壁终于完全被撑开,屠苏再不复方才的冷静,按住陵越的腰便用力抽插起来,越到深处便越是销魂,陵越起初还觉得疼和不适,但到后来亦是随着屠苏的动作摆动起腰肢迎合起来。      初识情事,得了欢愉谁还能矜持得住,陵越只感到下身有种从未有过的充实感,被进入时虽疼但又满足,尤其被顶到敏感处,不由地随着屠苏的动作叫出声来。那些声音他自己听了都觉得羞耻万分,可在屠苏听来,却不啻于天籁。      “师兄好棒……啊……你别咬伤自己……”      屠苏说着将陵越从树干上抱起,稀稀落落的树叶落了一地,仿佛整棵树都随着他们二人的交欢而颤动起来。      陵越被屠苏抱起,换成两人相对而坐的姿势,那欲望深埋在陵越身体里,随着屠苏的动作进入到更深的地方。陵越已失了分寸,坐在那欲望上晃动起身体,腰部被屠苏高高抬起,随后又沉沉落下,他觉得自己像要被那凶器劈开一般,但极致的快感又让他逃脱不了,只能任由那热浪把自己一次次带上高潮。      “啊啊…够了……屠苏……够了……唔……”      太深了……真像是要散了一样。      “师兄,师兄……”      陵越那近乎求饶的声音最后被冲撞得支离破碎,屠苏起初的温柔已经化作近乎原始的兽欲,他根本不可能在这里停下,他想要一直继续下去,再不去想世间的纷纷扰扰,就这么抱着师兄一直继续下去。      “啊……”      待最后一记凶猛的挺进之后,屠苏将积蓄许久的火热洒进了陵越的身体,而陵越亦同时得到了解脱,在屠苏的小腹上留下一道道白痕。      “师兄!”      欲火燎原后的身体有些不堪重负,屠苏看着倒下去的师兄,吓得顿时魂飞魄散,幸好陵越只是太累,被屠苏抱在怀里一根手指也不想再动,还未平复的喘息交织在一起,屠苏低头含住陵越的唇,安抚地厮磨着,直到陵越慢慢睁开眼,回过神来。      “师兄可还好么?”      陵越的嗓子已有些说不出话来,尴尬地摇摇头,随后看到屠苏那满是愧疚和担忧的眼睛,又认命般地点头说没事,只是没事那两个字已经喑哑得不成调了。      “师兄累了就睡吧,后面的事都交给我……”      陵越委实是太累了,听到屠苏这话,很快便贴着他的胸口睡了过去。      一树清风,漫天星辉,屠苏抱紧陵越,小心地握住他的手。即便情欲退去,但心神仍震荡着无法平息。      他终于得到了。原本可望而不可即的幸福,如今正被他紧紧抱在怀里。人生百年,难逃情网,他知前路是苦,但不悔走这一遭。      (二十八)      陵越这一睡,足足睡到了第二日的午时方才醒来。大概是前段日子奔波受伤,昨夜又和屠苏胡闹了一宿,身体彻底垮了,醒来时还觉得身体不像自己的,且不说一点力气都提不上来,腰腿更是酸软得动弹不得。      真是……作孽了……      昨夜是酒劲上头,所以虽然心里并非全然糊涂,但也确实放纵了一把,但今日醒来回想起昨夜的一切,还是尴尬得想找个地方先让自己冷静一下。不过这种时候屠苏怎么可能不在身边,从陵越意识恢复的时候就知道屠苏正坐在床边看着自己。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真是已经到了避无可避的境地。      “咳……”      “师兄!你醒了!”      昨夜把陵越抱回来之后,屠苏就不曾合过眼,他们两个皆是第一次,要不是焚寂从旁指点了一二,只怕根本不得要领,结果完事之后更是不知该如何善后,回来之后陵越便隐隐有些发热,这让饕餮得满足不已的屠苏彻底慌起来,连夜照顾不敢离身。想来夜间风大,他们两偏偏又选了那样的地方,陵越还受了伤,这一来可算是真的病倒了。      “师兄觉得好些没?”屠苏守在陵越床边一夜,早已就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不知道多少回。陵越昏睡时并不知自己病得厉害,只是醒来才发觉身体亏损严重,不过看到屠苏一脸憔悴担忧地坐在床边,倒也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要怪……又怎么能全怪在他一人头上?      “还好……应无大碍……咳……”      看到陵越要坐起身来,屠苏连忙上前将他扶住。陵越便是病了也不会做柔弱之态,推了推屠苏的手示意自己来,可是他身子稍稍一挪,腰部还有下身那私密的部位便疼得他脸色一僵。屠苏看到心里顿时就明白了,不顾陵越的阻拦还是把他给按回到床上。      “师兄的身体不宜劳累,有什么事交待给我便好。”      陵越躺下之后仍是颇觉不安,看这天色已是近午,今日恐怕得在琴川多耽误一日,他真怕赶不及回去拦住陵端,要是让他找上门来那可就真是百口莫辩。      屠苏见陵越怔怔出神,当他是在为昨晚的事烦心,心里不由紧了紧。昨夜他也看得出师兄会任自己为所欲为,也有一部分原因是醉酒。如今酒劲过去了,他是不是……后悔了?      “师兄在想什么?”      把这话问出口的屠苏手心里已经全都是汗,而陵越其实在想着陵端的事,回过神来看到屠苏一脸紧张的模样,也是十分不解。      “屠苏,我恐怕要回天墉城一趟……”      “师兄要走?!”      听到这话,屠苏只觉得心上像是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就像是噩梦成真了一般,难道师兄真的后悔了?      “师兄是因为昨晚的事……”      屠苏面上已经血色尽褪,整个人站在那里亦是摇摇欲坠,陵越看他这副反应才恍然明白过来,这傻小子竟以为自己昨天是一时乱性?      “屠苏,在你眼里,师兄难道就是个不守信诺信口开河之人?”      “自然不是!”      屠苏慌忙摇头,走上前握住陵越的手,因为一时没有控制力道,碰到了伤处,陵越也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头,任由他就这么握着:“其实此事我应该昨天就告诉你,芙蕖给我传了信,掌教真人已经派陵端下山,他知晓你我就在琴川,我需尽快回去将他拦住,以免他借掌教真人之命为难你。”      “万万不可,”虽说听到这里屠苏那心口的大石终于落地,可想到要师兄独自一人上路,屠苏便又马上紧张起来,“师兄伤势未愈,怎可劳碌奔波,不如再等几天,我……”      “陵端必是知道我与你同在琴川,所以才火急火燎赶来。我此次奉命下山带你回去,若让掌教真人知道我在琴川久留不归,必会认定我对你包庇回护,日后再想帮你只怕就难了,所以我需尽快动身拦下陵端,免得他借掌门之命另生事端,为难于你。”      原来说来说去,师兄心心念念的还是自己的安危。想到自己方才对师兄的怀疑,屠苏不觉汗颜。从小到大,师兄何曾有骗过自己?当日他既然亲口接受了自己的感情,那么今日便不会再退缩否认,反而是自己一直心神不定疑神疑鬼,就会自己吓唬自己。      “可是,师兄的身体尚未恢复,身边若无人照顾,我如何能安心?”师兄这一身伤患皆因自己而来,此去天墉城有千里之远,便是御剑飞行也要不少时日,师兄如今的身体如何承受得住?况且他如今还不能用剑,若是途中遇到什么危险,那该怎么办?      “此事你大可放心,习武之人并无那么娇弱,我的身体我自会照顾。”陵越嘴上虽这么说,可是如今他连坐起来都困难,要一人独走那么远的路,确实是……有些勉强了。      “事情皆因我而起,最后受累的却总是师兄。”屠苏当然不可能天真地认为陵越的身体真的没有大碍。可是师兄的话也不无道理,肇临之死如今尚无定论,如果被陵端看到师兄与自己在一起,必定又会借机败坏师兄名声。      “如今你要担心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晴雪与少恭的药虽能压制住你的煞气,但师尊也说了,焚寂煞气会随着你的功力而增强,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还需尽快找到破解之法。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要好生照顾自己,切记不要被焚寂乱了本心,不可自怜自艾,更不能伤害自己。”      陵越说着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又对屠苏道:“当日下山前我送你的玉铃你可带在身边?”      那宝贝屠苏向来是贴身藏着,一刻都没离身过。当初茶小乖还打过这玉铃的主意,差点没被屠苏用眼神杀死。      屠苏把玉铃从贴身的里衣里拿出来递到陵越手中时,脸色还有点不自然地红了一下。下山之时,他身边仅有的两样随身物品,一个陵越所赠的剑鞘,另一个便是这玉铃。之前陵越不在身边,他便常常看着此物以解相思。倘若此刻陵越不是手伤被包扎起来,定能感觉到那玉铃上还带着屠苏的体温。      陵越将那玉铃接过之后,便闭目运功对那铃铛施法。屠苏知道此刻陵越不宜妄动内力,想阻止却看到陵越微微摇头笑道:“只是小法术,不要紧。”      “师兄这是……”      “我对这铃铛施了法术,你若担心我时,只需催动我留在铃铛上的灵力,便可与我千里传音。这样我也好知道你的近况。”      屠苏闻言不觉大喜,他正为此事犯愁,真想带着师兄一起离开琴川,可是他也知道以师兄的性子,遇事只会一肩担下,绝不会逃避。可惜自己尚有恩怨未了,不能随师兄一同回天墉城解释。否则怎么忍心让他一个人拖着病体上路……      “这样一来,你也可安心去查鬼面人一事,至于我这里,待向掌教真人禀明一切之后,自会想办法下山与你会和。”      得了陵越这话,屠苏总算是稍稍放宽了心。不过他看着陵越那还挂着病色的面孔,忍不住倾身上前将他抱住,“师兄再多留几日吧,至少待身体好转一些再走,否则我如何放心的下?”      屠苏的话里透着几分自责还有几分不忍,陵越其实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尽早上路,但见他如此,总归是不忍心拒绝。      那时候的屠苏心里想着掌教真人向来器重陵越,并不会对他诸多刁难,然而陵越这一去,却足足耽误了大半月的时间。他曾说过,倘若要罚屠苏,他愿以命相抵,此话并非说说而已……      (二十九)      在回天墉城之前,陵越其实已经有了准备,这次自己在琴川逗留了多日,若说压根没有找到屠苏,这话只怕没有人会相信,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如果他都不保护屠苏,还有谁能来保护他?      然而让陵越想不到的是,等他千辛万苦赶回天墉城之时。陵端却已经带着众师兄弟下山去寻屠苏了,而涵素真人亦听信了陵端的话,认为是陵越徇私包庇屠苏,故意放走他,所以当陵越赶回天墉城,还没来得及跟芙蕖了解情况就被请去见掌教真人。芙蕖担心陵越,本想跟着去,结果两人刚到了大殿门前,她就被拦了下来。她在天墉城弟子中辈分高,而且又是掌门的女儿,所以其他弟子自是不敢得罪她的,但今日掌门特别吩咐下来,他们也只好听命行事。      看到陵越一个人进了大殿,芙蕖就已经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大殿不让进,她只能去剑阁向红玉求助。红玉是紫胤真人的剑灵,身份非同一般,总能替陵越说上几句话。      此刻的大殿之内只有陵越与涵素两人,他第一步踏进来的时候就知道今日恐难善了,果然涵素见到他第一句,便是让他跪下。      枉顾掌门之命,徇私包庇百里屠苏,这个罪名一落下来,陵越真是百口莫辩。      “陵越,平素我如何待你,你心里最是清楚,当日你亲口向我许诺,要带回百里屠苏,查清肇临之死,给同门一个交代,而如今呢?你明知百里屠苏就在琴川,为何迟迟不将他带回?”      涵素向来对陵越寄予厚望,从来不曾像今日这样声色俱厉地对他说过话。陵越心里虽然坚信屠苏没有杀害肇临,但这一次自己确有私心,擅自放走了屠苏,倘若涵素要罚他,他也心甘情愿。      “肇临被杀一事,疑点众多,屠苏也跟我说过……”      “这么说来你承认自己私自放走屠苏?”      不等陵越说完,涵素便不悦地打断了他。当初陵端说起此事之时,自己还将信将疑,不信陵越真的会为屠苏抗命,没想到如今他不但亲口承认,还想替屠苏开脱,这着实让涵素动怒了。      “是,屠苏是我放走的,请掌门责罚。”      陵越看出涵素正在气头上,不敢再多说什么。他一路带着伤回来,早已是身心俱疲,现在跪在涵素面前也已经在强撑。自他进门时涵素见看出他面色有异,呼吸沉滞,想必是有伤在身,如今又见他一口承认,不做任何辩解,心里不觉又软了下来。      “你与屠苏感情笃厚我是知道的,但此事事关人命,陵越啊,你如此偏袒屠苏,日后如何让其他师弟们信服于你?换言之,屠苏是你师弟,难道肇临不是么,当日屠苏为焚寂控制发狂的样子你也是亲眼见过的,他连你都能伤,更何况是平日里与他不和的肇临?”      “掌门教训的是,此事陵越确有不当之处,但陵越相信屠苏他……”      “好了!不必说了!”      涵素摆了摆手,没让陵越把话说完:“你身为天墉城的大弟子,理应以身作则,不过念在你是初犯,先罚你思过三月,不得离开天墉城半步。”      “掌门我……”      不等陵越说完,涵素便继续道:“捉拿屠苏一事我已交给陵端去办,你不必为此事费心了。”      陵端对屠苏的那股莫名恨意陵越是知道的,让他去捉拿屠苏?那不等于是给他把刀,让他把屠苏就地正法?陵越听到这里,不觉也激动起来,刚要从地上站起来便感到眼前一黑,若非涵素手疾眼快扶住了他,只怕已经摔了下去。      “掌门,此事万不可交给陵端去办,他与屠苏素有嫌隙,恐怕……”      “你这下山一趟,自己也弄得一身是伤,屠苏的事我既已决定,你不必多说。”涵素说完,忽地对陵越出手,陵越一时毫无防备,待反应过来时,全身功力已被封住。      “大师兄!”      而这一幕恰好被赶来的芙蕖与红玉二人看到,还以为是涵素在惩罚陵越,冲进来就把他挡在身后,唯恐涵素再做伤害他的事。      “陵越,你怎么样?”      多日未见陵越,才一看到他就是这副憔悴的样子,红玉也不觉心惊了一下。但陵越心里明白,封住他的功力,勒令他禁足思过已算是小惩大诫。他眼看芙蕖要冲撞掌门,慌忙将她拉住,摇了摇头道:“陵越有错在先,心甘情愿领罚,这就回屋思过。”      “可是……”      芙蕖看到陵越如此,早已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要不是他拦着,只怕芙蕖真要当面顶撞掌门。红玉看出陵越为难,也隐约能猜到事情的经过。想来以陵越对屠苏的感情也不可能在真相未明的情况下抓他回天墉城受罚,现在果然是……      红玉与芙蕖扶着陵越一路回到房中。其实被封内力并不会对他造成什么伤害,只是他的身体原本有伤,又连日奔波,没了内力支撑委实辛苦。不过他不愿在芙蕖与红玉面前示弱,直到劝走这两人合上房门,才禁不住靠着门口咳出声来。      陵端已经下山,真不知他会如何对付屠苏。      陵越想到这里,心里越发不安,掌门罚他禁足三月,可是他连一个时辰都等不下去。之前屠苏与他传音时告诉他,他们已经动身前往江都,不知他如今是否安好。想要提醒他小心陵端,可是以自己如今的身体,莫说救他,连传音向他示警都办不到……      “咳……”      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明知屠苏有难却什么忙也帮不上。看着手心里的血迹,陵越眉心的蹙痕更深……      “苏苏,你在做什么呢?”      而今已身在江都的屠苏正因为无法感知陵越的灵力而惴惴不安。来到江都之前,一路上他都能通过那施过法的玉铃与陵越传音,而今日他试了几次,陵越那边都毫无反应,这不禁让屠苏的心拎了起来。      师兄离开琴川时就还病着,真怕他途中遇到什么危险……日前他说已经到天墉城脚下,为何今日却完全感应不到他?      “你又在跟陵越大哥传音?”      晴雪看到屠苏握着陵越所赠的那只玉铃愁眉不展不觉有些奇怪,前几日她分明看到屠苏每次和陵越大哥传音都笑得像个小孩子,既不冰也不冷,跟平时判若两人,但今天怎么会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嗯,可是师兄他那里好像……”      试过几次之后陵越都毫无反应,这让屠苏心里的担忧越来越重。这次师兄私自放走自己,按理说已经算是违抗掌门之命,涵素真人会不会因此为难他?他是不是有什么危险?      “晴雪,我怕是师兄出事了,我……”      “你该不会想回天墉城吧。”      晴雪一听屠苏这语气,吓得立马站了起来:“苏苏,你可千万别瞎想,你这会儿回去不是自投罗网么?杀害肇临的凶手还没查到,你现在回去他们再把你关起来怎么办,万一让你抵命怎么办?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      “有师兄在,他会还我清白,而且天墉城并非你想的那样,掌门他们也……”说到这,屠苏也没什么底气了,天墉城里,除了师尊师兄芙蕖红玉,还有谁会替他说话?清白,在这些人眼里自己哪还有清白可言?      “苏苏,你别傻了,掌门他根本不会听你辩解的,上一次要不是陵越大哥说替你抵命,掌门他早就……”晴雪一时情急,把答应过陵越不告诉屠苏的话全都说了出来。屠苏闻言,脸色骤然一白,“你说什么?抵命?师兄说要替我抵命?!”      (三十)      “你说的都是真的?师兄他在掌门面前说要替我抵命?!”      乍一听闻此事,屠苏只觉得心上像是被利器狠狠扎了一下,整张脸顿时血色褪尽。晴雪见他如此反应,也是后悔一时口快说出了真相。但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想要收回去已是不可能了。      “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晴雪心知此事瞒不住了,只得一五一十将那日的情形说了一遍。当初陵越再三叮嘱她不可让屠苏知道,是怕屠苏因此愧疚,而今眼看着屠苏因为知晓真相而震惊痛苦的模样,晴雪才算明白天底下最懂屠苏的人果然是陵越。      当日情形晴雪不敢多说,只挑了重点大致说了一遍,但这个大致已经足够让屠苏心惊肉跳。涵素真人向来对陵越这个大弟子最为满意,这次竟逼得他下跪说出抵命这种话,足可见在这件事上师兄为自己顶了多大的压力。可是见面之后他只字不提,而自己更是任意妄为,只顾着鬼面人的事,完全罔顾师兄的心情,执意不肯与他一起回天墉城。此番他孤身回去,还不知要被如何责难。      “苏苏,你干什么?”      晴雪见屠苏拿起焚寂就往出城的方向走,吓得连忙上前拦住他,一旁正四处打听花满楼下落的少恭和兰生也察觉了屠苏的异样,一起聚了过来。      “我回天墉城去,我不能让师兄为我再受委屈!”      说罢转身又要走,少恭之前看他一整天心事重重的还没来得及问,现在一听果然又和陵越有关。      “屠苏,你怎么这么糊涂,你现在回去有什么用?你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到时候掌门怪罪下来,还不是一样让大师兄为难?”      少恭在屠苏身边做了多日的知心朋友,早已经全然俘获了屠苏的信赖,此刻他站出来说一句话,恐怕比晴雪说十句都要有用。不过要在平时屠苏或许还会听一声劝,但今日从晴雪口中得知的这个真相委实让他有些失控了,抵命那两个字简直就是扎进了他的心窝里,让他每想一次,便要痛上一分。      “我……”      我岂能因为贪生怕死不顾师兄的安危?      “屠苏,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找出杀害肇临的鬼面人,这样你回天墉城才算有个交代,大师兄亦不必左右为难。我相信大师兄定然也不希望你有危险,不要白费了他一番苦心才是。”      焚寂尚未到手,怎能放你回天墉城去?      晴雪看到屠苏因为少恭的话而有所动摇,便也跟着劝了起来。说来说去,只有搬出大师兄来才能将他说服。屠苏低头看了眼师兄留下的玉铃,当初明明说好,只要自己想见他,他必会回应,现在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苏苏,你也别太担心,涵素掌门不会对陵越大哥怎么样的,况且还有芙蕖师姐在,她也会保护陵越大哥。”      可是以大师兄的性子,倘若他甘受惩罚,便是有芙蕖在又有何用?      “打听到花满楼了么?我想请那瑾娘替我算上一卦,看看能不能找到鬼面人的下落。”      然而屠苏却未想到,此去花满楼,瑾娘占卜出的却并非是鬼面人的下落,而是他的命数。      而此刻的天墉城内,芙蕖正端着熬好的汤药走到陵越门前。自从他被罚禁足的消息传开之后,天墉城里就到处是流言,什么难听的话都有。师弟们平常就已经对陵越格外照顾屠苏颇为不满,这一次借题发挥的不在少数,听得芙蕖恼火不已。不过为了让陵越安心养伤,芙蕖不敢把太多情绪表露在脸上,勉强装出一脸笑容才敢推门进去。      然而就在芙蕖推门而入之时却看到陵越正坐在床上试图运功冲破涵素的封印,强行运功冲破封印对身体伤害有多大芙蕖不会不知道,看到这一幕吓得连忙冲进来阻止道:“大师兄!千万不可!”      陵越本已力竭,这一分心,自然是前功尽弃,不但如此还险些加重了自己的内伤,芙蕖见状连忙运功替他疗伤,片刻之后陵越的脸色才慢慢缓和过来,气息也平顺了许多。芙蕖见他如此真不知该心疼还是该责备,师兄就是把屠苏看得太重,重到为他丢掉性命也在所不惜,他这个样子,真是比屠苏还叫人担心。      “大师兄,你怎么样?好点没?”      陵越因为没有功力护体,所以恢复起来格外困难,而涵素也是不愿他再插手屠苏的事,所以才下了重手。屠苏一事他已经全都交由陵端处理,真的不想再生别的事端了。      “咳……我不要紧,没事的。”      陵越面色凝重地摇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掌门这次是铁了心不让我帮屠苏了。”      “我爹是个老顽固,不知道陵端那小子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他那么讨厌屠苏。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该跟着陵端一起下山的。”      “此话切不可让掌门知道。”      掌门已经对屠苏有诸多不满,倘若芙蕖再去冲撞他,只怕他对屠苏会更加厌恶。所以他原本还想请红玉下山阻拦陵端,可是如今也不敢想了,红玉是师尊的剑侍,不能让她公然顶撞掌门,否则将来师尊出关亦不好交代。      好在陵端一众人武艺不高,应该拿不住屠苏,况且屠苏身边还有晴雪和少恭,他们会好好保护屠苏的。      “师兄,你自己伤得也不轻,先好生养伤,不要再想那么多了。我爹那里,我去帮你说啊,他一向疼我,我多求几次他就松口答应了。”      听到芙蕖这样劝慰自己,陵越也不好拂了她的好意,只是他清楚,此事恐怕还要自己亲自去求才有用。眼下,确实该先把伤养好,否则就算能下山也未必有能力保护屠苏。      “芙蕖,你有没有办法帮我先恢复一些法力,哪怕只有一点也行。”      被禁足之后他一直没有和屠苏联络过,他知道自己这个师弟心思重,自己这样突然杳无音信,还不知道他要如何担心。芙蕖当陵越还想自伤身体冲破封印,连忙摇头道:“我爹的修为高出我那么多,我怎么可能有办法解开,大师兄你别想那么多了,屠苏的修为远在陵端之上,至于陵川他们几个更是不够看的,真不知道爹怎么会认为他能把屠苏带回来。”      芙蕖这话忽然点醒了陵越,掌门不是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差距,而且屠苏还有焚寂煞气在身,一旦煞气发作,只有师尊才能制服,掌门就不怕他们激怒了屠苏惹来杀生之祸?      “师兄?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芙蕖,我怕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三十一)      少侠乃是死局逢生之相,空亡而返,天虚入命,六亲缘薄,凶煞非常。      自花满楼瑾娘为屠苏批命之后,这十六字的批言便像是钉子般扎在屠苏心上,每个字都是锥心刺血,让他痛不可当。      如此命格,是否注定身边亲近之人会为己所累?师尊如此,师兄如此,如今晴雪亦是如此。在离开天墉城的这段日子,他几乎已经忘记了孤独是什么滋味,然而瑾娘的这番话却好像把一切都打破了。他不知道自己在拥有过这一切之后是否能够承受再度失去。      尤其是……该如何面对师兄……      “屠苏兄弟,想什么呢,闷闷不乐的。”      尹千觞是屠苏在江都新结识的朋友,两人虽是初识,但此人豪爽豁达,与屠苏很是投缘。今日瑾娘批命一事他已有耳闻,看到少恭和晴雪皆为此事忧心不已,便主动跑来劝慰屠苏。      “没有……”      屠苏看了一眼手中的玉铃,轻轻摇了摇头,眼中却压抑着无尽的怅然之色。尹千觞看似粗犷不羁,但其实心思细腻,看到屠苏这副模样分明是心里藏着很多事。不过换做谁听到自己是天煞孤星的命格,恐怕都不会开心吧。      “屠苏兄弟,其实做人呢,有的时候真的不能太清醒的。”      尹千觞说着喝了一口手里的酒,然后把酒壶递给屠苏:“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屠苏兄弟要不要尝尝?”      看到这酒,屠苏蓦然想起了自己和师兄在琴川城外的那旖旎的一夜,心头乍然一暖,然而那份暖意消失得很快,有些时候回忆越美,便越会觉得现实残酷。尹千觞看着屠苏对着手里的玉铃怔怔发愣,便开玩笑道:“这是……晴雪妹子送你的?”      “?”      屠苏闻言,一脸不解地抬起头。尹千觞看到他这表情就明白是自己会错意了,哈哈哈地大笑着把尴尬掩饰过去:“我看你看得那么专注,还当你在睹物思人,想自己的小情人呢。”      尹千觞平日里看晴雪对屠苏关怀备至,眼中情意连他这个旁观者都看得一清二楚。至于屠苏,这木头虽然是有点不解风情,不过方才看着玉铃的时候倒是格外温柔。尹千觞想来想去在屠苏身边的姑娘无非就是风晴雪和襄铃两人,而相比之下,似乎跟晴雪走得更近一些,而且他们站在一起也颇为般配,所以就大胆猜测了一番,结果似乎并不是这样……      听到尹千觞说睹物思人,屠苏的脸微微一红。自与师兄分别之时起便没有一日不在思念,从前不曾表白情意时,只敢放在心底偷偷地想,如今拥有得多了,便更加贪心不足,希望每一日都能够看到他,希望他能够时时伴在左右,希望能永远不放开他的手,希望……      屠苏紧紧捏住那只玉铃,眼中的柔情渐渐被痛苦所取代。      如今只希望他不要因为与自己亲近而受到伤害。      “真的能一醉解千愁么?”      屠苏说罢,一把抢过尹千觞的酒壶,仰头便倒了一口。此酒不同于那日方兰生拿来的果酒,入口辛辣,劲头也足,像屠苏这样从未喝过酒的人沾上一滴都能倒,而尹千觞却是眼巴巴地看着屠苏把那一壶酒喝得一口不剩,等他反应过来抢下来的时候也已经来不及了。      “屠苏兄弟你!”      尹千觞原本只是想用酒开解屠苏,没想到把自己的酒全给赔了上去。心疼倒是说不上,只不过屠苏他……      烈酒入喉并未像屠苏想得那样一醉解忧,酒劲虽大却不知为何并不能让他醉倒,他从来不知自己的酒量竟然这般惊人,想来那天闻着陵越唇上的酒香便熏然欲醉,也只是因为面前这个人是陵越,而不是因为酒吧。      “我无事……”      屠苏撑着身体慢慢站起来,尹千觞慌忙上前扶住他,而屠苏只是轻轻让开,可是没走两步便腿一软险些倒下去,千觞见状赶紧将人扶起。老实说他这般酒量的人都不敢如此豪饮,看屠苏这小子是天墉城出身,应该不擅饮酒,居然有勇气一口闷下去,看来心里真是有难以排解之事要靠醉酒来逃避了。      “我……我没事……”      屠苏还挣扎着要站起来,千觞看他脸上虽有醉意,但神志却还能勉强维持清醒,这小子的酒量……简直太对自己胃口了啊。      “屠苏兄弟,其实我说呢,今日不知明日事,将来的日子那么长,你把明天后天大后天的心都操完了,那你接下来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听到千觞这套“歪理”,屠苏摇头道:“师兄说,人生在世不可得过且过,师兄还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所以……”      “大道理,又说大道理。”      尹千觞笑着打断他,“你懂这么多大道理,何必抢我的酒喝?”说着,他拿酒壶敲了敲屠苏的脑袋,“人呢,随心而活,什么命数,什么天意,你想不想,反正他都在那里,但是路,要你自己走,是不是?”      “如果这条路注定不幸……”      “那你也得走到最后才知道,屠苏兄弟,年纪轻轻不要心思那么重,人生苦多欢乐少,多笑一笑不吃亏的。”      屠苏在天墉城素来接受的是正统思想,自然和尹千觞说的这一套截然相反,但他有句话却说到了屠苏心里。随心而活,这话师尊也曾说过。可是人生在世,如何才能随心而活?      可就在屠苏苦思不得之际,他手中的玉铃忽然一亮,屠苏不禁惊喜地叫出声来:“师兄!”      陵越因为功力受制,只能借芙蕖之力,勉强与屠苏传音。当初他在那玉铃上施法,就是为了让彼此安心,可是没想到一旦失去了联系会让对方更加不安。自己回到天墉城之后,屠苏那里收不到自己的音信还不知该如何着急,而陵端也走了不少天,若是两方遇上后果真不敢想。所以陵越苦熬了一日,终于是等不下去,向芙蕖求助借她灵力与屠苏传音,虽只有短短几句话,却让彼此都放心不少。      屠苏已到江都,一切安好,而陵越亦没有将这里的情况告诉屠苏,只说是天墉城事务繁忙所以才无暇与他联络。屠苏从前对陵越的话都是深信不疑,然而自从知道陵越瞒着自己向掌门下跪顶罪一事,心里总像有个结,怎么也解不开。      “芙蕖,这次真要谢谢你了。”      虽然是借芙蕖的灵力,但施法之后陵越亦有些力竭。芙蕖看面孔上那勉强露出的笑容,真是后悔自己一时心软答应了他。      “大师兄,这下可以安心养伤了吧。你啊,就不能多替自己想想。”      芙蕖故意板着脸,把手里那碗看着都难以下咽的汤药递到陵越面前,陵越不是怕苦的人,但看到这碗汤药也不觉露出了痛苦之色。不过芙蕖可不会让他推脱过去,舀了一勺子就往他嘴里送。      “你看你下山一趟,把自己伤成这样,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比屠苏还让人不放心。”      陵越手上的伤虽然已慢慢开始愈合,但每次看到伤痕芙蕖都觉得心惊。她是看过焚寂的剑伤的,所以一看到陵越手心的伤口就猜到恐怕是屠苏煞气发作伤了他,可是陵越不会说,她也不想他为难,就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行走江湖,在所难免,”陵越无所谓地笑道,“况且这不是没事么。”      “以后你再下山,我一定要跟着……”芙蕖这话还没说完,陵越的房门突然被人猛地推开。陵越一看来人是红玉,连忙从床边站起来。红玉走进来时脸色就很不好看,这让陵越已经有些不好的预感,果然不等自己多问,红玉便道:“陵越,我刚刚听说掌门将千方残光剑交给了陵端,好让他去捉拿屠苏回来。”      “此话当真!?”      (三十二)      不怪陵越听到千方残光剑时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因为此剑集四方灵气于一体,出剑时犹如万剑齐发,威力之大绝非屠苏可以抗衡。没想到涵素为了捉回屠苏竟然不惜动用此物。之前他觉得陵端不是屠苏的对手,不必过于担心,但现在有此剑相助,陵端又对屠苏恨之入骨,双方动起手来,屠苏定有危险。      “我爹怎么能把千方残光剑交给陵端,他难不成真想要屠苏的命么?”      陵越听到这里已然失了冷静,披上衣服就要往外走:“我去找掌门,无论如何不能让陵端用千方残光剑对付屠苏。”      “我跟你一起去。”      “红玉姐,你和芙蕖都不要去,”陵越虽心焦屠苏的事,但很快又镇定下来,现在不是自乱阵脚的时候,如今涵素掌门只怕还未消气,如果他们三人贸然前去,虽实为请求,但在涵素眼里只怕与逼迫无异,这么一来非但于事无补,恐怕还会让涵素更加厌恶屠苏。      “我爹在屠苏的事上特别固执,你一人前去,我怕……”      陵越故作轻松地推开芙蕖抓着自己的手,笑道:“掌门并非不通人情之人,只要我与他解释清楚,我相信他还是会给屠苏机会的。”      “可是……”      “你们等我回来再说吧。”说着,陵越看向红玉,红玉已然从他的眼神里明白了什么,不由皱了皱眉头,“你也不要太勉强,尽力而为便是。”      “红玉姐请放心。”陵越说罢,走到红玉身畔,压低声音又嘱咐了一句,“麻烦红玉姐看好芙蕖,莫要让她闹到掌门那里去。”      陵越的苦心红玉是明了的。涵素掌门不比紫胤,若是当众让他下不了台,那么到最后谁都救不了屠苏。这次,就全看陵越如何说服他了。      陵越嘴上虽说要相信涵素掌门,但其实在去的时候就已做好了准备,倘若掌门不允,他便在殿外跪到掌门点头为止。      涵素听闻陵越求见,知道他必是为了屠苏一事而来,虽然不愿他再插手,但对陵越到底还是心软,听说他跪在殿前求见,只冷了他一个时辰便点头放人进来。      陵越自从来到天墉城就深得涵素与紫胤的喜爱,尤其在紫胤闭关之后,陵越身为大师兄,一肩挑起天墉城大小事务,小小年纪已经颇有掌门气派,几乎已是涵素心中下任掌门的不二人选。正因为对他格外重视,所以才不愿他因为屠苏之事再受牵连。可是陵越怎么就不懂他的苦心?      “陵越,倘若你为屠苏求情而来,便不必多说了。”      涵素知道陵越有伤在身,又在门外跪了一个时辰,说不心疼那定然是假的,但看他一脸病色还忙着为屠苏求情,心道这紫胤的两个弟子真是相亲相爱不分彼此,再看看自己门下陵端一众弟子,相较之下未免有些气闷。      “陵越之前罔顾掌门之命,擅纵师弟,本该一心思过,不应再有其他奢求,但今日听闻掌门将千方残光剑交予陵端,让他前去捉拿屠苏,陵越斗胆认为,此举恐有不妥之处。”      “哼,你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说到这件事,涵素自己其实也有些后悔。陵端毕竟不是陵越,他莽撞冲动,心胸气度亦不能与陵越相比,将此宝物交予他委实有些思虑不周。不过他自己后悔是一回事,被陵越提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陵越看到涵素明显脸色一沉,知道他心生不快,连忙又继续道:“掌教真人请听陵越一言,当日在琴川,弟子曾与屠苏师弟彻夜长谈。他告诉弟子,当日在藏经阁内杀害肇临之人正是曾经在剑阁盗剑的鬼面人,弟子知道仅凭他一人之言不足尽信,但就弟子在琴川所见所闻而言,屠苏自来到琴川之后,行侠仗义,屡破奇案,深得琴川百姓赞誉,此事弟子不敢有半句虚言,掌教真人尽可以命人前去琴川一探究竟。试问有如此侠义心肠,行事磊落之人,又怎会是杀害自己师弟的凶徒?”      陵越一边说一边小心看着涵素脸上的神情,见他眉心慢慢舒展,怒色渐消,才敢说下去:“且不说杀人凶手是否真的是屠苏,掌教真人,您也知道陵端与屠苏素有嫌隙,这次下山捉他,两方必会动手,以千方残光剑之威力,屠苏若不想束手就擒必会出手反抗,他有焚寂煞气在身,一旦煞气发作,后果不堪设想。”      说到这里,总算是点到了涵素心底最深的隐忧。如果千方残光剑杀不了屠苏,那么死的就会是陵端,但如果杀了屠苏,那么正好被焚寂便正好可以趁机占据屠苏肉身,从此为害人间,更是苍生大祸。      “掌教真人,并非弟子有心偏袒屠苏,实在是此事尚未有定论,请掌教真人三思!”      陵越方才的那些话已经触动了涵素,能让屠苏心服口服回到天墉城的就只有陵越,若是强来,一旦催动煞气,丢掉性命的就不止是陵端而已。      看来自己这一次真的是思虑不周了。      “你这些道理难道我会不懂?所以当日让你早些将屠苏带回天墉城,你身为大师兄,本该管束着他才是,可你一心偏袒,迟迟不归,你说我罚你罚得可有错?”      陵越心思通透,一听这话就知道是涵素被自己说动了,心里一喜,忙道:“陵越知错,所以才想求掌教真人解开封印,好让陵越下山带回屠苏将功补过。”      “哼,你当真会带他回来?”      “陵越愿以性命做担保,倘若……”      涵素冲着正要起誓的陵越摆了摆手,他不糊涂,方才陵越那么说其实已经在给他台阶下了,况且他又不是真的非要陵越性命不可,何必听他起什么誓咒他自己。      “既然如此,我便再信你一次,这次下山若再有差错,可就不是禁足思过那么简单了。”      得了涵素这句话,陵越只觉得肩膀一轻,身上却已是汗湿重衣。涵素亲自上前将他扶起,看他这副模样也着实心疼,一抬手解开了他身上的封印。陵越只觉得丹田里真气汇聚,身上豁然轻松起来。      “你的内伤还未痊愈,下山之后自己也要多保重。”      “是,掌教真人的话,陵越会时刻记在心上。”      虽然芙蕖红玉等人都劝陵越多修养几日再下山,但屠苏那里已是刻不容缓,只要想到陵端会用千方残光剑对付屠苏,陵越真是做梦都能惊醒,怎么还能安心修养?然而自己这样勉强上路,也无法御剑飞行,赶去江都还不知要耽误多少时间。      入夜时,已经劝走了红玉和芙蕖的陵越正在为第二天下山收拾包袱,想到自己的伤,难免有些隐忧。而就在他为此苦恼之时,手边的霄河宝剑蓝光忽闪,幽幽清光自剑锋之上绽出。此剑乃师尊所赠,跟随陵越多年,早已与他心意相通,此刻似是明白他在为何时所苦。      “我怎么把你忘了。”      那清幽剑光如有所感,绕过陵越的手腕,停驻在他指尖之上。陵越眼中慢慢露出笑意,按着霄河剑在口中轻轻念了一念,只见忽有剑光飞出,整间屋子顿时亮如白昼,霄河剑铮铮而鸣,直到剑光消失,桌边已多了一道蓝色的人影。      “霄河。”      那人一身水蓝色长衫,银发及地,虽是少年模样,眼眸清明如水,面容俊美无俦,但冰雪雕刻般的容颜自有一股不怒而威之势,神鬼辟易,妖邪难近。      “明日我要离开天墉城,前往江都,但我内伤未愈,无法御剑,恐怕要有劳于你。”      此人正是陵越的佩剑霄河剑剑灵。他与红玉一样,看似年轻,但真正的年纪已无人知晓。剑灵认主,自从陵越成为霄河之主之后,未得主人召唤,霄河不会轻易现身。今日他方一出鞘便上前按住陵越的手腕。      “已无大碍,无需担心。”      被那冰凉无温的手指按住脉门,陵越感觉到丝丝寒意透过肌肤。霄河不喜与人亲近,这一点陵越是知道的,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召唤他现身。      “此番下山是捉焚寂回来?”      陵越闻言,苦笑着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霄河的目光落在陵越手掌的伤口上,表情立时沉了下来。      “哼。”      霄河走到陵越身后,忽然出手抵住他的后背,灵光自他掌心缓缓灌入陵越体内。陵越知道他是在为自己疗伤,忙静气凝神,运功配合。      “如果有一日他坠入魔道,你当如何?”      陵越没有应声,只是微微抿着唇,皱紧了眉头。      “若狠不下心来,我替你杀他。”      (三十三)      纵然芙蕖和红玉对陵越的伤势颇为担心,但一路上有霄河照顾,陵越总算可以轻松一点。但这也只是他们的看法而已。无法御剑的陵越这一路究竟是如何赶到江都的,只有他和霄河两个人知道,并且他绝不会再让第三个人知晓。      因为陵越身上带伤,而从天墉城到江都路途遥远,纵然有霄河相助,但长途跋涉终归还是疲累不堪。倘若只有陵越一人,他恐怕会硬撑到江都见到屠苏为止,可惜如今身边多了一个霄河,自然不会让他如此乱来。      傍晚时,他们二人已在江都城外的一个镇子投栈住下,因为霄河不喜人气,入了客栈之后都一直将自己封于剑中,直到进了房间才又现身。看着像冰雕一样坐在床上闭目养神的霄河,陵越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坐下来,难得用商量的语气道:“霄河,明日就到江都了,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就好,你不用……”      “你要自己去?用脚走过去么?你不是要尽快找到百里屠苏?”      不等陵越说完,霄河睁开眼,双目中那幽兰色的眼瞳隐隐散着寒光。被他这样一问,陵越只好沉默下来,如今尚不能御剑,确实比不得他快,只是……      罢了,横竖等先找到屠苏再说,其他的也不要计较那么多了。      “你也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      陵越说早些休息,那是想要霄河赶紧回到剑中去。虽然同为男子,但他这样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自己实在无法安眠。而霄河想都不想便拒绝道:“不必,我不累。”说罢目光纯然地看向陵越,似乎在不解他到底在介意什么。      面对简直刀枪不入的霄河,陵越真有点欲哭无泪了。剑灵毕竟不是凡人,封印于剑中之时只是灵体,没有感觉亦不会有感情,不懂人情世故也是可以理解的,况且剑灵的职责是守护主人,他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面对岿然不动的霄河,陵越也只好当作他不存在,兀自脱了外衣裹进被子里,翻身合眼睡觉。其实今日赶路他并未消耗多少力气,但毕竟是伤重初愈,一路奔波也不容易。霄河听着身后渐渐平静下来,陵越的呼吸声平缓和顺,这才慢慢转过身,目光幽幽地看向他。      已经陷入梦中的陵越眉间仍有着一道蹙痕,霄河本能一般地伸出手,那冰凉的手指触到陵越的额上,睡梦里的人感觉到了什么,轻轻动了一动。霄河慌忙把手收了回去,那素来没有表情,看不出情绪的脸上居然多了一些慌张。      “屠苏……”      他听到那两个字清晰无误地从陵越口中传出,霄河愣了愣,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便又伸手按在陵越的额头上。      剑灵与剑主心意相通,所以他能够进入到陵越的梦里,看一看他究竟在做着什么梦,到底是什么让他这么忧心忡忡。      日前屠苏为了避开陵端,已经和晴雪众人离开江都,在城外一个叫桃花谷的地方暂住下来。然而不想陵端在江都城捉了方兰生,威逼利诱之下找到了屠苏的藏身之地。待陵越与霄河赶到之时,双方已经动了手,不仅如此,陵端更仗着千方残光剑,对屠苏狠下杀手。屠苏纵然有焚寂在手,但终究对同门师兄弟心存不忍,结果被陵端重手所伤。若非陵越与霄河来得及时,只怕屠苏已经命丧陵端之手。      陵端这次找到屠苏,本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陵越竟会突然出现,替屠苏挡开了千方残光剑,而陵越身后那蓝袍银发之人更是让陵端有种寒意遍生之感。之前他在江都时听天墉城的弟子传信说陵越已被掌门禁足,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快赶到江都来。      “师兄!”      “屠苏已对你们诸多忍让,你却招招逼命,天墉城的剑法是让你来杀自己师弟的么!”      挡在屠苏身前的陵越厉声质问陵端,这让原本就有私心的陵端更加心虚不已。可是当他看到陵越将屠苏小心护在身后的画面,又妒意顿生,便大声反驳道:“师兄不也正用咱们天墉城的剑包庇杀人凶手?!”      谁知他此话刚出口,不止他的佩剑,连同其他师弟的佩剑也都忽然自剑鞘中飞出,陵端众人见状不由大惊失色,陵越回头看了一眼面容冰冷的霄河,对他微微摇了摇头,霄河满眼不屑地看着正狼狈不堪的陵端众人,冷哼了一声,只见原本盘旋于半空中的飞剑顿时如一堆废铁般摔在地上。陵端也是天墉城弟子,到了这会儿怎可能还认不出对面那个全身都散发着凛然剑气的人是谁。可恨,陵越为了保护屠苏,竟然将霄河剑灵召唤出来。      不过,这是否说明,他确实伤势未愈?      “我的事与师兄无关,休得胡言乱语!”      屠苏听到陵端又往陵越身上泼脏水,不觉也怒了,顾不得内伤就冲上前与陵端对峙。陵越见他面色泛白,气息紊乱,忙伸手将他拦下。可不待他开口,陵川等人又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毕竟是同门多年的师兄弟,陵越的性子他们心底还是清楚的,这种时候不可能为了屠苏真的跟他们动手,否则方才那剑灵也不会只是虚晃一招吓唬他们。深知这一点的陵端等人看到陵越拦着屠苏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屠苏,你无非就是仗着师兄宠你护你,若没了师兄保你,你算什么?”      这话一出,屠苏挣开陵越的手就要上前,陵越见状一掌劈在屠苏后颈,屠苏本就受了伤,受此一击马上晕厥过去。陵越一手揽住屠苏,乘着霄河剑气华光而去。陵端众人尚来不及反应便已失去了他们三人的踪迹。      陵越和屠苏皆是有伤在身,无法远行,幸而江都城外有一个道观,此观历代与天墉城交好,而且也是清圣之地,方便压制屠苏煞气,陵越就先带他前去那里落脚。      其实今日早间陵越便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总感觉像有什么事要发生,所以催着霄河尽快上路。但不知霄河在闹什么脾气,无论自己如何召唤都不肯现身。陵越心里担心屠苏,怕事情再有变数,便强行运功御剑。这一来才把霄河从剑里逼出来。然而霄河现身之后,只问了他一句话。      执念太深,终将背离仙道,当真无怨无悔?      执念……      看着床榻上的屠苏,陵越耳边又想起了这句话。这个问题他不曾想过,但就像他曾经对屠苏说过的那样,这一切都是心甘情愿无怨无悔的。      陪他看遍人间风景,再一同老去,又有何不可?      “屠苏的伤没有大碍,你打算什么时候带他回天墉城?”      霄河出现得突然,着实把正兀沉思的陵越吓了一跳。他低头看了一眼呼吸平顺的屠苏,眼中却是藏不住的担忧。      “再过几日,等他伤势平复……”      “到那时你又会说月圆之夜不宜长途奔波。”被霄河还不客气地点中心中所想,陵越一时间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见他沉默下来,霄河却并未就此打住,而是继续逼问。      “你是不是压根不想带他回去?”      “我……”      “莫忘了你在掌教真人面前说过什么。”      霄河似是无意听陵越说他的那些苦衷。在他看来,所有的借口不过都是为了保全屠苏罢了。屠苏屠苏,梦里眼中全是屠苏,他这样,就不怕日后转眼成空孤独一生?      “师兄,你对掌教真人说了什么?”      正说着话的两人突然听到屠苏的声音,都不禁循声看过去。屠苏已然清醒,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陵越,这下好了,一个两个都来逼他。      “霄河,我与屠苏有些话要说,你先……”      “剑灵之责是守护主人,我不走。”      霄河说罢,衣袖一拂,在一旁坐了下来。陵越眉头皱了皱眉,声音也严厉下来。      “我方才召你出来,你不肯,如今让你回去,你又不肯,你何曾当我是你主人?”      陵越不会轻易端出主人的架子来,但他既然这么说,那只能说明是真的生气了。霄河看了一眼陵越和屠苏,眉心一竖,二话不说拂袖而去。陵越见他身影消失在门外,才慢慢叹了口气,正要回头跟屠苏说话,却被屠苏猛地一把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三十四)      “屠苏……”      “师兄,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了肇临的事,你向掌门下跪,还说要替我抵命,为什么不告诉我!”      屠苏自从知道这件事后便一直陷入自责之中,离开天墉城之后他自以为外面的世界自由自在,可是又哪曾想过所有的压力都落到了师兄身上。他自以为是地不肯回天墉城,信誓旦旦要找出凶手,可是却从来没有想过在他背后,是师兄默默替他挡开了所有危险和质疑,甚至不惜……      “师兄说过相信你,况且真相总有大白于天下的一日,你定能找到凶手洗刷冤屈。”陵越没想到屠苏会知晓这件事,不过在他看来,和屠苏几番交谈之后已经可以确信屠苏没有杀害肇临,找出凶手只是时间和证据的问题,所以抵命一说他从来也没有放在心上过。      “师兄也该告诉我,我怎能平白无故让师兄受这样的委屈。”      陵越无所谓地笑笑,安慰地拍了拍屠苏的肩:“只要你我行得正坐得端,旁人的话不必太过放在心上。”听完陵越的话,屠苏本来心中仍有难解的愤懑,但此刻看着陵越脸上那温柔宠溺的笑容,又顿时觉得什么都变得云淡风轻了。已经拥有了陵越独一无二的爱,上天已经如此厚待,其他的,还在乎什么呢?      “对了,师兄,一来一去两度奔波,你的伤势如何?”      屠苏自己都有内伤在身,这会儿却关心起陵越来。陵越坦然地摊开手,里面除了焚寂留下的一道结痂的伤痕以外再无其他。但即便是已经愈合的伤口也还是让屠苏心疼不已,陵越看着他捧着自己看得仔细,脸上也不觉有点泛红,不过突然间想起要带屠苏回天墉城这件事,脸上的笑容又黯淡了下去,他知道屠苏喜欢外面的生活,也认识了许多肝胆相照的朋友,想要让他再做回从前那个孤独沉默的屠苏实在是太过残忍。      鹰已经张开翅膀准备翱翔天地,谁又忍心折了他的翅,夺了他的自由?      “师兄,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屠苏从陵越的眼中看出了心事,他大概也能猜到是什么,所以不想陵越为难,便索性自己问了出来。陵越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再隐瞒什么,实话实说道,“屠苏,这次我来是要带你回天墉城的。”      其实屠苏心里早有预感,所以听到陵越这么说倒也不是特别吃惊。该来的总会来,况且在知道了师兄为自己跪地求情之后,他更加没有什么理由拒绝。肇临之死本就是他的事,无论是不是凶手,他这个做师兄的没有保护好师弟,即便不是凶手,也有过失,是该回去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是师兄没有保护好你,我本答应……”      “师兄不要说了。”      屠苏说着,身子又向前凑近了一些,近的几乎与陵越鼻尖相触,他伸手轻轻抚过陵越的面颊,那面孔已经因为伤病和奔波凹陷下去,即便他从来不说,但屠苏心里比谁都清楚明白,他的师兄究竟为了他操了多少心,受了多少累。      “我跟你一同回天墉城,我们明天就上路。”      听到屠苏替自己把无法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陵越却并没有松口气的感觉,正相反,这样的屠苏只会让他更加心疼。他们都明白,此番回去,屠苏将要面对的是什么。鬼面人尚未找到,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屠苏的清白,也许等着他的就是那后山里关押妖兽的牢笼,也许是永无天日的禁锢,是同门鄙夷疏远的目光,但是这一切比起陵越眉间的忧色,真的不算什么了。      “你伤势未愈,而且再过几天又是月圆之夜,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便不急着回去了,我修书一封给掌教真人,说明这里的情况,我相信他会理解。”      “好,都听师兄的。”      屠苏说着,人已经挨到陵越身上。陵越想着这里不比其他地方,到底是清修之地,但抱着屠苏时又是心软得不行,哪里舍得就这样把他推开,默默地说就抱一会儿就抱一会儿,结果直到屠苏靠着他睡着才慢慢把人扶回床上去躺好。      执念啊。      陵越的眉心慢慢舒展,仿佛云开雾散,风清月明……      待屠苏睡熟之后,陵越将房间四周设下封印,确定万无一失才放心离开。并非他想困住屠苏,而是陵端等人此刻恐怕就在来的路上,不可不防。想到自家师兄弟却要如此提防,也难免有些失落。不过或许真如他们说的那样,是自己平日里无意识流露出太多对屠苏的关心,才致使别的师弟心生不满,说到底若他这个大师兄真的万事周到,今日也不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虽说屠苏已经答应与自己同回天墉城,但陵越却并未因此感到轻松,如今他们手中并无确凿证据,回去屠苏难免要面对掌门一番责罚。且不说杀人之罪,单论擅自离开天墉城这一条也足够治他的罪。      越想越觉得头疼的陵越不知不觉走到了院外,铁柱观虽是清正之地,但也不乏江南水乡的秀美宁静。尤其入夜后,铁柱观外依山环水,霁风朗月,令人观之不觉心怀舒畅,郁气尽消。      院外古树上,霄河正怔怔出神地坐在高处,他本就是冰雪一样的人,如今月下看他,更是仙姿轻灵,不染纤尘。他的银色长发和水蓝色长衣悬在树间,如山涧瀑水,倾泻而下。陵越知道他已经察觉自己走近,不过仍是装作不理不睬,那副神态倒像是在赌气的孩子。      “霄河。”      陵越走到树下,唤他的语气温柔轻和,已然没了方才屋中的严厉。霄河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似是在等陵越开口,但等了许久也未见陵越出声,便忍不住偷偷瞥了他一眼。      “有事?”      这句话一问出霄河就后悔了。分明应该装作无所谓不在意的样子,偏偏看到陵越又藏不住关心,见他许久不言,自己反而急了,什么时候这么沉不住气了?      陵越抬起头,眼眉唇角都是浅浅淡淡的笑意,那笑容实在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所以纵然在心里抱怨自己又不是百里屠苏,可还是忍不住一再看过去,直到弃械投降再也装不出冷漠的姿态。      “你担心我,我明白的。”      听到陵越这话,霄河张口就想否定,但是,否定什么呢,他分明说的就是大实话啊。再说剑灵担心自己的主人,天经地义的事,有什么好遮掩的。      “你再沉沦下去,必将自毁前程。”      梦是一个人内心世界最真实的反应,陵越的所思所想霄河通过那梦境已然看的清清楚楚。他与屠苏之间,已远不止是同门之谊,手足之情,而是爱,红尘之爱。      “霄河认为我该有什么样的前程?”      被陵越这样一反问,霄河也不多想,开口就道:“修成正果,羽化登仙。”      “成仙,又有什么好呢?”      陵越的目光悠悠地转向远方,山河静寂,夜色无声,霄河望着树下负手远望的陵越,虽未登仙界,但临风之姿却飘然若仙。      “陵越平生所愿,做我想做之事,爱我想爱之人,不求圆满,但求无悔。”      (三十五)      在铁柱观住下之后,观主将他们三人视作上宾,吃住都是尽心安排,疗伤的药材亦是精心挑选,加上每日有霄河从旁协助,所以住下之后屠苏和陵越的身体也恢复得很快。      当初陵越想到带屠苏来铁柱观有个重要的原因是此处乃清气鼎盛之地,而且观主也是道法高人,或许有办法能够帮屠苏在月圆之夜压制煞气。然而陵端众人也很快追到了铁柱观外,不过因为有霄河守护,所以不敢贸然闯入。倒是晴雪聪明,化装成送饭小厮混入了铁柱观,本想劝说屠苏与自己一同离开,但屠苏去意已决,便断然拒绝了她。      晴雪一路帮助屠苏良多,为他甚至不惜消耗自己灵力,这些屠苏都心领神会。只不过这份感情他始终视作朋友之情,并不曾往深处去想,再说心中既已有了师兄一人,又怎么容得下其他?      屠苏这几日因为月圆之夜临近,所以白日多半留在房中休养生息,在旁人看来似乎与坐牢无异,但其实每日都有陵越亲自照顾,与他同食同宿,嘘寒问暖无微不至,这倒真像是回到了从前在天墉城的日子。耳畔虽少了人间的繁华喧闹,但心里却并不寂寞。      而比起此刻在铁柱观里静养的屠苏,在观外苦苦观望的陵端众人却真叫辛苦了。虽然同为天墉城弟子,但之前他们气势汹汹硬闯过一次,结果被观主扫地出门,身为大师兄的陵越非但没有替他们说一句好话,倒反而赞许观主替他管教师弟管教得好。偏私到了这个地步也算是前所未见了。      “二师兄,大师兄这样守着屠苏,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下手?他们一日不出来,难道我们就等在这里不走?”      在铁柱观外风吹日晒地等了几天之后,与陵端一同前来的师弟们都已经有些坚持不下去想要放弃算了。反正胳膊扭不过大腿,本来以为这次掌门不让大师兄插手屠苏的事,他们行事会方便一些,没想到掌门刚把千方残光剑交给二师兄,转脸又让大师兄来救驾。他们几个对付屠苏已经颇为勉强,如今不但多了一个大师兄,还有霄河的剑灵,要是双方真的拼上,那真是一点好处也讨不到,回了天墉城谁不知道掌教真人最偏心大师兄,到时候孰是孰非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哼,你们急什么,今晚月圆,是屠苏煞气最重之时,大师兄必定要忙着替他压制煞气,我们就趁机闯进去,不管怎样先把人拿下再说。”      陵端积攒了多日的怨气,简直恨不得拿千方残光剑在屠苏身上戳几个窟窿出来。      “二师兄,如果大师兄奉命来带屠苏回去,那我们就是抓了他也理亏,毕竟那是大师兄啊……”      “他要真想带屠苏回去会一直逗留此处不走?分明是想伺机放他离开。”陵端已经说不清自己对陵越到底是怎样的感情,起初的那出于真心的恋慕已经在一次次的失望中消磨殆尽,剩下的,是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怨和恨。他恨屠苏,但其实更恨的是在他身上投入了太多关心和感情的陵越。      “大师兄又怎样?就算是大师兄也不能包庇杀人凶手。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就是到了掌教真人面前,我也还是这么说。”陵端说着,目光在陵川等人身上一一扫视过去,语气不觉变得凶恶起来,“你们要是没胆子,就滚回天墉城去。”      陵川原本已经心生退意,但被陵越这样一激,若是这就走了岂不是让其他师弟看笑话,只好硬着头皮不说话。其他师弟们见状也都不敢再抱怨。陵端恨恨地转过脸看了一眼铁柱观,那眼神哪里像个修道之人,分明是为恨意红了眼,蚀了心。      入夜之后,陵越已将屠苏的房间周围布下了重重封印。他原本想留在屠苏身边,陪他一起抵御煞气,然而陵越不知道在这之前屠苏就已经找过霄河,请他千万要将陵越带离这里。有过之前几次的经历,屠苏宁愿自己被煞气折磨,受那蚀骨焚心之痛,也绝不能让陵越再因此受到半分伤害。      其实就算屠苏不找霄河商量,作为守护主人的剑灵,他出于陵越安全考虑也是如此打算的。不过碰巧的是当夜陵越正好被老观主找去商量压制屠苏煞气的方法。早些时候他曾建议说以铁柱观世代相传的符印将屠苏困在法阵中,但被陵越不加考虑地拒绝了。屠苏本性善良,怎能拿对付妖邪的方法来对付他?老观主估计自己思量着也觉得这么对待天墉城的弟子颇有不妥,也便不再多提。不过屠苏身上的煞气始终是个隐患,所以一旦有了些眉目便马上把陵越请去商量。而就在他离开的这须臾之间,陵端众人趁机潜入铁柱观偷袭屠苏。幸好晴雪与襄铃早已察觉他们的诡计,及时出现救下了正因煞气发作而无力抵抗的屠苏。陵端等人追着屠苏一路闯进了铁柱观禁地,打斗之间还无意点亮了洞内的火烛,直到陵越众人赶到方才知道闯了弥天大祸。      原来这禁地里关押着一只嗜血成性妖法通天的狼妖,铁柱观先人将其镇压在此处,约法三章,只要洞内点燃火烛,狼妖便可破除封印自行离去。如今洞内火烛已燃,狼妖便可按照约定脱离封印重返人间。此狼妖凶残嗜杀,若脱离封印,必会给人间带来一场血雨腥风。      “观主,请您带着其他弟子尽快加固封印,我这就下去为你们争取时间。”      禁地之上已是妖气冲天,眼看着狼妖将要破水而出,陵越说着握紧手中的长剑便要下水降妖,他此言一出,不但是屠苏,连铁柱观观主和陵端都不觉吃了一惊。      “万万不可,此妖功力远在你之上,你日前伤势才愈,此刻动武,绝无胜算!”      观主话刚说完,屠苏便撑着虚弱的身体冲上来抓住陵越的手腕:“师兄,此祸因我而起,怎能让师兄犯险,不行,绝对不行!”      “眼下难道你们还有别的法子?”      一直冷着脸沉默不语的霄河用那刀子一样的目光看向周围惊恐不已的众人,陵端早已被那潭底传出的吼声吓得面无人色,虽然心底对陵越也有担忧,可事关自己的性命,他可不会强出这个头。况且如果连陵越都没有胜算,他逞强下去岂不是白白送死?      “师兄,除非你带上我,否则我绝不让你只身面对!”      屠苏虽已力竭,但陵越仍然感到那抓着自己的手力道大的惊人。陵越知道屠苏的性子,此刻无论自己说什么怕是都难劝服他,所以他便索性什么也不说了,只轻轻回头看了一眼霄河。      屠苏起初还不明白陵越这一眼是什么意思,直到霄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忽然点住自己周身大穴,屠苏才恍然明白过来。      “师兄!”      蓦然倒在地上的屠苏眼中已尽是绝望,而陵越已和霄河退到了崖边。一步之遥,却让他明白了什么是生死之隔。      “我是你师兄,我绝不会让你有危险。”      仿佛只是一句叮嘱,听在耳中却满是别离之意。屠苏不敢信,不愿信,他目光如同定住一般死死地盯着陵越。      但陵越已轻轻撇开了眼,屠苏此刻的神情已让他不忍再看,那样的眼神比用刀子割在他身上还要难受。可是如今已没有时间让他再儿女情长,脚下的震动愈发激烈,那妖兽转眼就要冲破封印,他真的没有时间了!      “霄河,我们走!”      陵越说罢旋即转身,头也不回地纵身跃入那妖雾之中。屠苏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眼睁睁地看着他只身赴死,眼睁睁地……      “咳……”      “苏苏!”      穴道受制的屠苏身体颓然向前一倾,忽然猛地呕出一口血来。晴雪慌忙上前将他扶住,却看到他紧握的掌心里已是鲜血淋漓。      这世上比死更可怕的事是从此失去你,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三十六)      待陵越与霄河二人进入禁地深处,果然看到周围已是妖气弥漫,妖兽的嘶吼之声不绝于耳。正如观主所言,此妖妖力之深厚绝非陵越可以战胜,不过在下来之前陵越心里已然有了决断。此战不仅关乎屠苏与其他铁柱观弟子的性命,更关系天下苍生。他一人之力虽不能改变全局,但至少需替他人争取活命的时间。      “霄河。”      霄河闻声,周身化作一道蓝光归入陵越手中长剑之中。那狼妖被禁锢在此地多年,忽然之间感应到霄河的剑气,越发躁动起来。      陵越长剑指地,剑光凝于剑锋之上,将周围妖气驱散于无形。狼妖方才看见火光,正要挣脱铁锁逃出,看到陵越持剑而来,不觉想起自己当年为友人所骗才被困于此处,再看那年轻人一身浑然正气,正是道法中人,心中恨意更盛,脑中已不觉生出了许多恶毒的念头,仿佛已看到这年轻人被自己折磨致死的情景。      “不可硬拼。”      霄河已经感觉到对方危险的杀气,不禁出声提醒陵越。而他话音刚落,只听得铁链摩擦的巨响从四面八方传来。狼妖蓦地一声大吼,陵越握剑一跃而起,剑锋在周身划出一道弧线,将那狼妖的杀招挡在身外。      狼妖见一击不中,挥爪又是一招,陵越一脚踢翻那钢筋铁爪,接力腾空而上,手中霄河趁势斩下,人似是已和剑光化作一体。狼妖原本看陵越年纪尚轻,料不到他有如此能耐,一时有些大意,竟被他的剑光逼得向后连退了几步。      但陵越也只是击退而已,并非击败,他人刚落地,尚未站稳,忽觉狼妖妖气大盛,正欲提剑去挡,没想到狼妖长吼一声,整个血湖骤然间被聚集而来的妖雾所遮蔽,唯有陵越手中的霄河在这黑暗之中绽出光华。      “陵越,快退!”      霄河话音未落,陵越已运全身气劲化作屏障以抵御狼妖妖气侵袭,但毕竟修为相差甚远,眼看陵越不支,霄河从剑中脱身而出,陵越眼看着那道蓝光朝着狼妖直刺而去,心头不觉一震。可惜此刻他自顾不暇,根本无法抽身助他。霄河化作剑光直袭狼妖要害之处,雪魄冰心,千里飘鸿,剑光之势如山海澎湃,不可抵挡。      如此一剑当可破敌万千,然而剑光寥落之时只听得陵越一声惊呼,周围屏障应声而碎,四方涌来的妖气顿时将他围住,陵越将手中长剑猛然抛开,运劲于双掌之上,口中默念天墉心法,双目如蕴着一团冰焰,须臾之间他衣袍长发皆飞扬起来。      “好小子,竟想与本座同归于尽么!”      妖雾之中传来狼妖的笑声,陵越只看到霄河如星光一点,很快便没入黑暗之中,心中不觉大痛,再也不加犹豫,迎着逼人的妖风逆境而上。      狼妖看出陵越是在拼死一搏,虽笑他自不量力,但对他这份胆魄倒是有些欣赏。      “陵越!”      此为玉石俱焚之招,陵越逼出全身潜力冲向狼妖。狼妖仰天咆哮了一声,顿时地动山崩一般,整个禁地为这巨声响摇摇欲坠。      一招过后剑光乍熄,妖雾之后的狼妖转动着嗜血的双目向四周看去,而此时在他身后,陵越蓝衣染血,长发凌乱,正半跪在地上抱着已然受创的霄河。      “陵越!”      霄河方才一击落败,为狼妖所制,没想到陵越竟为了救他……      “唔……”      陵越刚想说没事,却忍不住胸口那撕心裂肺的剧痛倒在地上。霄河的脸上难得露出慌乱的神色,将陵越抱起时才看到他胸前已被狼妖的利爪所伤,那鲜血淋淋的伤口看到他心头大惊。      “你……可有伤到?”      陵越自己已是身负重伤,竟还关心起霄河。他非肉身凡体,方才为狼妖所制,确实损了一些灵力,但比起陵越而言,实在是……      “你别说话,待在这里,我去杀了他!”      “霄……咳……”      陵越伤在内腑,几乎连说句话都很吃力,况且方才自己已逼出了全身的气力,如今是强弩之末,根本不可能再战。但霄河伤得不重,若能走……      “以你之力也想杀本座?好大的口气!”      狼妖虽然欣赏陵越的气魄,但此人身上气息淳厚清灵,若能一口吞下必可增加修为,助他尽快回复功力。待他逃出这里,必定要让当年负他之人血债血偿!      “霄河!快走!”      看到狼妖已向他们走来,陵越想再站起身来,奈何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霄河推开他的手,望着他,那面孔如冰雪消融一般,刹那间寒意尽散。      “哪有丢下主人自己离开的剑灵。”      霄河笑着说完这话,便转身看向狼妖。狼妖显然已占上风,所以并不将他二人放在眼中。这霄河剑灵看上去亦是美味异常,不过这主仆二人生死关头不离不弃的这份情意,倒是叫人……羡慕……      “也罢,本座就成全你们!”      而狼妖这话音刚落,只见禁地之上忽然火光澎湃,一道红色身影携烈焰而来,一招挡开狼妖,只见他手中剑光一扫,凌空划出阵法,逼退狼妖,随即将霄河护在身后。      “屠苏!”      陵越万没有想到被霄河封住穴道的屠苏竟会在此刻出现。屠苏一手用剑指向狼妖,一边慢慢退回到陵越身边,伸手一挽搂住他的腰将他从地上扶起。      陵越胸口上那鲜红的爪印刺得屠苏双目泛红,看向狼妖的目光已不复冷静,隐隐露出疯狂之色。      “屠苏,你的煞气……你怎么……”      “师兄下次若想撇下我,记得要下手重一些。”屠苏这玩笑一样的话却让陵越半点也笑不出来。他封了屠苏的穴道,就是想要他安全离开,他们师兄弟两人之中,至少要留的一人回到天墉城,否则要师尊如何承受?      “今日,哪怕是师兄打断了我的腿,折了我握剑的手,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必定会来,和师兄在一起!”屠苏说着,不由收紧了手臂,将这个险些就永远失去的人搂得更紧。天知道方才他在禁地上面听到下面的打斗声时是何种心情,那真是比刀捅进心口里还要痛,还要绝望。      “你便是来了又能如何,不过是陪我送死。”      “便是同葬于此,也好过生死离别,抱憾终生!”屠苏说着,转头看向不远处伤了师兄的狼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况且今日我为求胜,不为求死!”他伤了师兄,我必要他付出代价!      “屠苏,难道你……”      “我会催动煞气与狼妖一战。”      屠苏这话说的斩钉截铁,却听得陵越心惊胆战。他猛地一把抓住屠苏的手,虽气息虚弱,仍强撑着说道:“绝不可如此,你若被煞气反噬,又该如何?”      “我自有办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      陵越此言方出,霄河看到屠苏动作极快地点住陵越的穴道,陵越一时不防,眼前骤然一黑,瘫倒在屠苏怀中。      “百里屠苏你!”      “我的办法,就是你走,我留。”屠苏说着,伸手小心翼翼地将陵越面颊上的血迹擦去,抬头看向霄河,“但即便再无办法,也要尽力保他无恙。你带着师兄快点离开。”      话说到这里,方才被屠苏勉强用封印困住的狼妖已要挣脱束缚。屠苏便是再不舍,还是将已经昏迷的陵越交到霄河手中。      “我若成魔,劳你动手永绝后患,不要让我再伤害到师兄。”      “你……”      霄河从前因为屠苏是焚寂之主,又是令陵越背离仙道之人,所以一直对他存有敌意,不想今日他会有这番决定,竟是真的要用自己的命来换陵越的命。      “还愣着做什么,快走!”      霄河看了一眼已渐渐失控的狼妖,临走前忽然抓住屠苏的手:“你方才说,同葬于此也好过抱憾终身,记好这句话,不要让陵越抱憾终身。”      屠苏郑重地点点头,随即一掌推出,目送着霄河与陵越二人离开禁地,直到他们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方才转开目光。      “你要以一人之力阻我?”      狼妖感觉到屠苏身上那不寻常的气息,听他们的对话,这人应该也是天墉城弟子,但看他的剑怨气横生,乃大凶之物。一个天墉城弟子,怎会有如此凶剑?      屠苏不与他多费唇舌,举起焚寂纵身而起。焚寂既为上古凶剑,威力自然不同寻常,那如同燃烧着地狱之火般的剑锋将整个血湖映照得火光通明,狼妖见状知道不可小觑,忙念动咒语,一时间无数的妖影从他身后出现袭向屠苏。      他出剑极快,剑势极强,便是以寡敌众也不落下风,转眼间狼妖召出的幻影已尽数被他斩落,但就在屠苏收剑的刹那,狼妖一爪挥处,幸而屠苏惊觉,险险往后一避,虽未被他伤到要害,但也在脸上留下了五道血痕。      “你与我本是同类,何苦相杀?”      “住口!”      屠苏虽催动了煞气,但要战胜这千年狼妖也非易事。况且他体内的煞气躁动不安,只好自己稍有恍惚便会被他控制身心。倘若自己为焚寂所俘,就算战胜狼妖,也必有贻害。      “看你一身邪气,哪里像正道弟子?你叫方才那人师兄,他可认你这个师弟?”      “废话少说!”      屠苏的心神已经因为煞气而不稳,倘若再听他蛊惑下去,稍有差池必定走火入魔。血湖之上,还有人在等他,他不能就此沉沦,让师兄失望!      (三十七)      “轰——!”      血湖之下传来的巨大声响撼动了整个禁地,冲天的妖气破水而出,掀起一人多高的水浪。吓得铁柱观一众弟子面无人色。      “糟了,狼妖可能要冲破封印了!”      观主看到禁地上妖气弥漫,以为屠苏已经落败。而此际被屠苏点了穴道靠在霄河怀里的陵越却醒了过来。霄河方才已经替他的伤口止住了血,但那也只是减少痛苦罢了,与狼妖一战已耗损了陵越太多修为,要恢复起来只怕需要不少时日。      “陵越,你觉得如何?”      陵越是听到那声巨响醒来的,醒来后人还有些恍惚,左右看了看才意识到自己尚在人世,而这里是……      “屠……屠苏呢?屠苏呢?”      他一连问了两遍,但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在血湖之上,而屠苏却不在这里,方才又传来那样一声巨响,难道他……      “陵越,屠苏他催动了煞气来抵挡狼妖,他……”      霄河说到这里忽然再也说不下去,因为他看到陵越的脸色,目光,那死灰一样的绝望让他再也无法多说一个字。      “陵越,你做什么!”      陵越亦不再多问什么,他推开霄河,勉力撑起身体,刚要往前走就又倒了下去,霄河忙上前扶住他,但陵越依旧沉默着推开,站起身再往前走。      “陵越,你是不是怪我没有拦住屠苏?”      陵越闻言轻轻摇了摇头,似是叹息一般道:“即便是我在,也一样拦不住他。哪怕重来一次,他依然会这么选”      “那你呢?”      霄河很清楚陵越的伤势如何,所以如果想要阻止他犯险实在是轻而易举,可是霄河却迟迟下不了手。因为他怕屠苏那句话会一语成谶。      “不论他是生是死,都不会是一个人。”      陵越说着,脚步蹒跚地又往前走了两步,虽只是两步却已经用尽了他所有力气,止住血的伤口再次染红了衣衫。看着陵越走得艰难,连老观主和晴雪都不忍心上前劝说起来,而知晓他心意的霄河却沉默着再也没有开口。      “陵越,你伤势太重,况且血湖之下情况不明,你冒然下去太危险了。”      “您不必再劝了,他是我师弟,我不会弃他不顾。”陵越摇了摇头,尽管因为失血过多而视线模糊,但目光确实一如既往的坚定,“你带着门下弟子先行离开吧。”      “陵越大哥你……”      “你们也快些走,若是制服不了狼妖,至少你们带周围的村民去安全的地方避祸……”      而就在陵越叮嘱晴雪等人离开之时,那血湖中突然一道红光爆出,霄河本能地将陵越推到自己身后,随即化光而上,尚不明原因的众人只听到当的一声巨响,那红蓝两道剑光交错在一起又乍然分开。      “霄河!”      周围人或许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已经和焚寂数次交手的陵越一眼就认出了那破出水面之人正是屠苏,不,应该说是被煞气控制的屠苏。      那一身惊人妖气甚至比方才血湖之下的狼妖更甚。而与之交手的霄河替陵越挡开一剑之后亦是有些不支,落地时气息已经凌乱,脚步亦有些不稳。      “原来大师兄的剑灵长这般模样。”      那笑声过后,妖气散去,血湖之上被煞气控制的屠苏如履平地般渡水而来。他方才与狼妖一番打斗,已将狼妖斩杀于剑下,然而狼妖临死之前却将自身内丹逼入他的体内,如今他不但是煞气发作,更收纳了狼妖的千年道行,可怕程度远胜从前。      看着焚寂一步步逼近过来,霄河却完全没有退开的意思。之前两人虽只过了一招,但胜负显而易见,况且如今他们都受了伤,根本不可能敌得过有狼妖内丹相助的焚寂。      “晴雪,带其他人走。”      眼下屠苏已被焚寂控制,而且看情形比以往任何一次入魔都深。陵越见识过焚寂的厉害,知道这里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如果真的无法唤醒屠苏,这里的人只怕都会有性命之忧。      “陵越大哥,你想做什么?”      陵越这话一出口,不但是霄河紧张,连晴雪都听出了异样,可是不待陵越多说,焚寂便笑着打断道:“师兄,这里这么多人,你以为你可保全几人?”      “休得放肆,师兄岂是你叫的!”      霄河怒斥着朝焚寂瞪过去,可就在他看向焚寂之时,在他身后的陵越却已暗自念动了咒语,霄河几乎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已被陵越强行封入剑中。晴雪看着霄河化作一道蓝光归入剑中甚为不解,而在一旁看着的焚寂却始终在嘴边挂着阴郁的笑容,仿佛对陵越所做的一切了如指掌。      “陵越大哥,你这是……”      “晴雪,方才与狼妖一战霄河已然受伤,我想请你将他一并带走,若是方便,想借你灵力助他恢复。”      话说到这个份上,晴雪总算是明白陵越在做什么打算。可是,他一个身负重伤之人,手中亦无兵刃护身,却想独自面对入魔的屠苏,他能有几分胜算?      “师兄,看来你确实懂我,不错,只需你一人留下,我便让他们所有人走,你看如何?”      陵越将霄河郑重交到晴雪手中之后便一脸淡漠地转过身,看向焚寂:“你身上不但有焚寂煞气,如今还有股极强的妖气,你的身体一时之间定然承受不住这两股力量,如今一定忍得非常难受吧。”      方才焚寂从血湖中出现时,气势之盛足以吓退在场所有人,所以几乎没人察觉到焚寂那强大表面背后的隐患。千年狼妖的内丹虽被他收入体内,但想要完全融合这股力量却非一朝一夕可以办到,所以陵越这一说倒是点醒了所有人。      “师兄说得不错。”      没有了霄河的阻拦,焚寂毫无顾忌地走到陵越面前,那脸上的笑容让晴雪都觉得陌生和可怕,但陵越只是淡然地看着他,无畏无惧。      “狼妖内丹虽可增我修为,但还需师兄的天墉心法替我疏导调理。你既有救人之心,想必不会拒绝我吧。”      “陵越大哥,不能答应他,要是他真的吸收了狼妖内丹,苏苏就再也……”      “不会的。”      此刻陵越的手腕已经被焚寂紧紧握住,那如同被火灼烧的感觉让陵越不由皱了皱眉头。      “屠苏一定会回来。”      焚寂闻言,勾起嘴角冷笑了一声,再不听陵越多说什么,一把将他拽入怀中,随即化光而去,消失在众人眼前。      (三十八)      “你体内的煞气正在与狼妖内丹相冲,强行御剑必将自伤。”陵越被屠苏带离铁柱观之后便发现屠苏的身体越来越烫,看来狼妖的内丹果然厉害非常,连煞气都几乎要压制不住。陵越虽想帮他,奈何自己也是重伤之躯,只怕自己那点法术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搭上了自己性命。      “师兄对我倒是真关心。”      此刻焚寂正被体内两股真气冲撞得气血翻腾,听到陵越这么说不觉更加恼火。他现下就如同身在炼狱一般,全身灼烧得难受,若能找到一处冰窖先压一压身上的火便好了。      “我如今伤势沉重,以你自己之力亦难疏通两股真气,我劝你暂时不要妄动,先找个地方休养调息才是正事。”      陵越只是关心屠苏而已,所以才会出言相劝,而焚寂心里亦是清楚此点,不过正因如此他才能要挟得了陵越。否则以他的性子怎可能甘愿被自己挟持摆布?      “你就不怕待我调养好了,你那屠苏小师弟再也回不来?”      焚寂方才强行御剑,已耗损不少气力,正如陵越所言,再不尽快调息,这身体只怕就会承受不住。他抓着陵越自云端纵身跃下,落地之处正有一个不大的水潭,焚寂将陵越丢在一边,自己则是冲进水中以解灼烧之苦。      陵越看着水潭中面色不定邪气四散的焚寂,眼眉间的忧色渐深。此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险,倘若只是焚寂煞气,靠屠苏与自己合力或许还可暂时压制,可是如今还有狼妖内丹在他体内,这一来该如何是好……      “咳……”      陵越被焚寂一路挟持,胸口上的伤亦已崩裂,只不过方才担心着屠苏所以自顾不暇,如今停下来才感到胸口处剧痛不已。这伤不止是皮肉伤而已,妖气已经由伤口散入体内,这对他们修道人而言是致命的毒药,那妖气会不断蚕食陵越体内的真气,直到油尽灯枯魂飞魄散方止。      置身于水潭之中的焚寂感到周身热度渐渐退去一些,不觉大喜,可身上方才舒服一些却感应到屠苏的意识正在醒来。焚寂眼神一沉,目光看向岸边正兀自打坐疗伤的陵越,忽地跃出水面来到陵越面前。      陵越正闭目疗伤,猛然感到那股杀意袭来,尚来不及反应就被盛怒之中的焚寂死死掐住脖子按倒在地上。      “我劝你安分一点,否则我便让你亲眼看着他死!”      陵越虽不知前因,本来还困惑不解,但稍微一想马上就反应过来。尽管那掐住自己脖子的手越收越紧,似乎真的打算置他于死地,但他还是冲着焚寂大喊道:“屠苏,快点清醒过来,不要……”      焚寂正在全力阻止屠苏的意识苏醒,听到陵越的话,更是怒火中烧,双目中满是杀意,手如火钳一般扼住陵越的脖子,仿佛打算真的就此杀了他一样。      “屠……”      陵越有伤在身,身体本就虚弱,拼命挣扎了一番便已力竭。焚寂看着陵越渐渐有些空洞的眼神,心头蓦然一紧,手竟然不知不觉就松开了。      耳畔屠苏的声音已然消失,焚寂目光森冷地盯着地上蜷着身体拼命咳嗽的陵越,眼神里的那股狠劲任谁看了都要不寒而栗:“百里屠苏,下一次可不会这么简单放过他。”      焚寂方才险些杀了陵越,让原本正勉力压制妖气的陵越更加不敌,那胸口上本就很狰狞的伤口看上去似乎更深了几分。焚寂的本意是要借陵越的天墉道法替他平复狼妖内丹,所以并不是真心要他的性命,现在看到陵越的伤口,不知是为了自己考虑,还是受了屠苏的影响,竟冒险催动内力,将陵越伤口处残余的妖气吸了出来。      “你……”      看到伤口处的妖气散尽,焚寂不等陵越开口猛地一把撕开他已经破损不堪的衣领,里面的伤口正流血不止,但好在妖气散了,不至于继续祸及内腑。陵越之前因为有过不堪的经历,所以本能地警觉起来,正要出手反抗却看到焚寂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分明是打算替他包扎伤口。      “你为何……”      “你还没有物尽其用,就这么死了,岂非可惜?”      焚寂说话间目光投向陵越脖子上的伤痕,那是自己方才一时失控留下来的,若不是屠苏离开得及时,只怕眼前的陵越已是一具尸体。      呵,那又如何,死了便另寻他人,天下间又不是只有他一人能助自己吸纳狼妖妖力。      可心中虽这么想,仍是忍不住出手救了他。而陵越显然是不愿与焚寂太过亲近,看到他要来帮自己包扎伤口,连忙闪身躲开:“我自己来便是。”      焚寂见他那一脸的防备,忽然间想起那夜自己窥视他与屠苏在琴川城外欢好的情形,不由地怒意顿生,陵越瞥见焚寂眼色,愈发紧张起来。焚寂看他那恨不得逃到天边去的表情就知道大约与自己想到了同样的事。      可就在焚寂眼神一沉要逼近陵越之时,忽然他体内那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两股又躁动起来。陵越看到焚寂神色痛苦地倒下去,整个人如同烧着了一般,红色的邪光萦绕在周身,像会随时将他吞噬殆尽。      “屠苏!”      便是对焚寂有再大的敌意,但此刻在陵越眼中痛苦的却是屠苏,他不可能对屠苏见死不救。那一刹那陵越几乎忘记了自己才是真正身陷险境的那个人,冲上前就扶住焚寂。      焚寂的身体热得近乎烫手,身上的气息紊乱,他将手搭在焚寂脉上,感觉到他体内的气劲时而盛时而衰,再这样下去真的会丢掉性命的。      “屠苏,给我振作一点!”      陵越一边喊着屠苏,一边逼出身体里最后一点内力灌入屠苏身体。他的功力远不及焚寂与狼妖,但因为他所休息的天墉心法正好与这两股邪力相克,虽然不能治本,但却可以减少屠苏的痛苦。      “师兄……”      陵越稍一运功,自己也有些不支,可看到屠苏面色渐缓,游离的目光里有了些他熟悉的神采,便又不顾伤势强行催动内力,直到自己五脏六腑皆如碎裂一般剧痛不已,满口血腥,几乎虚脱方才撤了掌。      可内力一撤,屠苏仍未醒来,陵越自己却如遭重击,猛然呕出血来。      “屠苏……”      他方才分明听到屠苏叫他师兄,他是否已经清醒?陵越勉力抱着他仍然发烫的身体,许久之后体内的剧痛才平息一些,他用手擦了擦屠苏的额头,发觉那犹如伤疤一样的印记还未褪去,但屠苏在他怀里睡得像个孩子般安静。      “就当是噩梦一场……”      陵越无力地向后靠在树上,呼吸里都是血的味道。很困,但是却不敢睡。他用手紧紧揽住屠苏,不断地拭着他的额头,他始终没有发现之所以总是觉得屠苏身体灼热是因为自己的身体太冷。      夜色正沉,但星子璀璨,陵越想,也许明日醒来睁开眼便能看到满山晨曦,也许那时候屠苏便会回来罢……      (三十九)      自为屠苏疗伤之后,陵越自己也是体力不支晕厥过去,待醒来时只觉得像已死过一遭,眼前一片不甚清晰的白光,身体亦是轻得几乎感觉不到。他当日为了帮屠苏压制体内的煞气和狼妖内丹,已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当时的情形确实是危险万分,离死几乎也只有一线之隔罢了。      所幸那时有人途经此地,发现他们师兄弟二人,便将他们带回家中救治。这一觉陵越只觉得睡得昏天黑地,不知今夕何夕,醒来才被告之他和屠苏已经昏迷了近三日,这三日里可谓是险象环生,能抢回一条命来着实不易。      而救回他们的人叫洛云平,是山下甘泉村的大夫,那日他正好上山采药,看到陵越与屠苏命悬一线危在旦夕,虽看到他们满身伤痕血迹,恐是江湖中人,但他本就心善,又怎么忍心见死不救?岂料带回家中之后又是治病又是照顾,折腾了足足三天自己亦是精疲力竭,好不容易盼到陵越病情好转,悠悠转醒。      “这里是……”      陵越那日内力几乎散尽,拼命吊着一口气怕也是因为心有执念,放不下屠苏,如今醒来才觉得浑身半点力气也无,人像是在空中飘着。若不是意识渐渐清醒,只怕真要以为自己已化作游魂在天地间游荡。      “你可算是醒了。”正从外面走进来的洛云平看到床上的安静了多日的人已睁开了眼,不觉心头大喜,赶忙走上前来按住他手腕,确定这不是回光返照才放心地舒了口气,“上天保佑,总算是活过来了。”      陵越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年轻人,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是他救了自己。洛云平见他挣扎着要坐起身,慌忙把人按住道:“你大伤未愈,不宜妄动。”      “我……我师弟他……”      听到他这病重之人醒来第一句话问的竟是他的师弟,洛云平不禁有些被触动。其实屠苏的情形比起陵越来要好一些,当时陵越将真气灌入他体内,已替他暂时压住了两股相冲的邪力,而洛云平将他救回之后,为他金针刺穴,导通了身上的经脉,好让体内乱窜的真气得以平息。目前来看已没有性命之忧,只不过要治本,恐怕还需另寻他法。      “你只管放心,他就在隔壁,尚在昏睡,但已没有危险。”      听到洛云平这么一说,陵越才长长舒了口气,他本以为这次大劫他们师兄弟两人皆逃不过了,没想到最后能转危为安,绝处逢生。      “小兄弟,救命之恩,陵越日后定当图报……咳……”      陵越虽然醒来,但毕竟损了元气,而且内腑受创,绝非三两日可以恢复,这才说了几句话就有些体力不济。洛云平闻言笑着摇摇头,小心帮陵越合上被子。“我是大夫,救人乃是医者本分,你重伤在身需好好休养,其他的不要多想。”说罢,洛云平看着陵越,似乎从他眼神里看懂了什么,又继续安慰道,“你师弟如今虽未醒,但有我照顾你大可放心,待你身体再恢复一些,就带你去见他。”      陵越还未开口就被他看穿了心思,足可见这洛云平实在是心思细腻之人。陵越听他这样一安慰,心里也踏实多了,顿时感到困意袭来,很快便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洛云平虽不知这两人的来历,但短短几句话间已可看出这师兄弟二人感情笃厚,甚至将对方的安危置于自己之上。而且看陵越的样子,虽脸带病色,但言谈之间自有种不凡的气度,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洛云平虽只是乡野游医,名不见经传,但医术委实精湛。陵越在他的调理之下,原本垂危之躯很快就有了起色。加上陵越自己内力回转,也可自行疗伤,未过多久便可下床行走。而他下地之后第一件事必定是先去看看屠苏的情况。这几日下来,屠苏的气息也渐趋平稳,有好几次洛云平听到他在梦里叫着师兄,他们这对师兄弟感情深厚得倒真是让洛云平羡慕了。      “你也不能总顾着照顾师弟,你自己都还没完全恢复。”      自从陵越可以自行疗伤之后,照顾屠苏的事便不再劳烦洛云平。毕竟甘泉村中还有其他村民前来找洛云平看病,有时候看到他为了研究如何帮助屠苏平复身体里两股邪气废寝忘食,陵越的心里就觉得非常过意不去。可是屠苏需要照顾,他自己呢?      “我不要紧的,这些天服了你配的药,已经无甚大碍。”      陵越正坐在床边替昏迷的屠苏擦拭身体,这些天以来,屠苏一直都未清醒,这次他不但要压制煞气,还有狼妖的千年内丹,要融合这两股力量委实不易。陵越自己的身体还在恢复中,帮不了他太多,这也正是陵越最愧疚的地方。      “你也不要操之过急,如今你师弟的情况算是稳定下来,不过我看他这么多日未醒,恐怕还有些别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      洛云平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药典走到床边,按住屠苏的手腕沉思了一会儿:“是他自己不愿醒来。”      “为何会这样?”      陵越万没有想到屠苏一连沉睡多日,竟是自己不愿醒来。陵越被洛云平的话惊了惊,可细细一想忽然间又明白了什么。屠苏不愿醒……难道是因为……      他怕控制不住焚寂煞气,醒来后会继续伤人,所以才让自己一直保持昏迷的状态。这样一想,之前陵越确实听到屠苏在昏迷中一会儿用他熟悉的声音叫着师兄,一会儿又变成另外一个人。焚寂必是想趁着屠苏虚弱控制他,而屠苏为免自己煞气发作而不肯醒来。      “我如今倒是有个法子可以帮他度过难关,不过就是药引难找了一些。”      洛云平见陵越双眉紧皱心事重重,便开口劝道:“在这甘泉村外的山里有味药,可做药引,帮助你师弟尽快恢复。”      “此话当真?”      陵越方才正为屠苏的事心疼不已,忽然听到洛云平说有转机,不觉喜上眉梢。可是洛云平却有些为难地叹口气:“此药虽好,可惜取之不易。”      “这话怎么说?”      洛云平先是沉默地上下打量了陵越一番,思索之后还是摇了摇头:“以你现在的身体,要想擒住千年肉芝委实勉强,我劝你还是多休息几日再说。”      “千年肉芝?”      陵越小的时候就学过一些医术,虽然不精深,但照顾屠苏已经足够了,所以这千年肉芝他自然也是在药典上看到过的。此药既名为千年肉芝,那便是历经千年方才长成,可肉白骨,起死生,珍贵非凡,正可谓是无价之宝。没想到这小小的甘泉村外竟然会有千年肉芝。若能得到此物,屠苏真正是有救了。      “既有一线希望,便是再难也要试上一试。”      “话虽如此,可我怕你奔波劳累,到时候取来了药引,不知道是该救你,还是该救你师弟了。”      洛云平苦笑着拍了拍陵越的肩:“你既是我的病人,就该听大夫的话,再休息几日,待身体大好再上山取药不晚。”      “可是……”      陵越知道洛云平是一番好意,可是他真的不想再看到屠苏自己折磨自己。看到他无声无息地躺在这里,陵越真的心如刀割,一刻都不得安宁。      而就在他们说话之时,原本安静躺在床上的屠苏却好像忽然有了些反应,但陵越一看到他周身泛出的红光便意识到事情有变,连忙把洛云平推到自己身后,双手凭空划出一道符咒来挡在身前。      “你,你当心些。”      洛云平就算不曾听过焚寂煞气,但也感觉到屠苏身上那不寻常的危险气息。而陵越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强行作法,只怕……      (四十)      然而让人心惊的一幕并未出现,陵越看到屠苏身上的煞气又慢慢淡了下去,看似就要清醒过来的人又陷入了昏睡之中。这果然验证了陵越的猜想,屠苏确实是不惜牺牲他自己在压制煞气。      待屠苏彻底安静下去,周身的邪气也消散无踪,而陵越和洛云平却因此更加担忧。此法或许能压制住煞气,可是长此以往必定自伤,而且陵越又怎么忍心一直看着屠苏这样人事不省地昏迷着。      “再这样下去屠苏撑不了多久,我打算用天墉阵法试试。”      看着床上再度陷入昏睡的屠苏,陵越的心已经疼得快要滴出血来。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屠苏靠伤害自己来抵御煞气。      “天墉阵法?你们来自天墉城?”      洛云平听到这里,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惊慌之色,好在他及时掩盖过去,而陵越又因为烦心屠苏的事所以并未察觉。      “之前并非我有意隐瞒,只是觉得这不过是个身份罢了,所以没有向你提起,望你不要见怪。”洛云平闻言,连忙故作镇定地摆摆手,笑道:“原来是天墉城的高人,是我失敬才是。”      “你千万不要这么说,若非你出手相救,我和师弟或许已经命丧黄泉。”经过几日的相处,陵越对洛云平可谓是毫无戒心了。而洛云平原本对苏越二人确实是真心相待,但听闻他们来自天墉城后,心里不觉有些惶惶的。      毕竟……那是斩妖除魔的地方,而自己……      陵越因为一心扑在屠苏身上,所以没有察觉洛云平的异样。他就是因为自身功力尚未恢复,所以才不得不借助阵法之力帮屠苏压制煞气。此法他从前不曾用过,也只是在典籍上看到过而已,这次为了屠苏只能冒险试一试了。      洛云平知道陵越的身体其实也只比屠苏稍好一些罢了,所以看他强行作法替屠苏压制煞气,不觉替他捏了把汗。      阵法中的屠苏依然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在一旁观看的洛云平大概可以体会陵越的心情,此刻他即便没有入魔,但却像个活死人一般,而且陵越也说是他自己不肯醒来,倘若这煞气始终无法压制,难道他这辈子就要这样度过吗?      为了不伤害别人,宁愿封闭自己。他不敢说这代价是否太大,但或许这种想要保护重要之人不被伤害的心情,洛云平也是能够理解的。      “一会儿施法,我难以分心保你安全,为免法术反噬伤及无辜,你最好避开一些。”      阵法就布在院外,洛云平因为自身的缘故,对这个也是颇为忌惮,所以听到陵越这么说大松了口气,急忙躲到院外去。陵越向四周环顾了一圈之后在屠苏身前站定,随即咬破手指,指尖血珠渗出,他以此血写下一行咒文凭空推向屠苏,此际阵法已被开启,周围渐有风起,陵越衣袍翻飞,眼中透出丝丝寒意,看得洛云平也隐隐感到周身不适。      天墉城的阵法,果然非寻常妖物可敌。没想到自己当初一时的好心,却招来了大麻烦。倘若让他们发觉自己的真实身份,会否不念救命之情将自己收去?不过自己的死活倒是好说,只是要让他们发觉藤仙洞的秘密,那就糟了……      阵法之中的陵越并不知身后的洛云平转瞬之间想到了这么多,更没想到这个好意救了他与屠苏,并且一直悉心照顾他们的人,其实来历并不简单。      因施法之故,原本已安静下来的屠苏因受阵法的影响,体内的妖气和煞气像是受到惊扰一般,两股邪力在他身体里蠢动起来,屠苏猛然睁开眼,目光阴冷地盯着陵越,想挣扎起来却发现自己周身为咒文束缚,根本动弹不得,不由在阵法中发出了凄厉的吼叫。      “屠苏,你再坚持片刻!”      看到屠苏在阵法中痛苦挣扎,陵越心中亦是不忍,可是此刻若是放弃,那便是前功尽弃了。就如洛云平所言,以他现在的身体,施一次法术便是极限,若不成功,再想帮屠苏压制煞气,恐怕又需修养多日。一日复一日,屠苏要到何时才能醒来?      “陵越!你当真不要命了吗!”      困于阵法之中的屠苏双目血红地盯着陵越,目光里那滔天的恨意让他看上去是那么陌生。但陵越并未因此退却,正相反,他现在所做的事就是为了不让屠苏变成这样的人,再多的辛苦和危险都是值得的。      “陵越!我必要将你碎尸万段!”      这一次的声音更加陌生,不是屠苏,不是焚寂,那剩下的唯一可能便是狼妖噬月玄帝了。陵越感觉到一股慑人的杀意朝着他扑面而来,他欲抵挡,却被那股力量逼得连连后退。躲在一旁的洛云平看到他唇边已有血色溢出,阵法周围的清光也渐渐黯淡,像是被什么给压制住。      “屠苏!”      阵法中突然间浓雾弥漫,慑人的妖气让陵越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咒符被强大的妖气焚烧得黯然失色,整个阵法几乎已形同虚设。就在陵越被妖气吞噬的一刹那,阵法之外忽有一道蓝光从天而降,妖气之中万道剑光射出,顿时将妖气驱散殆尽。      而感觉到那熟悉气息的陵越即便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到了,那冰凉如雪的手按在他的肩头,将沛然真气灌入他的体内。      “霄河……”      “定心!”      霄河按住陵越的肩膀,目光陡然一沉。他们两人既为剑灵与剑主,心中早有默契,霄河刚一出声,陵越便心领神会。两人同时凝聚内力,两道身影几乎融为一体,阵法中光华四起,妖邪之气顷刻间被荡涤而尽。      剑光敛去后,整个后院烟尘弥漫,陵越一手挥开眼前的迷雾,直直冲着屠苏而去。此刻屠苏的目光由混沌转为清明,陵越从他眼中看到自己影子的一刹那就知道是屠苏回来了。      “师兄……”      在倒进陵越怀中的前一刻,屠苏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叫出了师兄两个字。为了这两个字,陵越的眼眶甚至都有些微微发红。      “屠苏,再不许做那种傻事,听到没有!”      想到他为了压制煞气不肯醒来,陵越除了心疼,也是真的生气了。当初告诉过他多次,绝不可为压制煞气伤害自己,可是他最后却还是选了最坏的一条路!      “师兄不也一样。”虽一直不曾真正醒来,可是屠苏却对这几日发生的事清清楚楚。他看着陵越险些死于焚寂之手却不能救,看他为了自己耗尽内力几乎丧命,如今又见他不顾伤势强行施法布阵,要不是霄河及时赶到,后果他真是不敢想象。      “我……”不待陵越说完,屠苏又接道:“师兄让我不可伤害自己,那师兄也要答应我不能再以身犯险。”      “你这小子,是不是师兄说一句你就要顶一句?”两人皆是劫后余生,大难不死虽是狼狈异常,但抱在一起时却觉得两颗心都有了着落。霄河斜站在一边抱臂看着这对师兄弟,禁不住又冷哼了几声。      陵越这才意识到周围还有外人,连忙放开屠苏转头看向霄河,岂料霄河冷眼看着他,衣袖一挥,化作蓝光回到剑中,似是连一句话都不肯跟他多说。      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四十一)      屠苏虽然是醒了,可就如洛云平所言,元气大伤必须进补才行,而那千年肉芝虽藏于甘泉村外的山中,但要取来也非易事。不过事情总算在往好的方面发展,而且这次赶来甘泉村的不止霄河一人,连晴雪和方兰生他们也随后就到了。没想到离开琴川之后大家这么快又聚在了一起,尤其是在死里逃生之后,陵越分外觉得这样的日子难能可贵。      因为陵越和屠苏都还需要养伤,而晴雪要在药庐帮洛云平的忙,所以去山里寻找肉芝的任务自然是落到兰生和襄铃这对欢喜冤家身上。洛云平也是一个人寂寞久了,难得多出这么多的朋友,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虽说知道了苏越二人是天墉城弟子,但相处中陵越这个人实在让人生不出敌意来,一来二往地也就慢慢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了。      “今早晴雪跟我说陵越大哥要下厨,我还吃了一惊,没想到居然是真的。”洛云平采药回来之后就看到厨房里正在熬着鸡丝粥的陵越。平时他看陵越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没想到竟还有这样一面,看他拿起菜刀也有模有样地,不觉新奇的很。      “早上兰生在山里逮了只野鸡回来,屠苏病了这么多天,吃惯了清淡的东西,我想给他换换口味。”      古语虽有云,君子远庖厨,不过陵越却并没有这些架子,况且屠苏是他一手带大的,比这些更琐碎的事都做过,如今不过是重新拾起罢了。      “你们师兄弟感情真好。”      洛云平闻着这勾得人食指大动的香气不由感慨了一句,“陵越大哥原来不但功夫了得,连厨艺也如此精湛。”      “就是些平常小食罢了。”      陵越说着把切好的食材放进锅里,里面已经熬得雪白的米粥香气扑鼻,加入其他辅材之后更是诱人。洛云平看着陵越脸上那心满意足又平静温和的笑容,心里不觉有些小小的触动。      “若不嫌弃,待这粥熬好了,你也尝一尝。”      陵越看了看身边似是陷入沉思的洛云平,其实,身边这人是什么来历,陵越岂会看不出呢?洛云平的妖力不深,身上的妖气很容易便能分辨得出,此人虽然是妖,但陵越每天看着他为村民们看诊治病,又全心全力救治屠苏,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虽然天墉城弟子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但滥杀无辜之事他们绝不会做的,这洛云平既然一心向善,自己又何必点破事实让他难堪?况且师尊也曾说过,妖有好妖,人有恶人,世间善恶应凭心观之,不可拘泥于人妖之分。      洛云平听了这话自然是大受感动,其实他确实没有害人之心,只是怕陵越他们识破自己身份,发现藤仙洞的秘密罢了。不过倘若能与他们相安无事做朋友相处,那自然也是好事。      屠苏虽说已经从昏迷中醒来,但身体还在缓慢恢复中,每天都要被灌不少药,屠苏虽然不是怕吃苦的人,但每天被这么多碗要伺候着,着实是苦不堪言。当然最苦的还是至今为止因为身体虚弱,每日大多数的时间都只能待在房里,这副病弱的姿态实在让他觉得难堪极了。最重要的是看着周围的朋友个个为了他奔波劳碌,这才是最让屠苏难受的地方。      “屠苏?”      陵越一推门进来就看到屠苏双目失神地看着窗外,像是正在为什么事所苦恼。屠苏听到陵越的声音,连忙故作无恙地转过身。其实他在想什么陵越岂会不知,也难怪他情绪低落,换做谁都不愿整日被困在这方寸之地里。      “这是……鸡丝粥?”      陵越刚进来的时候屠苏就闻到了这熟悉的香味,这两天他被那些汤药灌得一点胃口也没有,这山野之地吃的东西也大多清淡,如今闻到这清香诱人的粥味不觉感到腹内空空,终于有了饿的感觉。      “你这几日喝药喝得辛苦,也吃不进什么东西,这粥我记得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权当是开胃吧。”      陵越说着将屠苏拉到桌边坐下,从瓦罐中舀了一小碗推到屠苏面前。那粥熬得稠密香浓,而且色泽鲜亮,只是看着都已经十分诱人,尝上一口之后更是让人欲罢不能。      “以前在天墉城里,师兄为了帮我做这碗鸡丝粥,还被掌教真人罚去闭门反思,”粥的香味在屠苏口中慢慢化开,一些往事也浮上心来。陵越闻言笑道:“这些小事你还记得。”      “师兄为我做的每件事,我都记得。”      屠苏说着放下碗,握住陵越的手,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师兄待我的好,我怕我……”他说到这里声音蓦然哽住。他昏迷的那几天昏昏沉沉做了很多梦,梦到他们儿时在后山练剑的情形,梦到两个人偷溜下山玩耍,困的时候师兄就把他背在背上,还梦到自己被罚跪思过,自己跪多久师兄就在一旁陪多久,结果两个人一起染了风寒,病了就裹一床被子取暖。      可是那梦的尽头,一切美好的记忆都被焚寂一剑斩碎,他看到梦里的自己满手血腥,看到自己亲手杀死了师兄,看着他满身鲜血毫无生气地躺在自己面前。那画面真实得让他疼得想把这颗心给剜出来。      “但是我只希望你记住一件事。”      陵越翻过手掌,反握住屠苏的手:“过去的事,快乐也好,痛苦也罢,我从未有过一丝后悔。你也不要替我委屈,更不要觉得亏欠,因为这些都是心甘情愿的,我一直觉得,遇到你是我此生之幸。”      “师兄……”      陵越被突然起身的屠苏抱了满怀,因为他的动作,桌子椅子被碰得响成一片,但已经没有人在意这些。      屠苏的唇紧紧贴上陵越,已经无需任何引导,接下来的每个动作都交给本能,那灼热得能将人融化的吻让陵越渐渐有些失控。唇齿纠缠的声音听在耳边分明是那么……那么令人感到羞耻,但却又根本不舍得分开,只想毫无保留地将自己交付给对方,哪怕就此沉沦也好……      “屠……屠苏……”      那长长的拥吻之后,两人都几乎有点快要窒息,屠苏看着面颊发烫,眼角好像还带着些许水光的陵越,不觉心神荡漾,便抱着把脑袋埋在他肩窝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陵越那衣领处半遮半掩的锁骨上久久没有移开。      倘若此刻不是有伤在身……      但不管此刻是不是有伤在身,屋外已经传来了兰生和襄铃说笑的声音,屠苏知道陵越不喜欢在别人面前做太亲密的举动,尽管不舍也只好将他放开。可是就在他一脸怨念地放开陵越时,陵越却趁着方兰生和襄铃推门进来前,在屠苏的额头上浅浅地亲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让尚算镇定的屠苏一下子脸就红了个透。以至于当方兰生进来之后盯着屠苏的脸看了许久。      为什么屠苏的脸色红的那么可疑?      (四十二)      虽说平日里方兰生和襄铃两人是贪玩了一些,但这次在寻找千年肉芝这件事上确实是立了大功。两个人不辞劳苦地在山里找了多日,总算是把这救命的宝贝给屠苏带了回来。有了此物,屠苏便能尽快恢复。      屠苏这里的麻烦算是暂时解决了,但陵越那边有件更令他头疼不已的事。自从那日霄河现身之后便真的再没有同陵越说过一句话。之前陵越忙着照顾屠苏,每次想着要去找霄河,但最后都不了了之,现在屠苏已经无恙,他们两个也是时候该交交心了。      霄河这次之所以如此生气,陵越其实心里也是理解的,霄河是他的剑灵,素来以保护主人为己任,自己这一次不顾他的意愿将他强行封印在剑中,也不怪他会发脾气。      “霄河,你到底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晚饭过后,屠苏因为身体还在恢复中,早早就回屋休息去,兰生依旧是缠着襄铃,这小狐狸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还真是把一颗心交出去再也收不回来了。至于洛云平,近来村里病人多,有时候到了晚上还要出门看诊,他们这一走,陵越刚好得闲,就想跟霄河好生谈一谈,结果召了几次他都无动于衷,陵越自己理亏,倒也不好怪他,只得苦笑连连。虽说屠苏是他从小带到大的,哄人的事他不是没有做过,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难免有点生疏,况且霄河这性子还真不像屠苏哄哄就能过去,一时之间陵越也有点没辙了。      看着依旧毫无动静的霄河,陵越叹了口气,兀自把剑放在一边。此处是甘泉村外的一处高崖,在这里观赏夕景是最好不过,而且这里地势高陡,若非陵越这样的修道之人也不敢轻易上来。此际正是夕阳最美之时,晚风拂面,万籁俱寂,陵越沉默着看了一会儿夕景,眼瞳之中映着漫天流云,宁静得像在尘世之外。      “我当你真的不再理我了。”      夜幕落下之后,陵越的身边终于多了一道蓝白色的人影。霄河负手立在陵越身畔,像一只临风欲飞的鹤。自那日帮陵越压制屠苏煞气之后,霄河便再也没有现身过。他确实生气了,气得想和陵越就此分道扬镳,你若不想要我这剑灵,我也不要你这主人。可是在他感应到陵越气息,赶到甘泉村之时,看到他身陷危险之中却又忍不住出手相救。      他明明没有心,可对着陵越却做不到绝情。      “霄河,当日我……”      “我说过,没有剑灵会丢下主人自己先离开。”不等陵越说完,霄河便冷声打断了他。陵越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身畔的人。霄河之灵,生来便是冰心雪骨,在乱世中固守着一份孤傲,但看似冷情实则多情。      “倘若那日我没有送走你,你会如何?为保护我与焚寂玉石俱焚?”      霄河闻言,没有半分犹豫地将刚才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语气冷硬而简单,但双目中微光闪烁,已然透露了他的心事。      “霄河。”陵越听完他的话,微笑着牵住他的手,那掌心处传来的温热让霄河的心蓦然一跳,他想甩开,但陵越握得很紧很紧。      “你我并非主仆,而是朋友,我从来不需要你为了保全我而去牺牲你自己。”陵越抬头看向霄河,夜风里飞扬的长发掩盖住他的面孔,可即便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从握住的那只手也能感应到霄河的心境。      “没有人会为了让自己活命而去牺牲朋友,我做不到。”      “那你就把自己一个人留下面对焚寂?!”      说到这里霄河终于控制不住冲着陵越吼了出来。当日他眼睁睁看着陵越被入魔的屠苏带走,他拼命想从剑中脱身出来,可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那种绝望陵越根本不会明白!      “霄河,那是屠苏啊。”      面对霄河的质问,陵越长长叹息了一声,“便是你在,我又怎会让你杀他?”      “可是煞气发作之后,他便不是百里屠苏,而是焚寂。”霄河说到这里,蓦地想起那天在禁地里屠苏对自己说的话。      若我成魔,劳你动手永绝后患。      他们师兄弟两人,根本就是哪怕断了自己的后路也要保全对方啊。      “所以不论生死,你们都会在一起?”      霄河问到最后,声音竟是有些微微地发颤。陵越站起身来,伸手拂开霄河被风吹乱的长发,那双冰雪一样的眼睛里像是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汽,看着靠近自己的陵越,他一时间忘了躲开,也忘了自己之前种种的气愤和失望,只是一味贪恋着那掌心里让人温暖的感觉。      “那句话我说错了,他不会死,我也不会死,我们会一起活下去。”      霄河恍恍惚惚地看着陵越嘴边的笑容,像是半晌才反应过来,咬着牙瞪着陵越:“你要记好你说过的话。”      不论怎样都要好好活下去。      看到陵越点头,霄河终于再也无法继续伪装冷漠,他扑进陵越怀里,就像那是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即便没有剑主剑灵间的羁绊,他也一样会拼尽全力去保护这个人,陵越说不求圆满但求无悔,但他,希望用毕生之力守护他,让他得以圆满。      原本众人打算等屠苏身体好转便离开甘泉村回江都去,毕竟华裳之死还未有结论,而少恭亦为青玉坛所牵绊,兰生也打算回去一趟,毕竟他从小到大不曾出过远门,这次离开这么久,二姐必定担心,他在外面玩够了也该回去报个平安。      可就在众人准备动身离开之时,甘泉村却发生了怪事。甘泉村这个地方虽名为甘泉,其实是个荒僻贫瘠的地方,陵越他们初到这里的时候,因为自己功力耗损得厉害,所以也没察觉出这周围妖气弥漫,直到近日身体逐渐恢复才感觉到这甘泉村有些不同寻常。不过洛云平一直说村里虽贫瘠,但日子一直很太平,也没发生过什么怪事。所以陵越他们也就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近来听说村里突然有村民无故失踪,而且村中的妖气似乎也越来越盛。寻常百姓感觉不到异样,但陵越他们是修道之人自然一下子就想到是妖邪作祟。此事陵越本打算亲自调查,可他身体未恢复,屠苏也需要照顾,方兰生倒是热衷于这些鬼神之事,只是他和襄铃都是让人操心的主儿,陵越当然不可能放心让他们两个单独去,一行人中看来看去也只有霄河最让陵越放心,结果这查找妖气来源一事也只能交托于他。      方兰生这性子是和什么都相处得来,不管是当初见了他一面就断言此人有病的屠苏,还是被他从头缠到脚让他自己找路去天墉城的陵越,基本上很难有方兰生应付不了的人,但,仅限于人而已,比如面前这个貌似仙人但气质冷冽得让人多看一眼都不敢的剑灵霄河就让方兰生退避三舍,看到他就巴不得躲到天边去,至于襄铃这只小狐狸对霄河更是怕得要命,一看到他就化作原形往方兰生怀里钻。      其实要不是陵越说方兰生极有可能是他失散多年的弟弟,霄河也不会应下这件事。可是也幸好是他跟着方兰生他们走了一遭,否则兰生这一去,恐怕就真是有去无回了。      (四十三)      甘泉村之所以怪事频发,其实是村外藤仙洞里藏匿的妖物所致。当方兰生等人循着妖气找到藤仙洞时,也受到此妖物的袭击。若非有霄河从旁保护,只怕方兰生与襄铃便要困死在这里。那藤妖是吸收了玉衡碎片里的邪力方才不断变幻生长,直至今日模样。霄河为救兰生与襄铃与那妖物打斗,打斗间妖物脱出藤仙洞,逃向山下的甘泉村。      此际屠苏与陵越正在洛云平家中休息,听到外头的巨响出门一看,惊见此妖物正在村中肆虐,不少村民已命丧其手。不远处出现了方兰生狼狈不堪的身影,怀里的襄铃在洞中为了救兰生耗尽了灵力暂时已无法恢复人形。      “屠苏,陵越大哥!快救我!”      看到方兰生正被妖藤追赶,陵越一个飞身上前将他接住推到自己身后,屠苏也紧追过来与陵越并肩站在一起。      那巨大的藤妖在村中随意抓食村民,周围已是一片惨景,霄河追着他一路赶来,虽拼命阻止,但终究难以凭一人之力将他打退。陵越抬头看去,霄河的剑光如织网般扑向藤妖,但那藤妖委实太过巨大,而且仅仅砍断藤蔓的话,很快又会有新的生长出来,看样子除非彻底毁了他的内丹才能将他制服。      “霄河!”      半空中化作剑光正与藤妖缠斗的霄河听到陵越的声音,光华一凛,咻地脱身而出回到剑中。陵越与屠苏彼此默契地看了一眼,即便没有开口也知道对方所想。      “兰生,你带着村民先离开,我们来挡住他。”      陵越说罢,听到身边的屠苏轻轻笑了一声:“已经多年不曾与师兄一起联手退敌,正好拿他来练练手。”      陵越听到这话,不觉也笑了。遥想起上一次,还是他们少年时在山下遇到狼群,两人胡乱打了一通狼狈逃出,在那之后两人虽苦练剑法,但因为师命屠苏无法离开天墉城,所以再也没有机会一试锋芒。      眼看藤妖已至眼前,陵越与屠苏手中长剑出鞘,一蓝一红两道剑光呼啸而出,顿时间剑风咆哮如雷。周围铺天盖地的妖藤为这两道剑光所斩,顷刻化为齑粉,但就如方才所见,被斩断的地方很快又会长出新的藤蔓。      “屠苏,先取其内丹!”      陵越双手一展,为屠苏支开一道屏障,挡去周围的妖气和攻向他的藤蔓。藤妖属木,自是对焚寂之火十分畏惧,果然屠苏方出一剑,那藤妖便像是被火灼伤一般,发出凄厉的惨叫声。那叫声震动天地,刺得人耳膜发疼。陵越见此招有效,飞身直上,与屠苏一起,双剑并作一剑直刺而去。藤妖方才受屠苏一击,怒意大盛,幻化出更多的妖藤扑向他们师兄弟二人。屠苏与陵越一攻一守,自是配合无间,两道剑光穿梭于千万妖藤之间,自是有股不可匹敌的气势。      然而就在此时,闻声赶来的洛云平看到苏越师兄弟二人正与藤妖大战,不觉心慌意乱喊出口来。      “不要伤害我爹娘!”      谁都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冲出来,眼看着那妖藤就要扫向洛云平和与他同来的晴雪,陵越慌忙飞身而下就要救他们,屠苏见状也忙上前替他挡开其他攻过来的妖藤。但双方本就打得势均力敌而已,如今为洛云平分了心,屠苏一人亦是难以支持。陵越回头看了一眼屠苏,焦急地抓起险些被妖藤卷走的洛云平,刚要带他去安全的地方,这时腰身却被一条碗口粗的藤蔓缠住。      “师兄!”      屠苏眼看陵越陷入危险却欲救不得,正焦心不已,不了此际空中忽有一道红色人影如凭空杀入,一时间狂风突起,飞沙走石,那烟尘之中的人影霸道凌厉异常,数招之间就将缠着陵越的藤蔓尽数斩断。陵越得以脱身,忙带着洛云平安全落在地上,那红影也随之落地,站定之后众人方才看清那人竟是红玉。      “大师兄,屠苏!”      苏越二人正惊奇红玉竟会出现在这里,没想到随后又听到了芙蕖的声音。可众人不及寒暄,那妖藤便又朝着他们杀来。不过既然四人联手,又岂有输的道理?      “师兄,红玉姐,你们替我护法,我召出星蕴之力与他一战!”      此妖藤虽杀不了屠苏四人,可他们四人一时之间也取不了妖藤的性命,倘若继续缠斗下去,还会有更多村民遭殃,必须要速战速决才行。      “屠苏,万不可勉强。”      他们四人剑术功法各有千秋,但对付这妖藤,必是以屠苏为主攻才能成事。红玉和芙蕖本以为陵越会阻拦,没想到他只是看了屠苏一眼,交代了一句便放心交由他去做。这让红玉和芙蕖皆有些不解。      而自从有了芙蕖与红玉助阵之后,情势自是马上扭转过来。那藤妖便是再凶悍,在这天罗地网般的剑光里亦是毫无还击之力。屠苏被其余三人护在阵中,催逼全身内力,通体如火燃烧,金翅巨鸟冲天而上,冉冉烈焰将周遭邪气焚烧殆尽,那巨大的藤妖在重明鸟的尖啸声中几乎化作灰烬。火光尽处,妖气尽散,天色骤青。      “屠苏!”      此招之后,屠苏顿觉力竭,身形一软,陵越随即将他扶住,按住他的脉息良久,确定他只是力竭,并无煞气发作之兆,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师兄,我没事。”      屠苏也反过来握住陵越的手,笑着摇摇头示意自己不要紧。其实这一战虽惊险,但与师兄联手退敌真的十分快意。而且原来不用焚寂之力,他也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保护珍惜之人。      他们这里才刚缓过气来,那边就听到洛云平悲痛欲绝的哭声。方才他喊出爹娘二字时,陵越和屠苏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而今听闻他痛哭,心中的猜想又进一步被坐实了。      “洛大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晴雪之前与洛云平在山中采药,听到山下巨响,赶回来时就看到藤妖伤人的惨景。当时洛云平喊出不要伤我爹娘时,晴雪亦震惊了。这可怕的妖物,竟然是洛云平的爹和娘?      已经跪倒在废墟之上的洛云平眼中满是悲色和愧疚,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只是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      原来洛云平本是山中一棵寻常草药,因得玉衡之力修炼成精,在那之后被甘泉村中的一对夫妇收养,他心无恶念,一心一意侍奉两位老人,但人妖毕竟殊途,妖有无尽的年寿,而人总有一日会老会死,洛云平不忍见他们受病痛折磨,便潜心炼制可以令人长生不死之药,结果一时行差踏错,让爹娘服下经由玉衡邪力炼制的丹药,至此之后他们两人堕入妖道,再无回头之日。      而这甘泉村终日贫瘠也正是因为洛云平的爹娘吸食了山中灵气,隔断了水源所致。      为人子女者,这一番孝心固然没错,然而世事难料,天意难测,到最后终究一子踏错,满盘皆输。      洛云平向众人坦白一切之后,将自身内丹交由屠苏,之后只身回到藤仙洞陪伴爹娘走完最后一程。      洛云平之事,虽有过失,但听完前因后果不免令人唏嘘遗憾。不过转念想想,他虽身死,却终能伴在爹娘左右,成全了自己的孝道,未尝不是顺遂了心意,偿还了恩情。      (四十四)      甘泉村事毕之后,屠苏收到千觞的传信,听闻桐姨重伤,少恭被困青玉坛。一行人便又匆忙赶回江都商议救人之事。至于红玉与芙蕖,他们此行算是给苏越二人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日前陵端众人已由铁柱观弟子送回天墉城,而掌教真人亦收到了观主的传信,得知当日铁柱观中发生的种种。红玉告诉屠苏,因为此事掌教真人大为所动,他说屠苏既能为保全众人舍生忘死,必然不会是杀害同门的奸险小人,肇临之死确实蹊跷,遂命红玉下山协助苏越二人找出凶手,而至于芙蕖,她听说陵越与屠苏皆在铁柱观受伤,心中担忧不已,三番四次央求掌教真人才得他点头答应放她与红玉一起下山。      “我说过,掌教真人并非糊涂之人,如今听到红玉姐这些话,总算可以放心了吧。”      屠苏之前委实没有想过掌教真人会因为铁柱观一事对自己改观,他先前在天墉城屡屡被人陷害冤枉,早已对这班同门灰心失望,没想到事情竟会有如此转机。听到红玉的这番话,屠苏只觉得胸中那口怨气顿时消散无踪,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我一定会亲手抓到鬼面人,带他回天墉城以证清白。”      红玉闻言,笑着点点头,又回头看向陵越:“我听说那狼妖厉害非常,你们两人的伤势如何?”      她说到这里,芙蕖已经忍不住牵住陵越的袖角,满眼担心地看着他:“是啊,大师兄,屠苏,我听到消息之后真的好怕你们有事。”      “这不是都好好的么。”      陵越向来把芙蕖当作自家妹子一般疼爱,安慰的时候语气自然也是格外温柔。屠苏看到这一幕,不觉想起从前在天墉城芙蕖总是托自己给师兄送东西,那个时候芙蕖的心意已是表露无遗,只是师兄总以修道为名坚辞不授。现在想来,屠苏对芙蕖终究还是心存愧疚的,但他绝不会因为这愧疚而动摇自己的感情。此生能够遇到师兄,能够为他所爱,未尝不是自己的大幸。将来便是有再多风雨,他也不会放弃这份爱。      而就在众人商议着要赶回江都之时,陵越却突然接到了铁柱观观主的传信,信上说狼妖之祸尚未解决,请他前去铁柱观一趟商议对策。考虑到少恭身陷青玉坛也是不可耽误之事,众人只好兵分两路,屠苏与陵越前往铁柱观除害,至于其他人则去江都打听消息。      当日铁柱观一战之后,狼妖虽已神形俱灭,但仍有残识未灭,他趁着观中弟子不备逃出生天,倘若坐视不理,难保将来不会成为一大祸患。      从观主那里了解情况之后,苏越二人便循着狼妖残留在铁链上的些许妖气一路找来,结果在一座破落的野庙之中偶遇了已重获肉身的噬月玄帝。那狼妖藏身于寻常少年的身体之内,妖气几乎难以察觉,但言谈间却被陵越看出了端倪,暴露了行踪。双方打斗之际,不敌苏越二人的狼妖不得已召唤出四方怨灵,欲将苏越二人拖入幻境之中,不想当日逼入屠苏体内的狼妖内丹却保护了他,真正坠入幻境的只有陵越一人而已。      “屠苏!”      身陷幻境之中的陵越只觉周围乍然之间黑暗下来,但随后又渐有亮光,然而当光线足够他看清四周幻境之时,他发现此地已不是方才与狼妖打斗的野庙,而是不知不觉中回到了天墉城。      雪色覆盖的天墉城静寂得像是一座空城,他感觉到那刀子一样的冷风割着自己的面颊,从未有过的寒意侵入他的身体,直至心底。他茫然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穿着那一声宽大的紫色道袍,看着自己那一身陌生的打扮,一时间有点认不出自己究竟是谁。      师兄……      屠苏的声音蓦地在他耳边响起,那声音很空,像雪落在地上转瞬即化一般。陵越的心跳动得厉害,他举目望去,漫山皑皑的白色,他明明记得天墉城是不会下雪的,为何今年的雪……这样苍茫……      师兄。      陵越再一次向周围看去,这一次他终于看到了屠苏,那隐隐戳戳的一道人影伫立在天墉城石阶的尽头处。陵越心中一喜,沿着台阶急急向下跑去。      倘若掌教真人看到他这般慌张,定然会训斥他太过失态,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他看着屠苏那好像轻烟一样的身影,仿佛风一吹就要散去,任他找遍天涯海角也找不回来。      “屠苏!”      这天墉城的台阶他来来去去不知走过多少次,没有一次让他觉得这样漫长,好像走不到尽头。他看着雪色中的屠苏冲着自己扬起嘴角轻轻笑着,一如从前那般。他的师弟有着天下间最美最暖的笑容,只是那些不懂他的人永远都不会知道。      师兄,你别过来。      飞奔而下的陵越听到屠苏这一句话,身形蓦地一顿。      “你说什么?”      师兄,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告别?      陵越的身体似乎一僵。      “你要去哪里?”      屠苏没有说话,目光里映着天地山川,和那寂寥天地间他唯一的眷恋。许久之后,他才又淡淡地笑了笑。      师兄,不要再等我了。      “你在说什么?”      陵越立在石阶上,脸上终于露出了焦虑之色。他想伸手去拉住屠苏,却发现那个身影似乎走得更远,好像永远也追不到。      师兄。      屠苏的嘴角微微动了动,那一句师兄里透着世间所有的温柔和无奈,最后化作一声叹息,痛击在陵越心上。      对不起……      山顶的冷风吹过陵越的面颊,丝丝寒意入骨,他这时才发觉面上已满是泪痕。鹅毛般的大雪落在发上和肩头,他伸出手,雪花融化在掌心,像一滴情人的热泪。      “还会回来的,对不对?”      这一句不似询问,倒有些像央求。然而屠苏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回答陵越的,仍然只有对不起三个字。      “这三个字,我不收。”      陵越的声音开始沙哑,然后颤抖,最后近乎虚弱。他身子一斜,跌坐在天墉城冰冷的石阶上。石阶上的雪尘扬起到半空,在那模糊的人影周围飞旋着,屠苏朝着陵越伸出手,那掌心几乎触碰到陵越面颊的时候,却突然在风里慢慢散去,陵越张开手臂猛地向前一扑,抱在怀里的却只是屠苏破碎的影子和一怀冰冷的寒风……      “天虚入命,空亡而返,你所看到的,便是百里屠苏的结局。”      那声音从陵越身后传来的一刹那,周围的景象如同被风蚀剥落的壁画,一层层褪去颜色直至消失,陵越茫然地抬起头,面颊上的泪水也好像随风吹散,顶上是一望无垠的苍穹,无数的星子缀满夜空,其中也有星辰陨落,只在天边留下一道光影便消失于天地间。      “不可能,不会的!”      陵越大吼了一声,打断对方的话。他猛然转过身,看到那噬月玄帝冷笑着站在不远处,像是在欣赏他的狼狈一样。陵越此刻已经失了冷静,撑起身体拔出腰间长剑便向他杀去,不料剑锋落下之时,那噬月玄帝的面孔却突然变成了屠苏,陵越一愣,手中动作稍稍一慢,那噬月玄帝便趁机一掌拍在陵越胸口,震得他心肺如同裂开一般,整个人不住地向后倒去,不想此时忽有一道暖流注入他的身体,正好化解了噬月玄帝那霸道非常的气劲。      陵越不及向后看去,先听到几声清脆的铃声悠悠传来,噬月玄帝在看清陵越身后之人的刹那,脸色骤变,咬牙切齿道:      “道渊,是你!”      他此言一出,陵越感觉到有一股宏大的真气被身后之人推入自己体内,一时间竟连噬月玄帝也不能敌,被生生震退了数步。      “哼!”      噬月玄帝自知不敌,退开之后化光而逃,陵越欲追却被道渊拦住。陵越这才仔细打量起面前之人。      “前辈你难道是……”      “贫道正是当年将噬月玄帝关入铁柱观禁地之人。”那一身灰色道袍的年轻男子看上去只比陵越稍大一些,但气息浑厚沉稳,谈吐从容淡定,眉宇间自有一股仙家之气,陵越一看就知此人非凡,原来竟是铁柱观的前辈。      “晚辈失礼了,方才多谢前辈搭救,否则我真要被这狼妖的幻术所骗。”      道渊听到这里,眉间不觉露出一丝惋惜之色,他对陵越摇了摇头,叹息道:“方才你所见景象,并非幻觉。”      “什么?”      “魂飞魄散,不入轮回,那确实是百里屠苏的命数,是他逃不开的劫。”      (四十五)      “前辈你说那并非幻境,而是屠苏真正的命数?”      这句话问到最后,陵越的脸色已经可以用惨淡二字来形容。道渊见状心中不忍,但这既为天数,也无隐瞒的必要,终归要走到这一步,何不让他早早知道好在心里做个了断。      道渊的沉默相当于默认了这件事。那一刹那陵越只觉得便是万剑穿心也不过如此,一时间天晕地转,脸上血色褪尽,几乎连站都站不稳。道渊本想劝慰几句,但看到陵越这副模样,现在说什么怕是都很多余罢。      “前辈,难道一点转机也无?”      陵越只觉心口像是被什么狠狠碾过,几乎已是支离破碎。道渊见他神色有些恍惚,泛白的双唇微微颤动,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不觉心中生怜,拍了拍他的肩,叹息道:“你我皆为修道之人,当知世间万物皆有定数,生死有命,天理循环,不可违逆……”      “便是如此,只要有一线生机,我就不会放弃。”      陵越那双眼中虽满是绝望之色,但语气中的坚决却是从未有过的。道渊闻言,苦笑着摇头:“天心最严,逆天改命必受天谴,你又何苦如此执着……”      “倘若我与他既无今生,也无来世,空守一世承诺永不相见,那才真是身在无间,万劫不复。”      “唉……”      道渊看出陵越心如匪石,绝非他人三言两语可以劝服。不过要论这红尘之事,他自己何尝不是心有执念,终难解脱?      “若要逆天转命,代价必定极大,若成功便罢,倘若失败,你们二人都将不得善终,你当真考虑清楚了?”      陵越没有应声,而是直直跪了下去。他这一生除了师尊以外,只有替屠苏求情之时这样跪过掌教真人,如今仍是为了屠苏,他向道渊下跪,只求他能为屠苏指出一条生路,日后便是天劫加身,粉身碎骨,陵越也心甘情愿。      “罢了。”      道渊负手望向幻境中广袤无垠的夜空。他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也曾有一个人握着他的手,与他一同看这璀璨星河,与他一同听这无声岁月,然而他终究还是负了那个人。他以为在他的心底只余下无尽的怨恨,没想到原来在他心底,那一夜的星空始终是最美的回忆。      执着是苦,但若相守,何必在乎。      “我且将化解之法传授于你,你好自为之罢。”      屠苏与陵越两人迎战狼妖之时,因为屠苏有内丹相护,所以没有坠入幻境之中,然而陵越却因此昏迷不醒,直到道渊现身野庙之中,进入狼妖幻境,救下陵越,将他带出幻境,陵越这才悠悠转醒。醒来时候看到身边紧握着手满眼担忧的屠苏才惊觉自己已从幻境中脱身,再看到一旁若有所思看着自己的道渊,方才幻境中的一幕幕不觉又浮现眼前。      “师兄,你终于醒了。”      自从陵越陷入幻境之后就一直昏迷不醒,守在一边的屠苏用尽了办法也无济于事,幸好道渊及时出现点醒了他,否则屠苏还不知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我……”      幻境中屠苏灰飞烟灭的画面是那样真实,真实到看着眼前的屠苏,陵越的眼中竟然禁不住有些酸涩。他的手轻轻贴上屠苏的面颊,那么温热,和幻境里那虚无得被风一吹就散的影子完全不同。      “师兄,你怎么了?”      虽然师兄的主动让屠苏内心悸动不已,但师兄醒来后的种种反应又让他隐隐有些不安。他看着陵越那双泛红的眼睛,从来不在人前示弱的师兄怎会突然就……      “陵少侠想必是受幻境影响,尚未恢复,我们让他先自行调息一下。”      知道真相的道渊看到这一幕格外觉得心中酸楚。他虽已身在红尘之外,但毕竟还有未了的情缘,看到苏越二人,不觉想起当年旧事。      “屠苏,我不要紧,无需担心。”      待稍稍平复了心绪,陵越意识到是自己失态了,从屠苏怀里挣脱出来,对道渊行了一礼,道渊只是心领神会地将他扶起,屠苏见他两人的态度像是已经认识了许久,不觉十分奇怪。正要询问,却听陵越道:“屠苏,狼妖之事已了,我们动身回江都吧。”      屠苏听到这话,更加觉得奇怪。那狼妖分明已借幻术逃之夭夭,而师兄做事向来严谨,为何会说狼妖之事已了。不过道渊已经领会了陵越的好意,眼中不由露出了谢意。      “可是,师兄……”      “狼妖与贫道宿怨颇深,如今也该做个了结了。”      道渊想起幻境中噬月玄帝那满含仇恨的一眼,幽幽叹了口气。屠苏心中还有不解,但被陵越用眼神制止了。临行前,道渊与陵越彼此心照不宣地看了一眼,前者自是有祝福也有担忧,而后者的眼中更多的是感激和决然。      待苏越二人目送道渊离开之后,屠苏终于还是忍不住问起道渊和狼妖之间的事。原来当年道渊年幼之时,曾得噬月玄帝收留照顾,两人虽是一人一妖,但在乱世之中相依为命,彼此将对方视作最为珍惜之人。可是随着道渊慢慢长大,人妖毕竟殊途,狼妖不愿自己再为这份感情所羁绊,亦不愿道渊跟随自己流落江湖腥风血雨,所以便毅然割断这份感情,从此两人天涯各方,不再相见。然而不想世事弄人,离开狼妖之后,道渊为一修道之人收留,在他教导之下修习仙法,亦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渐渐忘却了当年与狼妖相依相伴的那些日子。可是当两人再重逢时已难寻昔日相伴之情,一正一邪一道一魔最后落得兵刃相见的下场。彼时狼妖已犯下滔天罪孽,于情于理道渊都应忘却前缘挥剑斩情,然而回忆起当年携手同走江湖的岁月,道渊终究不忍,只是设法将其囚于铁柱观血湖之下,以赎罪过。      “不曾想到,他们之间竟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陵越说完许久之后屠苏才如有所感般长长叹了一声。难怪当日他与狼妖血战之时,他心中有那么多不平之气。      “世事难料,便是强大如噬月玄帝之辈,亦有无力挽回之憾事。”      屠苏闻言,忽然笑着握住陵越的手然后紧紧扣住,陵越一时间心思恍惚,被他揽进怀中时方才反应过来。      “师兄似乎颇有感慨。”      陵越转过身,目光中沉淀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伸手捧住屠苏的面颊,感受着手心中那真实的温度,他永远也不会让屠苏知道自己在幻境里看到过什么,因为他不会让那一切发生,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也一定要保住屠苏。      “当年师尊问我,为何执剑,我说为保护珍惜之人,师尊听罢笑而不语。”陵越的目光悠悠看向远处,“如今方才知道,纵然手中执剑,仍需天意成全。”      “师兄?”      屠苏听到这里,不禁用手抱紧了陵越。不知道为什么,陵越的这句话里让屠苏心里蓦然一沉,他抱着陵越,按下心头不安,故作轻松笑道:“如今与师兄在一起算是天意成全么?”      他这一问,虽是无心,却让陵越心头一震。他望着屠苏那满怀希望的眼睛,只觉得心像是被什么狠狠碾过。      “师兄?”      看出陵越异样的屠苏担心地唤了一声,可不等他多问,陵越便倾身上前,用唇封住。      倘若,天意无法成全,那便是要逆天改命也再所不惜!      (四十六)      离开铁柱观之后,苏越二人便依约定回到江都与众人会合。此际红玉芙蕖等人已经安顿下来,而方如沁也带着孙家小姐赶到了江都,她们此行的目的自然又是为了逼方兰生成亲。奈何这小子和襄铃正打得火热,而襄铃之前又为他受了伤,对于逼婚一事自然是抵死不从。结果方如沁一怒之下拜托芙蕖出手降妖,不想在兰生的阻挠下,襄铃带伤逃走,而兰生亦是因此一病不起。      苏越二人一回到江都便听闻发生了这么多事,尤其是听说兰生病倒,陵越更是紧张不已。之前屠苏就已经察觉陵越对兰生的事十分关心,而那种关心已经超乎了朋友之谊,更像是……像是真的把兰生当作弟弟那样。以前晴雪开玩笑说陵越是见着屠苏这般年纪的人都想当作弟弟来疼,这话屠苏没有放在心上,但今日看到陵越刚回江都,都不及休息便赶去兰生那里,不觉也有些赞同晴雪的话。      而陵越赶到兰生的住处时,他正因为淋雨发着高烧,神志不清地叫着襄铃,任谁劝了都没用,方如沁看他病得奄奄一息也禁不住在一旁偷偷落泪。日前她已经为了此事和兰生大吵了一顿,现在看到弟弟病成这个模样,心里既是懊悔又是心疼。      “陵越少侠,你也看到了,兰生被那狐妖所迷,竟然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陵越少侠,我看你还是将他带回天墉城去吧,也免得他总跟这个狐妖纠缠不清。”      方如沁实在是被兰生伤透了心才会说出这样的话,而已经从晴雪那里了解到事情前因后果的陵越此刻却反对起这件事来。      “兰生的性子并不适合修仙,况且他如今情缘未了,将他强行带走只会令他更加痛苦。那狐妖襄铃我也是见过的,在甘泉村时她曾为了救兰生耗尽灵力,险些丢了性命,我想她对兰生并无恶意,这一点方小姐可以放心。”      方如沁经商多年,看人的眼光还是很精准的,襄铃虽然是妖,但眼神清澈懵懂,毫无城府,倘若她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兰生喜欢她方如沁绝无二话,可偏偏她是只妖,这人与妖如何能共度一生?      “罢了,如今他这副模样,我是真的毫无办法了,还请陵越少侠替我好生劝一劝吧。”      即便强势如方如沁,碰到了这种头疼的家务事也有些力有不逮,脸上的憔悴和伤心已全然掩盖不住。其实方如沁的心情,陵越是能够理解的,毕竟兰生他……      “以我之见,如今能劝说兰生好好养病的,恐怕只有襄铃了。无论如何眼下当以兰生为重,其他的事待他病好了我们再商量也不晚。”      “可是那天芙蕖姑娘打伤她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出现,兰生也因此一蹶不振。”方如沁说着,眼眶不觉又有些泛红。她回头看了一眼病床上神志不清却还口口声声念着襄铃的兰生,真不知是该气他糊涂,还是该气自己狠心。      “此事容易,交由我去办吧。”      陵越在甘泉村养伤之时与襄铃有过接触,因而对她的妖气还算熟悉。襄铃自从被打伤之后便一直藏身在苏苏谷养伤。陵越循着她的妖气找到她时她内伤正发作得厉害,看到陵越吓得转身就想逃。陵越见状连忙把她拦下,非但没有再伤害她,反而耗损自身修为替她疗伤,这让襄铃不禁对这位天墉城的大师兄刮目相看。      “你确定方兰生就是当年与你失散的弟弟了吗?”      待襄铃被陵越说服,前往方家探视病重的兰生之后,霄河才在陵越身边现身。陵越方才为襄铃疗伤耗去了不少修为,此际正盘腿坐在地上凝神调息,他听到霄河的声音方才慢慢睁开眼,眼中的那片温柔让人有种说不出的疼惜。      “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便已经隐约觉得似曾相识,当时我不曾多想,后来与他相处久了,看到他手腕上的伤痕,还有他每次喊我大哥时的语气,他靠近我的气息,我们虽然多年未见,但血脉亲情是什么都割不断的,我熟悉那种感觉,我知道他就是虎子。”      “可是你根本不打算与他相认,是不是?”      霄河用手扶着陵越的肩,将自己的灵气传给他。陵越稍事调息之后,脸色看上去终于恢复如常,但,当真是恢复如常了吗?      “方家养育他多年,待他犹如己出,方如沁把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他的身上,我又怎么忍心让他们姐弟分离?其实只要知道弟弟尚在人世,而且过得平安快乐就已经足够了。”      陵越嘴上说得轻松,可每次听到兰生叫他陵越大哥的时候,他有多希望能够真真正正听他叫自己一声哥。      “你从来都只替别人打算,你自己呢?”      “我?”      霄河眼神微微往下一沉,抓住陵越的手腕,撸开衣袖,露出里面伤痕交错的手臂。陵越目光一冷,将手腕抽出来退开一步。霄河却不依不挠,追过去拦在他的面前。      “我不阻止不代表我不知道。”霄河抓住陵越的胳膊,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你要知道,此举代价太大,若不成功……”      “不试就永远不会成功。”      陵越打断霄河,目光穿过他,看到不远处出现在山路上的熟悉身影,连忙运功作法将手臂上的伤痕掩去。霄河即便不看也知道是谁找来了,看着运功过后有些气喘的陵越,苦笑了一声后隐去身形。      “师兄!”      屠苏一整日都没看到陵越,打听之下才知道他来了苏苏谷。方才来的路上他看到襄铃活蹦乱跳状若无恙地离开,还不觉有些讶异,但看到陵越在这里便马上了然了。不过他倒是没有想到师兄居然会出手救襄铃,这难道也是为了兰生吗?      “找了师兄大半天了,没想到师兄居然在苏苏谷给襄铃疗伤。”      “苏苏谷?”      陵越听到这个名字不禁好奇地四下看了看,屠苏见状不觉有些窘迫,红着脸道:“原来这里叫桃花谷,苏苏谷这名字是晴雪改的……”      说到这里屠苏陡然间意识到什么,慌忙又道:“其实我跟晴雪……师兄你不要多想,我们其实……我们……”      屠苏正忙解释,忽然间看到陵越挑着嘴角似笑非笑一脸疑惑但又耐心听他解释的模样,不由心头一热,好像那漫山桃花似都远不及师兄这一笑,真真是叫天下美景都失了色。屠苏原本就少言寡语,不善言辞,这一下看得怔住,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你们什么?”      陵越还疑惑屠苏为何突然看上去这么紧张,全完没有想到这苏苏谷的来由是何等暧昧。倘若换做世间别的男女,只怕此地已经可以当作是定情之地了吧。      “没,没什么……”陵越嘴边的笑容尚未敛去,眉宇间的温柔看得屠苏心跳如雷。陵越听他欲言又止,不禁真的好奇起来,屠苏为免他刨根问底,连忙一把揽住他的胳膊,可他刚一碰到,陵越的眉头就不由皱了一下,屠苏见状忙把手松开:“师兄,怎么了?”      “没事……”      不等陵越说完,屠苏已经撸开他的衣袖,不过那手臂上莫说伤口,连道小小的伤疤都没有。可是屠苏方才分明看到陵越无意间露出的痛苦神色,难道是自己看错了不成?      “天色不早,我们回去吧,免得叫红玉姐芙蕖他们担心。”      陵越稍稍定了定神,状若无事地硬挤出点笑容来。屠苏心里隐约有些不安,但是看陵越的手臂实在也看不出什么异样,难道师兄又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么?      (四十七)      上次在天墉城分别的时候,芙蕖和晴雪已经算是冰释前嫌,此番在江都相逢,自是相谈甚欢,甚至搬去了一间屋子住,这两人年纪相仿,恰好又有相同的心事,到了晚上一打开话匣子便聊得停不下来。      当日晴雪在天墉城时就知道芙蕖钟情于陵越师兄,而芙蕖亦看出晴雪对屠苏的感情,只可惜两人虽都是世间少见的奇女子,却偏偏碰上了这一对木头师兄弟,到了今时今日这两段感情都毫无着落,说起来倒真是同命相怜了。      “晴雪,你跟着屠苏这么久,他难道还没明白你的心意?”      到了多雨的季节,入夜之后檐下那淅淅沥沥的雨声扰得人愈发无心睡眠,况且晴雪与芙蕖皆有心事,便索性一起坐在窗下听雨闲谈,互诉心事。晴雪裹着身上的薄被抱膝坐在窗边,这屋子对面便是屠苏与陵越的房间。有时候晴雪感觉她和屠苏之间就像这两间房,看似很近,好像只在咫尺之间,但是想要真正走到他身边去,却还有很远很远的路要走,而且最近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她甚至已经隐隐有种不可到达的预感。      “芙蕖师姐,苏苏他以前在天墉城,可有过喜欢的人吗?”      “你为什么会这样问?”      芙蕖被晴雪这问题勾起了兴趣,且不说这天墉城里女弟子屈指可数,单说屠苏从小到大几乎除了师兄以外几乎从不与其他人亲近,他在天墉城能有什么意中人?      “因为一路上我经常看到苏苏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有的时候想着想着还会莫名地笑起来,苏苏他这个人平时几乎都是不笑的,但是有好几次我看见他一个人坐在那里,笑得好温柔,我去问他在想什么,他也从来不肯说。芙蕖师姐,感情上的事我虽然懂得不多,可是我看得出来苏苏他一定是在心里想着喜欢的人才会笑的那么开心。”      听到晴雪这一番真情实意的剖白,芙蕖心里也不觉迷惑起来。屠苏在天墉城过的什么日子她最清楚,陪在他身边的除了师兄就只有阿翔了,他哪还有机会去喜欢别人?      “我看是你想多了吧,屠苏以前一直跟着大师兄练剑修道,他们师兄弟两个人都是执剑长老门下,一个一个修得无欲无求,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哪能就动了凡心呢?况且如果屠苏有了喜欢的人,大师兄一定知道,不如我明天帮你问问去?”      晴雪闻言,连连摇头。她便是再不拘小节,到底还是个姑娘家,这样贸贸然跑去人家师兄那里问意中人的事她委实做不出来。      “不说我了,芙蕖师姐,你跟陵越大哥怎么样?还是老样子吗?”      芙蕖听到晴雪问起陵越的事,掩不住眼中的惆怅,长长叹了口气:“他啊,满脑子只有屠苏,哪还容得下别人。”      她说到这个,晴雪真的是太有体会了,回忆起当日铁柱观里的种种,晴雪不得不承认说到情深义重,真的无人可与陵越相比。至于屠苏对陵越,那更是……有的时候晴雪甚至觉得,屠苏与陵越之间仿佛根本容不下第三个人。      “你看这个九龙剑穗我都已经送了好几次,师兄从来不肯收,说什么身为师兄当为表率,不可私相授受,结果一转脸他就给屠苏送这送那的,完全忘了自己说过什么。”      芙蕖说这些倒不是抱怨屠苏,只是有些时候真的挺替自己委屈的。陵越虽然对所有人都好,但那种好跟对屠苏的完全不同。他是所有人的大师兄,但却只是屠苏的陵越。芙蕖觉得能够真正让他时时刻刻放在心里惦记的,其实就只有屠苏而已。她并不是小器善妒的人,只是太过羡慕屠苏,倘若陵越能够把这关心稍稍分一些给自己,就好了……      “你说大师兄给屠苏送这送那?”晴雪微微愣了愣,像是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不由急切地问道,“苏苏有个随身携带的玉铃,是陵越大哥送的?”      “是啊,怎么了?”      芙蕖看到晴雪脸色陡变,不禁笑道:“这些我们都习以为常啦,大师兄从小失去了亲人,唯一的弟弟还在饥荒中失散了,他是把屠苏当作弟弟一样看待,你可别想多了。”      可是,这当真是自己想多了吗?      她不止一次看到屠苏面露痴迷地看着那只玉铃,那种神色绝不像是在看兄长所赠之物,而更像是……像是思念着自己喜欢的人。      “晴雪,我问你,倘若将来你无法和屠苏在一起,又或者发现他有了其他喜欢的人,你会后悔今日的付出吗?”      芙蕖其实心里早已明了自己和陵越没有将来,可是这一颗心付出去了,再想收回来已是万万不能。晴雪伸出手臂搂了搂芙蕖,两个感情失意的人仿佛在对上的身上找到了安慰和依靠一般。      “我只希望苏苏喜欢的人真的值得他喜欢,我不在乎那个人是谁,其实只要他开心,我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窗外雨声渐歇,浓云散去,淡淡的月光铺满了窗台,照在晴雪那双干净而明亮的眼睛里。芙蕖偏过头,轻轻靠在她肩上,喟叹道:“我们怎么这么傻呀。”      不是傻,只是,情之所钟罢了。      自从回到江都之后,屠苏就一直想把尹千觞介绍给陵越认识。因为他发觉这次回到江都之后,陵越似乎总是心事沉沉,有的时候说着话时都能走神。当然这还不是最令屠苏担心的,最让他挂怀的是陵越手臂上那些突然间多出来的伤痕。在苏苏谷的时候屠苏只看到陵越因为自己不小心碰到手臂而面露痛苦,但那时候查看之下并未发觉有什么异样。不过如果陵越以为这样就可以瞒过屠苏那也未免太小看他了。那手臂上明显有施法的痕迹,显然是陵越在刻意隐瞒着什么,而当晚些时候屠苏趁着陵越熟睡再去查看,果然看到那手臂上纵横交错了数道伤口,每道伤口都很深,看在眼中狰狞异常。      这些伤从何而来,为什么自己会完全不知道?师兄为何要隐瞒自己?他伤成这样是否与自己有关?难道,难道是自己一时控制不住煞气,在不知道的时候伤了他?      可是这些,屠苏从陵越的口中根本问不出来。陵越是那种有了心事不愿说出来,任你软磨硬泡软硬兼施都无济于事的人。况且,屠苏本就耿直,毫无心机,来硬的他办不到,来软的,更是……      至于霄河,他倒是想过去向霄河打听,但他似乎也和师兄商量好了,要么不现身,就算现身了也从不多言。屠苏真真是毫无办法才想到千觞这里有一物可借来用用。      人常言酒后吐真言,这次为知真相恐怕要得罪师兄一回了……      然而让屠苏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陵越与千觞见面之后,竟隐隐觉察出他就是当年在剑阁盗取焚寂的鬼面人。当陵越说起此事时,屠苏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他和千觞相识多日,知他性情豪爽不拘小节,是真正快意江湖无拘无束之人,这样的人怎会是杀害肇临,觊觎焚寂的鬼面人?      “不管怎样,既然有这样的可能,我们何妨一试?陵越与那鬼面人交过手,我们再迫他出手试试招,倘若不是那自然好,但若是,屠苏你的冤屈也可洗清了。江湖人心诡谲,不乏面善心狠之人,你初入江湖被人蒙蔽也不奇怪。”      红玉毕竟是千年剑灵,江湖阅历远在陵越与屠苏之上,她的话自然让师兄弟二人信服不已。只是屠苏想到自己曾经与千觞多番交心,而也正是他当日几句话点醒了因为瑾娘批言而失魂落魄的自己,他不愿去相信这样一个人竟就是自己苦寻不得的杀人凶手。      “如今我们只是猜测,你也无须太过紧张。”      屠苏面冷心热,对待朋友更是如此,认定了人便会付出真心,但这一片真心却未必能敌过江湖险恶。      待安排好试探千觞之事后,屠苏便先行离去,屋中只留下红玉与陵越两人。陵越近日来气血耗损得厉害,虽然刻意以法术掩盖,但这又怎么逃得过红玉的眼睛。红玉审视般的目光让原本就有事隐瞒的陵越越发感到不自在,正要找个借口离开,却听红玉沉声道:“陵越,你是否有事瞒着大家?”      “红玉姐多心了。”      陵越心知红玉不比屠苏,她这样直接问出来,必是已经看出端倪。道渊说过此逆天之术耗神伤身,尤其在最初的几日,对身体的损伤极大。他原本以为自己还撑得下去,但到这几日实在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陵越,你做事向来稳重,我相信你做每件事必是深思熟虑过,你不愿说,我也不会勉强你。”红玉看着陵越微微有些晃动的身影,秀眉微蹙,“凡事尽力便可,不要让你师父,还有屠苏担心。”      “陵越知道。”      他走到门口,蓦地眼前一花,红玉看到他身体一晃,正要上前扶他,此时霄河忽地出现,将他扶稳。      这样还说没事,真当别人都是瞎子么。      (四十八)      虽然红玉和陵越都对千觞有所怀疑,但屠苏对他仍然抱有一丝希望。可是让他失望的是,千觞在与陵越交手时所用的招式与当日在剑阁前鬼面人所用的一模一样。这显然已经将他的身份暴露无遗。而这件事的暴露真正伤害的其实是屠苏。      鬼面人的出现可以说改变了屠苏一生的轨迹,从乌蒙灵谷到天墉城,他几乎一直活在鬼面人的阴影之下。他要找出这个人不仅是为了替肇临报仇,更是要替自己做个了结。然而屠苏没有想到的事,千觞虽然承认自己是当日前往天墉城盗剑的鬼面人,但同时也牵出了青玉坛雷严这个幕后黑手。原来当年前往天墉城的鬼面人并非只有千觞一人,但因为大家都是拿钱办事,彼此互不相识,而且都以鬼面掩盖了真实的容貌,所以即便是千觞也不知道那些鬼面人的真实身份,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些都是为雷严办事,所以只要找到雷严,一定可以查出当年血案的真相。      然而这一次陵越却不许屠苏前往青玉坛调查真相,甚至为此不惜对屠苏疾言厉色,这让在场的红玉都不觉吃了一惊。但是细想下来也不怪陵越会有此反应,之前鬼面人每次出现都会牵动屠苏煞气发作,可见这个雷严非常善于玩弄人心,而且对屠苏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这一次倘若屠苏贸然前去,万一是个圈套,岂非正中下怀?再说他体内煞气尚不稳定,一旦爆发,加上狼妖内丹之力,后果不堪设想。      考虑到可能发生的种种,陵越还是决定这次先由他和千觞先往青玉坛打听一番,屠苏和红玉则留在江都等候少恭的消息。陵越头一回在屠苏面前如此强硬,虽说是成功说服了屠苏,但事后想想心里仍觉不安。四下找了一圈之后才看到正独自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想着心事的屠苏。      虽说千觞并不是杀害肇临的凶手,但毕竟仍是和青玉坛有所关联的人,回想当初自己对他的信任,如今知道这些屠苏的心里怎会好过?陵越就是知道他会因此胡思乱想,所以在和红玉商量完千觞之事后马上就来找他。      “屠苏。”      正坐在石阶上出神的屠苏听到陵越的声音,恍惚得还没来得及收起脸上的失落,看到陵越只好匆匆忙忙撇过脸去。陵越只当自己没有看到,走过来和他一起并肩在台阶上坐下来,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师兄今天话说重了,还在生气?”      屠苏连连摇头,且不说那几句话教训得极对,便是真的说错了,他也是不可能跟陵越生气的。      “师兄,让我跟你一起去青玉坛吧。”      屠苏之所以不开心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担心陵越。他手臂上的伤已经成了屠苏的一个心病,他坐在这里想了许久,决定哪怕得罪师兄也一定要逼问出来。否则他根本不可能安心让师兄就这么去青玉坛。      “我们不是说好,你留在江都等少恭的消息吗?我们都走了,万一少恭那里有事,剩下的人如何接应?况且我们只是去打探消息,不会随便与人动手的。”      “可是我担心师兄的伤势。”      说到这里屠苏也不想再迂回下去,索性直接问了出来。陵越是有心隐瞒这件事,但霄河的话提醒了他,他和屠苏之间倘若只是普通师兄弟,这件事或许还能瞒得住,偏偏他们……如果连红玉都能看出来,而屠苏却无动于衷,这恐怕怎么也说不通吧。      “其实只是一些皮外伤罢了,原本怕你多想就没有说。”陵越看到屠苏一个劲儿地盯着自己的手臂,便笑着将衣袖撸起来,上面的伤痕交错,看得屠苏感觉像是砍在自己心上一样。      “怎会伤得这么严重?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虽说并不是第一次看到,可那心疼的感觉并不会因此减少。陵越听出他话里的自责,连忙打断道:“其实是在幻境里的时候被狼妖所伤,当时我以为这些伤口都是幻觉而已,结果隔了一日手臂上便出现了这些伤痕。不过我已经把妖气都逼了出来,已经没有大碍了。”      陵越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一边的霄河突然微微动了一下,陵越抓过剑,冲着他低声咳了一声,霄河这才安静下来。屠苏只顾着看陵越的伤势,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主仆二人在私下交流着什么。      “当真是狼妖所致?”屠苏看着那些伤痕,想到自己那日眼睁睁看着师兄被狼妖拖入幻境无能为力,要不是道渊出现的及时,还不知师兄能不能从幻境中逃脱。有时候想想自己真的很无力,眼前之人总是为自己一再受伤,一再陷入险境,而自己真正能为他做的却太少太少了。      “你不相信师兄么?”陵越这一句反问让他自己也心虚不已。好在霄河已经安静下来,不然他真担心这小子会突然现身说出真相来。屠苏原本就已经为自己的疏忽自责不已,现在听到陵越这么一反问,越发心疼的不行,连忙摇头说不是。其实这一招蒙混过关对别人而言或许不行,但对屠苏一定可行。转念想想,不是屠苏太好骗,只是因为他太相信自己。      “去青玉坛一来一回要不了几日时间,若有什么情况我答应你,一定第一时间传信给你。况且不是还有千觞在么。”      说到千觞,屠苏的目光又黯了黯。原本以为千觞是坦荡磊落之人,没想到他的背后也隐藏着这么多的秘密。那种感觉就像当初听到晴雪与幽都婆婆的对话时一样,虽然知道也许他们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恶意,但总觉得再也无法像最初那样毫无保留地信赖。这次师兄与他同去,老实说,他还真放心不下……      “说到这个尹千觞,屠苏,我和红玉姐都觉得他极有可能是晴雪的哥哥风广陌,也就是当年幽都的巫咸。”      “可是我们试探了多次,连晴雪都说可能只是相像而已,为何师兄能如此肯定?”屠苏对于风广陌的印象其实很模糊,隐隐约约能够回忆起一些当年的片段,可是因为被封去了记忆,总是很难把那些片段串联在一起。难道他真的就是尹千觞?      “红玉姐告诉过我,回到江都之后,尹千觞曾用血涂之阵帮襄铃恢复灵气,此阵法乃幽都古法,寻常之人根本无从习得,另外不知你是否记得当初在天墉城时,鬼面人盗剑不成,挟持晴雪为人质,当时晴雪的手链曾对他有过反应,后来我无意中打碎了她的手链,她告诉我那手链是她哥哥风广陌所赠,可以感知他的存在。如今我们知道盗剑之人正是尹千觞,那么所有事情串联在一起,不正证明了尹千觞就是当年幽都失踪的巫咸风广陌么?”      幽都巫咸是地位何等尊崇之人,若非有种种证据直指向他,恐怕任谁也想不出这个落魄江湖爱酒如命的邋遢汉子竟然就是晴雪苦寻多年的大哥。      “可是他似乎对晴雪一点印象也没有,对于过去的事,也完全没有记忆……”      回想之前自己也帮晴雪试探过千觞多次,但最后都不了了之,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刻意隐瞒,应该是真的失去记忆。不过如果他真的是风广陌,那对晴雪而言就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也许他和你一样,在那次的变故里失去了记忆,又或者是被什么人封印了记忆。”多年前乌蒙灵谷的血案陵越虽不曾亲身经历,但也听师尊提过多次。当时幽都巫咸来到乌蒙灵谷,与休宁大人一起想要封印焚寂,不想偏偏有人在此时趁乱夺剑,以致屠苏族人惨死,焚寂封印被破,说到底风广陌也是那次变故的受害人。      “屠苏,别想那么多了,不管怎样总算有了些头绪,待我们从青玉坛回来之后,一切自可明了。”      纵然心里还有不舍,但师兄的话总归还是要听的。屠苏依依不舍地握着陵越那条伤痕累累的手臂,低下头,在那些伤口上小心翼翼地吻了吻。他的动作很轻很轻,就像羽毛落在身上一样,但是那动作却成功地让陵越红了脸。      “屠苏……”      “师兄一定要早去早回。”      屠苏说着身体便凑了上来,用双臂紧紧抱住陵越的肩膀。人总是会贪心了,拥有了之后,哪怕只是分开一个时辰都会舍不得。      而就在这时,陵越远远看到千觞的身影出现在门前小路的尽头处。其实当初陵越不愿屠苏独自闯荡江湖就是怕他被人情世故所累,但是后来看到他在琴川结识了新的朋友,有了新的生活,陵越也打从心底为他高兴,然而有些事终究还是让他遇上了。他这个心结不是自己能够解开的。      “屠苏,千觞来了。”陵越推了推趴在自己肩头有点蔫蔫的屠苏。听说千觞来了,他起身就要离开,陵越笑着把他拉回来,看他一副憋着气不想搭理人的样子,忍不住在他脸上捏了捏,“你们好好聊,我去收拾东西。”说着站起身就往屋里走。屠苏气闷地看了一眼正往这里走过来的千觞,一时之间还没想好究竟要不要原谅他,所以干脆还是两眼放空好了。      而离开之后的陵越没走多远,霄河便离开剑身出现在他身后。      “你有没有想过日后他若知道真相会怎样。”      方才要不是陵越拦着,他真想现身告诉他真相算了。可是自己若是这么做,陵越怕是不会原谅自己了吧。      “他不会知道的。”      陵越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屠苏的背影。从幻境脱身以来,他无数次地在梦里梦到屠苏的魂魄在眼前消散的情形。那种眼看着他消失却无能为力的绝望是那么真实。所以每当他从梦里醒来,就会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保护好屠苏。      哪怕,哪怕以后他知晓一切会怨恨,会不原谅自己……      (四十九)      和尹千觞这个人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实在不怪屠苏对他毫不设防,因为这个人的性子真的很难让人讨厌起来。陵越和千觞上路之后,最开始千觞因为之前的种种事对陵越还有点忌惮,但后来在路上发生些事才让他们两个人渐渐熟络起来。      在离开江都之前红玉就已经发觉陵越的异样,但每次问起他都说没事。在红玉眼里陵越做事向来很有分寸,所以既然他一直强调没事,红玉也就没有多问。结果就在他们两人离开江都的第一晚,陵越却在途中倒下了。      当初道渊已经告诉过陵越,要想逆天改命必定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如果屠苏的结局真的是灰飞烟灭魂飞魄散,若要他重生,必定得重塑肉身,而重塑肉身便需要陵越以自身为代价,以骨塑骨,以血换血,以气养气,形如将一个人活生生分作两人,这期间痛苦可想而知。而肉身重塑之后,还需引灵,就是要将屠苏涣散的魂魄召回。此法其实最为凶险,因为连道渊都无法保证召回的魂魄是否完整,也就是说,即便陵越重生了屠苏,这个屠苏也未必是完整的屠苏,也许他会一直沉睡,也许他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又或者他会失去从前的记忆。这种种的一切都是未知的,甚至可能陵越受尽痛苦之后换来的只是一场空。然而他却还是选择了这条路。      就如他自己说的那样,如果不试,那么恐怕连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此法最初几日最为凶险,陵越以为熬过了最初几日便不要紧了,没想到一离开江都之后,竟隐隐有被法术反噬的迹象。他自己强撑了一路,到了晚些时候实在支持不住,要不是千觞发现的及时,又精通幽都法术,帮他引灵渡气,只怕这会儿真是凶多吉少了。      “陵越大师兄啊,你可把我给吓坏了,你要是有个万一,我回去怎么跟屠苏兄弟交代啊。”      陵越这状况来得突然,而凭空出现的霄河更是把千觞吓得不轻。结果两个手忙脚乱的人对着如同重伤濒死气息若断若续的陵越真是用尽平生所能才抢回一条命来。      “我这是……”      “早就说过此法凶险异常,你偏偏一意孤行,你若因此丢了性命,还有谁能救他!”霄河是真的被陵越吓得六神无主,说话的时候牙关都在打颤,声音抖得近乎凄厉。      “这位剑灵小兄弟,陵越大师兄才刚醒,你让他缓口气成不?”千觞方才为了救陵越也是耗费了不少功力,现在说话都是带着喘的。霄河对于他所谓“剑灵小兄弟”的叫法十分不屑,压根不想理他,一心一意用眼神盯着陵越,就算嘴上不说,至少也要用眼神对他表示不满。      “咳……让你费心了……”陵越瘫软无力地靠在霄河怀里,手脚俱是冰凉,他伸出手看到自己指尖一点血色也无,身体稍微一动就感觉全身的骨头像是被人打碎了一般,无一处不在疼着。      “唉,你也别这么说,老实讲我心里一直觉得挺对不起屠苏兄弟的,早知道要给你们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我当初就不该……唉……现在就当是我给你们赔罪了,咱们也不要说什么费心的话,好不好?”      陵越明白倘若他不是出自真心,方才自己被法术反噬之时,他大可一走了之,不必耗费功力替自己疗伤。      “你先安心休息一会儿,有我们两人守着,不要紧的。”      看到陵越额头上都是汗,霄河四顾看了一眼,这大晚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露宿野外,看陵越这模样真怕又会反复。      “帮我去取些水来吧,”陵越这会儿口中都是血腥味,嗓子也干哑得难受。千觞听他说要水,马上取下自己的水囊递过去,结果那股酒味一散出来,陵越还没开口,霄河就先怒了,一把夺过水囊。千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水囊里从来只装酒,不装水。      “不好意思啊,我给忘了,抱歉抱歉。”      霄河冷着脸把酒丢还给千觞,在陵越的包裹里兀自翻找了一会儿,拎着找出来的水囊往河边走去。千觞盯着霄河的背影一路目送过去,边看边咧嘴笑道:“这位剑灵小兄弟的脾气好大,还是红玉姐比较好相处。”      “你叫他霄河便好了。”叫小兄弟什么的……确实有些……      两人闲扯的工夫,霄河已经渐渐走远,直到再也看不到他身影时,千觞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沉下来,语气也变得凝重起来。      “我说陵越大师兄,有些话我不知道当不当说,但看你这样,我还是多嘴劝你一句,这生死循环乃是自然天理,逆天而行只怕难得善终啊。”      陵越本在闭目养神,听到千觞此言,慢慢睁开眼,起初还有些讶然之色,但很快就有恢复平静:“不愧是幽都巫咸,你已经看出来了吗?”      “打住,”千觞慌忙连连摇头摆手道,“我可不是什么幽都巫咸,也不是什么晴雪妹子的大哥,我就是尹千觞,尹千觞就是我,你可别指望在我这里套什么话。”      他即便否定得如此坚决,但在陵越心里早已有了定论。当日道渊传授他的逆天改命之法名曰灵血法阵。道渊对他说过,令死人复生原本就有违天理,更何况还是命中有劫之人,想要扭转天命必定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而这灵血法阵其实来源于幽都古法,因为对施法之人伤害极大,所以已被封存多年,而身为幽都巫咸的尹千觞会认得便一点也不奇怪了。      “你多虑了。”陵越一身倦意地靠在树下,方才被法术反噬之时,他真的有一刹那感到怕过。他想到了幻境里屠苏的结局,没有今生,没有来世,也就是说倘若就此失去,那便意味着永远失去。      “我听屠苏说过,多年前的事你都不记得了,会觉得遗憾吗?”      重塑肉身和魂魄,但回来的那个人也许未必还是原来的那一个,即便如此也要一试?      看着千觞,陵越似乎又想起了当日道渊对自己说过的话。如果回来的不再是屠苏,那么是否还要搏命赌一把?      “遗憾?”千觞仰面灌了口酒,撂起衣摆在陵越身边坐下来,“少恭对我说过,人活一世,难得有可以重头再来的机会,做自己想做的事,走自己想走的路,自在逍遥,岂不快活。”      “那么亲人呢,朋友呢,丢掉过去那些美好的回忆,孑然一身重新开始?”      千觞听到这里,忽然愣了愣,接着笑而反问道:“那如果那些记忆并不美好呢?如果过往只是一个沉重的包袱压在肩膀上,遗忘不也是解脱吗?”      解脱?      陵越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他这话扎了一下,触动到他心底最迷茫而又最柔软的地方。他希望屠苏能够有新的生活,不再背负命运的沉重枷锁,可是他也会怕,怕面对一个陌生的,只会冷面喊他大师兄的屠苏。      人啊,有的时候总是很难完全摒弃私念和欲望。有了这个,又总割舍不了那个,希望一切都尽如人意,可是,这四个字有多难。      话说到这里,两人都不免陷入沉默,千觞扭头看了一眼正望着天际陷入思绪中的陵越,不觉感慨了一声。      “不是我说,你跟屠苏兄弟有的时候还真像。”      听他说起屠苏,陵越不觉也来了兴趣。千觞便将那日瑾娘批命一事说了一遍,说到屠苏喝酒这里,千觞便好奇地问道:“你们天墉城弟子平日都是滴酒不沾?”      说起喝酒,难免要想起上次在方家的事,陵越的脸就算没有醉也已经开始发红发烫了。酒这东西果然是毒药,半点也沾不得。      “要我说,”千觞遗憾地摇了摇头,又咕咚往下灌了一大口,“该糊涂的时候就要糊涂,一醉解千愁嘛。”说罢,坏笑着把酒囊推给陵越:“你要不要试试?”      闻着那股酒香陵越就几乎要醉了,哪还能真喝?况且,他不能糊涂,也不能迷茫,他已经选了这条路,他要清醒地走下去,走到底。      (五十)      虽然那日陵越被法术反噬得厉害,好在有千觞和霄河照顾,也并没有耽误多少赶路的时间。只是可惜当他们赶到青玉坛的时候,雷严已经带着门下弟子前往自闲山庄。而少恭也被他一并带去了那里。      得到这个消息的陵越立刻传信给了屠苏,两边人马约好在自闲山庄碰面,一起营救少恭。      这个自闲山庄其实多年前在武林之中也算是赫赫有名,但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变故,一夜之间就衰败而亡,以至于慢慢被人所淡忘。当陵越千觞二人赶到自闲山庄之时,屠苏众人已经先一步等在这里。看到陵越与千觞安然无恙,屠苏总算是松了口气。      如果知情人不说,他又怎会知道这一路上的凶险呢?      “我们在青玉坛找到了这个面具,可以确信雷严就是所有事情的幕后黑手。”当屠苏再次看到这个熟悉的鬼面具时,幼年时的种种,还有在天墉城发生的一切都浮现眼前。这个改变了他一生命运的人,他一定要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屠苏,此处阴气极重,你千万要控制好自己,否则焚寂趁虚而入就麻烦了。”      “我明白。”      传闻当年自闲山庄是一夜之间被人灭门,所以多年以来此地冤魂不散,外界亦不敢擅入,久而久之这里便妖气弥漫,鬼影憧憧。焚寂本就是由怨气所生,一靠近自闲山庄屠苏便能感觉到他开始蠢蠢欲动。好在屠苏如今的功力远胜从前,还可以压制得住,但倘若他因为鬼面人之事控制不住内心的愤懑,便极有可能被焚寂利用。      越深入自闲山庄越能感觉到那股令人窒息的怨灵之气。一行人经红玉提醒都十分警觉,可是没想到仍是被山庄中的地灵所迷惑,各自陷入幻境之中。      屠苏自进入山庄以来,一直在用内力压制体内躁动的煞气,不想一阵妖风过后,身体蓦地轻松起来,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煞气的存在一般。可是与此同时他也发觉自己与其他人已经走散,周围浓雾弥漫,竟连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师兄!晴雪!红玉姐!”      密林之中已遍布妖气,几乎看不清前路,屠苏握紧了剑在迷雾中乱闯了一通,可这密林里四处都是一样的,无论他怎么走都好像闯不出来。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可能陷入了某种阵法之中,眼前所见未必是实景,可是要如何脱身却不得而知。      既然眼前之境未必为实,那么光凭眼睛来找出路必然要被幻想迷惑。屠苏索性盘腿坐下,口中默念天墉城心法,正静气凝神之际,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陵越的声音,屠苏蓦地睁眼,之看到周围已不是一片妖雾弥漫的密林。      这……      周围是一片白皑皑的雪地,天与地仿佛已经没有了界限,他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那片白色之中有两个小小的,如同宣纸上淡淡的墨痕一般的影子。      “师兄,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了。”      听到仿佛来自记忆深处的童稚的声音时,屠苏的脸上不觉露出了疑惑之色。是了,他认出了那是他自己的声音,准确说,是十年前的自己。可是……      “你的脚好些了吗?别逞强,就快到了。”      慢慢地,那两个人影变得清晰起来。苍茫的白色之中,他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和十年前的陵越,一大一小,一个伏在另一个肩头,在风雪中艰难前行。      “师兄,我是不是很重啊,你都出汗了。”      屠苏看着那个小小的自己小心翼翼地举着袖子帮陵越擦去额头上的汗,陵越则是亲昵地靠过去,笑着对他说没事。      他站在那画面之外,像个旁观者,看着曾经的自己从面前慢慢走过,一时之间甚至有些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师兄,你看,前面是什么?”      陵越和屠苏几乎是同时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待看清楚之后才发现那是一只冻僵在雪地里的幼年海东青。      那是……阿翔……      “师兄,我们把它带回去好不好?”从陵越背上爬下来的小屠苏用手小心地拢着,将那幼小的身体捧到眼前。屠苏至今仍然记得第一次捡到阿翔时候的心情,他觉得他就像是雪地里的那只幼鸟,在这世间踽踽独行,直到有一天遇到了愿意用手温暖他的人。      陵越笑着点点头,伸出手来将屠苏的手包裹住,然后低下头呵了口气,温热的气息让昏厥了的幼鸟渐渐有了反应,短小的身体在他们的掌心里微微颤动着,如获新生。      风雪依旧,然而天地间忽然间安静的只剩下他们走过雪地的声音,一步一步,走向屠苏视线的尽头。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猛然发现,自己的脸颊上已经爬满了泪痕。      他的师兄就是这样一点点将他从冰封的世界里融化出来,让他看见这世间最美的风景。看着那两道走远的背影,他忽然抬脚想追过去,但是周围突然风雪大作,那刀割般的寒风逼得他不得不背过身体,风声中,他忽然又听到了师兄的声音。      “屠苏!”      他循声乍然抬头,周围的世界突然间变得清明起来,没有了风霜雪雨,眼前是风和日朗的天墉城,天空的颜色明媚得让人觉得美得不真实,他抬起手挡住刺目的日光,在那光影中,他看到一身紫色道袍的陵越握着霄河长剑从不远处笑着朝他走来。屠苏一时恍惚,看到陵越便本能地迎了上去。然而当他走到陵越面前刚要触碰到他之时却发现陵越的目光根本不在自己的身上,那目光穿过自己看向了身后更远的地方。      “师兄?”      屠苏迷茫地朝着陵越伸出手,而正走来的陵越就如同没有看到他一般,径自从他身边走过。屠苏骇然一惊,随着他的动作转过身去,这时才看到自己身后竟然站着另外一个自己。      “师兄,别过去!”      在看到另外那个自己的一刹那,屠苏便已经认出了对方是谁。那个和自己拥有着相通容貌的人正用一双赤红的眼睛盯着陵越。那陌生而恐怖的眼神让屠苏的心猛地往上一提,他慌忙伸手想去拉住陵越,可是他的手却穿过了陵越的身体,似乎根本触碰不到他一样。      “师兄!”      被这一幕惊呆了的屠苏连忙跟着陵越往前追了两步,他想拦住陵越,不想让他继续靠近那个危险的“自己”,可是陵越的脸上始终带着那种令他痴迷贪恋的微笑,目光却只看向另外那个自己。      “师兄别过去!他是焚寂!”      尽管他喊得声嘶力竭,但却丝毫阻止不了陵越继续走向危险。那种无力的感觉就像当日在安陆村时,他眼睁睁看着焚寂对陵越挥剑,任由他如何挣扎都阻止不了。如今这一幕难道又要重演么!      不要过去啊!      屠苏近乎绝望地看着陵越走到焚寂的面前,而焚寂对他张开了双臂,陵越一无所知地靠近他,充满温柔的眼睛里满是爱意,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危险之中。      看到焚寂将陵越抱入怀中,那双嗜血的眼睛里透露出得胜的笑意。他们彼此的目光里倒映着对方的影子,屠苏知道他看得到自己,他在向自己示威,可是为什么师兄却……      “百里屠苏。”      焚寂那魔魅的声音震得屠苏耳膜一痛,他一把丢开手里的剑,捂住自己的双耳,那笑声就像是能腐蚀人心的毒药,蛊惑着他,刺激着他,想要将他逼疯才罢休。      “百里屠苏。”      即便捂住了自己的双耳,可那声音仍然钻入了他的脑海,好像无处不在一样。无力支撑跪倒在地上的屠苏忽然间听到了利剑出鞘的声音,他心中一慌,抬起头时却看到了令他肝胆具碎的一幕。      “不——!”      将陵越抱入怀中的焚寂拔出了长剑,剑光如血,从屠苏的眼前一闪而过,然后他听到了血肉被刺穿的声音,眼前一片猩红散开。      “师兄!!”      那破败的身体在他眼前坠落得如同一片残叶,被焚寂洞穿的身体鲜血喷涌而出。屠苏近乎狼狈地扑上去想要接住他,然而师兄的身体却从他怀中穿过,重重地落在地上。      血色弥漫在大地上,师兄苍白的面孔安静得感觉不到一丝鲜活的气息。他闭着眼,像是打算就此睡去再也不会醒来。屠苏想去按住他的伤口,想要帮他止血,想要叫醒他,可是无论他做什么,师兄只是无声地,在他眼前慢慢死去。      那一刹那,他觉得好像死去的那个人是自己。绝望扼住了他的呼吸,攥紧了他的心,他希望焚寂能够痛痛快快再给自己来上一剑。      多留在这世上一刻,他便要多忍受一分失去他的痛苦。      “来,我帮你解脱。”      他不知道焚寂什么时候靠近的自己,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焚寂已经将剑握进了他的手中。剑柄上还残留着师兄的血,握在手心里的时候犹能感到温热。      死,意味着一切的结束,痛苦也好,快乐也罢,爱也好,恨也罢,一切,都可以得到终结。      师兄……      他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师兄如同入梦般安静,血染红了他的唇,风拂过他垂下的眼睫,仿佛下一刻他就会醒来,就会和从前一样轻轻喊自己一声,屠苏。      (五十一)      滴血的剑已经逼近胸膛,闭目待死的屠苏却在利器没入身体的前一刻蓦然惊醒。      师兄,岂会将他与焚寂认错?!师兄又岂是束手待死之人?!      不对,这绝对不对!      “屠苏!”      耳边那一声熟悉的声音让屠苏彻底从幻梦中反应过来,他将自己手中的焚寂猛然丢开,盘腿坐下凝神运功,周身煞气弥漫,被丢在一边的焚寂红光凛冽。而随着屠苏慢慢沉下心来,周围的幻象也慢慢褪去,他睁开眼时,正看到陵越按着他的肩膀,担忧地看着他。      “师,师兄……”      “可算是醒了……你……”      陵越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屠苏一把抱住。站在一旁的霄河哼地一声扭过脸去。方才陵越幸好有霄河在一旁保护,否则恐怕也会被这里的怨灵所迷惑。他找到屠苏的时候,正看到他举着焚寂剑似要伤害自己,着实吓了一大跳,幸好现在人已经及时醒来。看来这怨灵所化的幻境确实厉害。      “师兄……你没事太好了……”      在幻境里看到的那一幕简直把屠苏吓得魂飞魄散,如今看到活生生的陵越出现在眼前才觉得这口气缓了过来,整个人才算真的活了。陵越虽然不知道他在幻境里到底看到了什么,但见他这惊魂未定的样子,明知霄河在身边也没忍心将他推开,就任由他这么抱着。直到红玉等人陆陆续续闻声赶来,千殇忍不住哎哟了一声屠苏才恍如梦醒地放开陵越。      刚刚众人中除了红玉与被霄河保护的陵越以外,都被怨灵的幻境缠住,所幸大家都已经脱身,并没有什么损伤。      “我方才感应到这自闲山庄之内有股不寻常的力量,恐怕有邪物盘踞于此,大家要小心一些。”      怨灵所幻化出的其实是人内心深处最渴望和最恐惧的事物。经由红玉这么一解释屠苏心里便了然了。难怪方才会看到幼年时与师兄一起在雪地上捡回阿翔的情形,那正是他心底最温暖的回忆,而至于焚寂,长久以来伤害师兄的阴影一直笼罩在他心头,而这恐惧在幻境之中被再度放大,所以才会令他看到师兄惨死剑下的恐怖场景。      他想到那画面,不由心底一紧,偷偷伸手过去拉住陵越。在外人面前屠苏向来不会做逾矩之事,而今日他的表现却很反常。他是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令他感到恐惧的事情了吗?      倘若自己没有霄河保护,陷入幻境之中看到的会是什么呢?是幼年走散的弟弟,还是魂飞魄灰飞烟灭的屠苏?      “你们看,那不是兰生吗?”      正待陷入沉思的陵越听到晴雪这话慌忙抬头看去,果然那荒僻的山道上有一男一女正在彼此搀扶着向前走。那男人自是兰生无疑,至于那女子竟然是孙家的千金孙月言。看到他们两人突然出现在这里,众人不觉大惊,屠苏看到陵越颜色微变,下意识地挡在他身前,唯恐他被幻想所骗。      陵越对兰生的关心屠苏其实一直看在眼里。就像芙蕖说的那样,他对兰生似乎确实有些不一般的感情,那种感情似乎已经远在朋友之上,有的时候屠苏看到陵越看兰生的那种眼神,真的就像大哥看着弟弟那般,除了宠溺以外,还有一些淡淡的愧色。或许他真的把兰生当作了自己当年失散的弟弟,想要在他的身上找一些慰藉吧。      有些缺憾不是自己可以弥补的,这一点屠苏看得很清楚。      “那不是兰生。”      随着那两人慢慢走近,众人都察觉出了这个“兰生”的异样。他们虽然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孔,可是在气质上却完全判若两人。面前这个一身黑衣,干练凌厉的年轻人眉宇间带着一股慑人的杀气,只有在看着他身旁女子的时候才会露出些许温柔。      兰生天真烂漫,孩子心性,绝不是他这样阴鸷冷漠之人。      而其实眼前的这个黑衣男子既可以说是兰生,也可以说不是兰生。因为他其实正是兰生的前世,而他之所以会出现也是因为不久前兰生误闯入自闲山庄,而他身上所佩的青玉司南佩为保护他免受怨灵侵扰,发出灵光,将当年发生在自闲山庄的事重现出来。      既是前世,作为旁观者自然无力扭转命运,只能眼睁睁看着贺文君,晋磊以及叶沉香三人步步走向毁灭的悲剧。晋磊的爱固然刻骨,然而魔佛只在人一念之间,他因爱成魔,亲手酝酿了自闲山庄灭庄惨案,令爱他至深的叶沉香化作一缕冤魂厉鬼徘徊不去。看着这一幕幕的爱恨纠缠生离死别在眼前重演却又无能为力去改变什么,只能叹一句上天作弄,天意如此了。      从幻境中脱身出来的方兰生仿佛因为看到了前世的一切而一夕长大了许多。在他简单平静的人生里,没有那么多爱恨情仇,他曾经以为对襄铃的喜欢已是这世间最深刻最美好最动人的感情,然而在看到了前世的一切之后才恍然明白,能够单纯简单地去喜欢一个人已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事,人活一辈子,有太多身不由己,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说起来容易,真正能够做到的能有几人?      看着正为叶沉香念经超度的方兰生,屠苏一时之间也不由生出了许多感慨。他方才在环境之中已经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所以他格外能够明白晋磊在失去贺文君时的心情。他想焚寂亦是明白陵越是他不能失去的人,所以才一再通过伤害陵越来诱他入魔。      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他真的身不由己地伤害了师兄,甚至……那么自己醒来时,是否会成为第二个晋磊,像他一样为爱成魔?      方兰生超度了叶沉香之后,自闲山庄内的法阵不攻自破。然而法阵虽破,真正在背后操纵一切的人也随之露出了真面目。众人刚一从幻象中闯出就正好撞上正在逼迫少恭施法的雷严及青玉坛众弟子。新仇旧恨,看到雷严的一刹那屠苏几乎克制不住胸中那滔天的恨意,拔出焚寂剑就要取他性命。      这雷严贵为青玉坛坛主,功夫自是不比寻常,况且此地有众多青玉坛弟子,双方一动手便陷入鏖战。雷严志在抢夺玉衡碎片,结果就在抢夺之中,襄铃为了保护方兰生被雷严重手所伤。      以雷严的功力足可震碎襄铃内丹,看到被打出原形的襄铃,众人亦无战意,雷亦也因为手中仍然握有少恭把柄,便也鸣金收兵趁机逃开。      因为襄铃重伤,屠苏一行人只得先在自闲山庄外暂作停留。襄铃的伤非同小可,便是集屠苏陵越二人法力也不足将她救回。正一筹莫展之际,不想兰生的青玉司南佩却灵光突现,抢回襄铃一条命。      当日他们在自闲山庄时都看到了这青玉司南佩的来历,贺文君在临死之际将自己的一魂一魄注入玉佩之中,此玉佩将永世守护她所爱之人。方兰生曾说过,每次他遇到危险,这玉佩便会发出灵光护他周全,只是谁都不曾料到永世相守的诺言竟是文君那一介柔弱女子死前最后的执念。      “屠苏,自幻境脱身以来我就发现你心事重重,究竟怎么了?”      自闲山庄外已是云消雾散一片清明河山。众人在山下随便找了个落脚的地方,打算歇息半日再启程回江都。一路上陵越虽未点破,但屠苏的一举一动皆在他眼中,他可不是那么简简单单就被敷衍过去的人。      陵越在河边木桥上找到屠苏,他正叼着细草坐在石桥栏杆上怔怔出神。桥上阳光细软而醉人,陵越走到他身边,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小块石子投入河中,那石子打了几个水漂之后才慢慢沉入河底,涟漪在河面一圈圈地荡开,许久才又恢复平静。屠苏见状,不觉想起了一些往事,紧抿的嘴唇微微扬了扬,露出些笑容来:“还是师兄厉害。”      陵越闻言摆了摆手,扶着栏杆轻轻一跃,轻轻松松翻身坐了上来。桥下水波荡荡,正好倒映着他们两人一蓝一红两道身影,若时间静止,这便是最美的一幅画。      “师兄,红玉姐说自闲山庄幻境里的一切幻象皆是人心使然,它会让人看到心里最渴望和最恐惧的事物,师兄,你真的相信我能战胜焚寂么?”      果然。      其实今日屠苏清醒时的反应已经让陵越隐约猜到了一些。他认得屠苏的那种眼神,那种失而复得的狂喜,那种劫后余生的心悸,屠苏看他的眼神和当日的自己一模一样。      “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幻境里的事屠苏已不想再回忆一遍,因为那种绝望的痛楚实在太真实,真实得让他能感觉到心被撕裂的感觉。      “我看到师兄死在焚寂手中。”屠苏抓住陵越的手,仿佛用了很大的勇气才把话说出来,“那种感觉很真,就像……”      “屠苏。”      陵越伸出另外一只手,两手交叠着握住屠苏的手:“你看着我,好好看着我,这个我才是真实的。”说着,他低下头,在屠苏的手背上很轻地吻了一下,山边半斜的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屠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恍恍惚惚之间看到师兄的脸似乎红了一下。      “师兄……”      不等屠苏说完,陵越又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感觉到了吗?”      那在幻境中被焚寂一剑洞穿的地方正传来强而有力的跳动。      什么都不必多问了,陵越的答案已经再明了不过。一心为证,这就是最好的回答。      屠苏握起陵越的手,将人猛然拽进自己怀中。      “今日看到贺文君为晋磊所做的一切,我真的很羡慕。”屠苏紧紧抱住陵越,呼吸着他的气息,想要将他就此融入自己的身体,这样便永远不会分开,永远不会失去,永远可以守护着他。      “傻小子,羡慕什么?”      “她虽身死,却将执念化作一魂一魄永世相随,守在心爱之人身边。如果将来……”      “没有如果!”      陵越突然扬声打断了屠苏的话,因为他知道,他绝不会让这样的如果发生,他不会让屠苏走向那所谓命定的结局,绝对不会!      “师兄会好好守着你,护着你,没有如果,听到没有!”      看到一向冷静的师兄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如此激动,屠苏的心不禁被暖流包围,他并不知道陵越在心痛着什么,只觉得这一刻的自己再幸福不过。他抱着陵越,不敢再说什么傻话,但却在心底默默许诺,请这天地山川为证,倘若将来不幸身死,哪怕化做荒魂永生不入轮回,也要相伴师兄左右。      (五十二)      自从打自闲山庄回来之后,尹千觞就发觉晴雪有些异样。这妹子平素虽然缠着他认大哥的时候是麻烦了一些,但那爽直的性子着实十分对千觞的胃口。但是这次回来之后,千觞发觉晴雪一直郁郁寡欢,常常一个人坐那里发愣,既不去找她的苏苏,也不说什么认哥的事了,总之就是十分沉默安静,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一样。      听陵越说屠苏因为自闲山庄的幻境也情绪低沉过,难道晴雪妹子也是因此不开心?      回到江都的这几天,屠苏都在和陵越少恭他们忙活青玉坛的事,千觞索性无聊便来晴雪这里转转,顺便也开导开导她。虽说他嘴上一直不承认晴雪这个妹子,但心里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憧憬一下倘若自己真有这么好的一个亲妹妹就好了。      所以说任上天如何作弄,这世间最割不断的就是血缘亲情,陵越与方兰生如此,千觞与晴雪亦如此。      “晴雪妹子,在琢磨什么呢?”      其实晴雪对屠苏的感情,明眼人心里都明白,但就偏偏那块木头不领情,生生把人家这么好的姑娘拒之门外。不过话说回来,感情只事如人饮水,其中甘苦怕只有他们自己才知晓,别人再怎么劝也只是隔岸观火罢了。      “没,没什么啊,千觞大哥没去少恭那里吗?”      千觞找过来的时候,晴雪正两眼放空地坐在院子里怔怔出神。千觞笑着在她对面坐下,挑着眉毛故意反问了一句:“你不是也没去找屠苏吗?”      晴雪正是为了屠苏的事而暗自伤神,听到千觞这么一问,眼眉之间的失落更是难以掩饰。她看了一眼有意逗她开心的千觞,转过脸去,不想别人看到她这副柔弱的姿态。      “苏苏有他自己的事,我也不能总是缠着他……”      “你们吵架了?”      要是吵架倒也好了,只不过……      “晴雪妹子,你怎么了?你……”看到晴雪背过身去,千觞蓦地一愣,追过去看了一眼,只见晴雪眼眶泛红,像是真的伤了心,又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他虽然总是不肯认这个妹子,但心里毕竟还是心疼她的,一见她这副模样,连声问她怎么了,而晴雪却只是摇头什么也不肯说。      她能说什么呢?难道告诉千觞当日在自闲山庄外自己看到了什么?难道告诉他终于知道屠苏钟情之人是谁?      那天所看到的事让她觉得是自己恍恍惚惚做了一场梦,可是这个梦永远没有醒来的时候。因为那既不是幻象,也不是自己的错觉,而是真真切切发生在眼前的。      她看到屠苏紧紧抱住陵越,他们像天下间所有的有情人那样亲吻着彼此,目光里流动着的全是她所陌生的柔情和痴恋。      真的好傻啊,芙蕖明明告诉过她,芙蕖明明说过啊。从小到大陪在屠苏身边的只有陵越,能够走进他心里的也只有陵越,每次遇险时与他同生共死的是陵越,当他遭人诬陷孤立无助之时,为他抵命赔罪的还是陵越。      她曾说过,她不在乎屠苏爱的是谁,她只希望他爱的人值得他爱,而天下间还有谁比陵越更值得屠苏去爱?      没想到当真是一语成谶啊。      “千觞大哥,我真的没事。”晴雪揉了揉有些泛红的眼睛,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心里虽然放不下,但是已经不那么难过了。”      “和屠苏有关?”      千觞看着面前倔强着不肯让自己掉眼泪的晴雪,心里不觉一酸,抬起手臂想搂住她,安慰她,可最终还是没能走出那一步,只是摇着头长长叹了口气。      “晴雪妹子,屠苏兄弟他……”千觞看似不拘小节放浪不羁,但观人观事却自有其独到的一面。先前他与屠苏交谈时总听他谈起自己的师兄,每次说起陵越眼中无意间流露出的神色已不止是敬意,而是爱意,后来在自闲山庄外看到从幻境中醒过来的屠苏紧紧抱着陵越时他便越发坚定心里的猜测,再看今日晴雪的种种反应……大梦一场,也是清醒的时候了。      “我知道。”晴雪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酝酿了许久方才道,“一直以来我确实很喜欢苏苏,我甚至曾经许愿想要永远和他在一起,但那只是我的愿望,并不是苏苏的。”      “经过这两天我已经想清楚想透彻了,以前我问苏苏为什么总是不笑,他回答我不好笑为什么要笑。其实不是这样的,你看他现在每天陪在陵越大哥身边,他们两个人即便不说话,即便只是互相看着,苏苏的脸上都是带着笑的。我了解这种心情,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都会觉得很快乐。我喜欢他,所以我希望他快乐,至于这快乐是不是我给他的,真的不重要。”      “晴雪妹子啊……”      “大哥不要说了。”晴雪嘴上虽然说得豁达,但那毕竟是自己深深喜欢过的人,要说不难过又岂非是自欺欺人。晴雪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刚转过身眼泪就从眼眶里掉了下来。千觞这一次听到她喊自己大哥也没有刻意去纠正她,而是从后面拦住她的肩膀。他一边搂住晴雪,一边不断自我安慰,我这个冒牌大哥的肩膀就暂时借你靠一靠好了。      自闲山庄一战虽未能擒获雷严,但意外找齐了最后一块玉衡碎片也算是额外收获。少恭拼凑出完整的玉衡之后便告诉屠苏,此物不但可以破除他体内的煞气,还可以帮他复活乌蒙灵谷的族人,这话让屠苏不由心动起来。      他的记忆虽未完全恢复,但也断断续续记起了一些当日的情形,族人的惨死,化作废墟的族地,还有母亲模糊的影子,即便只是记忆的残片,但只要想起又怎能释怀?所以少恭的这些话无疑戳动了屠苏心底那不曾说出口的渴望。      毕竟,乌蒙灵谷才是他真正的家啊。      然而对于少恭所谓可以借用玉衡复活屠苏族人的话,红玉却颇有疑虑,而陵越亦是因为一些尚不能明说的原因对此事抱有隐忧。      “屠苏,我总觉得这玉衡乃是不祥之物,况且生死轮回,万物皆有其定数,贸然改变生死,恐怕有违天道。”      一直以来红玉对少恭此人一直存有怀疑,但见屠苏与陵越皆对他深信不疑,况且他也确实不曾有过不妥之举,所以有些话便没有明说,但玉衡曾被用来操纵灵魂锻造凶剑焚寂,用它来复活已死之人,只怕……      “我也有此担忧,”陵越知道屠苏内心的渴望,可是翻云寨甘泉村发生的事如在眼前,玉衡碎片尚有如此邪力,将寻常之人妖化,那么一个完整的玉衡又会有怎样的力量?      “少恭说过,之前在翻云寨李潘安之所以妖化乃是因为心中存有邪念,况且他所用的也只是玉衡碎片罢了,如今我们找到完整的玉衡,我相信少恭,他不会做无把握之事。”      “怎么样,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你这师弟的心都让欧阳少恭给骗去了,他说什么就信什么。”红玉这话虽是开着玩笑说的,但其中却不乏几分真情实意。早在天墉城时她就对陵越说过少恭能在短短时间内俘获屠苏的信任很不简单,如今看来更是如此。      屠苏被红玉这话说得一头雾水,马上转过脸无辜地看向陵越,简直像是在说:      我的心在谁那里,师兄最是明白了。      红玉这话说得半真半假,还带着那么些暧昧不明的意味,听得陵越也是哭笑不得。老实说他和少恭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在琴川时他和方家确实照顾了屠苏不少,而且他也相信屠苏的眼光,应该不会看错人。陵越真正担忧的只是玉衡之力太过邪恶黑暗,会给屠苏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      “屠苏,并非我们不信任少恭,只是起死回生之术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的……”生死有命,所以想要扭转天命必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陵越对此已经深有体会,他不能让屠苏也……      “师兄,你也觉得复活族人的想法,是错的吗?”      屠苏原本听了少恭的话,心中充满了希望,但没想到红玉与陵越皆是这种态度,不觉一盆冷水泼了下来,让他倍感失落。      “不……只是……”      陵越自己是有苦难言,却又不忍心看屠苏失望难过,只得模棱两可道:“这件事我看还需从长计议,毕竟事关生死,不可轻忽。”      “可是……”      “我听说幽都也有可令人起死回生的法术,不如你去问问晴雪,听听她的意见?”红玉知道陵越心软,但这件事以她之见还是风险太大,不可冒险一试。屠苏心里固然渴望亲人能够重返人间,可他也不是莽撞冲动之人,既然红玉与陵越皆有疑虑,那么就说明这件事确实需要谨慎考虑。不过幽都居然也有起死回生的法术?      而就在红玉提及此事之时,陵越不觉身体一震。他虽不知完整玉衡究竟有何神力,但幽都秘法的威力他却是知道的,当初千觞一眼就认出他是被灵血法阵反噬,可见此法阵与幽都古法有相近之处,而且千觞也说,逆天而为,必受天谴,如果屠苏知道了这法子,岂不是……      “既是幽都秘法,我们贸然前去询问只怕不妥。”      红玉提出这法子,是想让晴雪也帮着劝服屠苏,没想到陵越竟然会阻拦。红玉不解地看向陵越,而陵越只是心神不定地撇开目光,不敢与她对视,这让红玉心头的疑惑更深了。      (五十三)      自从少恭提出要以玉衡之力帮屠苏复活族人,压制煞气之后,其实非但是红玉与陵越心存担忧,连巽芳对此都颇为不满。完整玉衡的力量不可估量,谁也不知道是否能够成功。那巽芳虽为瑾娘易容而成,亦是雷严安排在少恭身边的眼线,但对少恭的这一片爱意却是出自真心的。一直以来她都觉得少恭把太多关注的目光放在屠苏的身上,如今甚至不惜舍命相陪,她不懂,难道生死相许的“恋人”还比不上一个萍水相逢的朋友?      然而,倘若她真的是少恭钟情之人,或许还有立场要求少恭为了她放弃屠苏,可惜从头至尾活在戏中的人只有她自己而已。      少恭之所以提出帮屠苏复活族人,自然也是有自己的打算,可是没想到因为红玉和陵越的反对,原本一心想要救回族人的屠苏也犹豫了起来。少恭虽心急此事,但表面上还得装得一派情真意切,好让屠苏全心信赖于他。      要让屠苏尽快答应此事,免不了要用些手段。而屠苏虽然已不是昔日那个初入江湖的懵懂少年,但面对少恭这等心机城府极深之人,终究还是少了一份戒心。      “屠苏,玉衡之事你考虑得如何?下一个月圆之夜非比寻常,乃是一年中阴气最盛之日,恐对煞气有所影响。倘若要试玉衡之力,便要尽快做决定了。”      “少恭说得是,不过玉衡之力非同小可,是福是祸尚未可知,我想还需再仔细斟酌一番,毕竟……我不能连累你为我以身犯险……”      一早的时候,屠苏本是要随陵越去山间清修,正巧遇上前来找他的少恭,陵越看出他们二人有话要谈,便带着霄河先行了一步。屠苏之前答应少恭复活族人之事需再考虑几日,这期间他又与红玉陵越商量过几次,巽芳也私下找过他,希望他能够劝服少恭不要冒险,这样一来屠苏便更加犹豫起来。      “你我既是生死之交,说什么连累。”少恭说着微微摇了摇头,身体忽地向一边倒去,屠苏见状连忙将他扶住,无不担心道,“少恭,你怎么了?”      “无妨,只是这几日花了太多心思在玉衡上,耗费了一些灵气,稍做休息便好。”少恭嘴上说得云淡风轻,但字字句句都点在屠苏心上。看着少恭那憔悴苍白的面孔,屠苏简直愧疚得不知如何是好。      “屠苏,我曾经失去过巽芳,所以我能够明白你的心情。”少恭见屠苏面露愧色,便又继续道,“当年在天墉城时我对你说过,不要相信所谓的天命,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会去争取。屠苏,失去亲人的痛苦没有人比我更懂,所以你不必为我的安危顾虑,我只是想帮你,我不想看你一个人孤孤单单。”      “我……”      他之前的犹豫是因为红玉和陵越的反对,但事实上他从来没有打消过这个念头。而如今少恭这一席话无疑如一点星火,瞬间让那念头死灰复燃。在那么多反对声中,少恭的支持便更加能够俘获他的心。      “我觉得红玉说得不错。”就在少恭与屠苏说话之际,本该早早离开的陵越和霄河却出现在不远处。霄河冷眼看着屠苏与少恭两人,不屑道:“陵越,你们太容易感情用事。”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陵越不认同道,“屠苏想要复活他的族人,这并没有什么错。”      “我说的是那欧阳少恭。”      “少恭?”      陵越微微皱了皱眉头,又朝着恭苏二人看过去。屠苏不止一次说过少恭是他的知心好友,他们之间的那种亲密感远超过寻常朋友。回想起来当初屠苏第一次和自己谈及少恭,自己还为此有过小小的失落,不过后来与屠苏交心之后倒也释怀了。人生能得一知己,其实是一大幸事,是该替屠苏高兴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红玉和霄河对他似乎都有成见。      “少恭一路上对屠苏颇为照顾,倘若他有不轨之心,可以有很多下手的机会。”      “这一次不就是个好机会么?”霄河那双幽兰色的眼睛像是暗藏着一团冷焰般,虽不动声色,却肃杀凛冽,自有一种呼之欲出的寒意,“陵越你发现没有,尹千觞,雷严,青玉坛,这些所有和鬼面人有关的人,其实也都和欧阳少恭有关。我对他虽不了解,但从你和屠苏口中也知道他是个绝顶聪明之人,身为青玉坛长老,他对鬼面人一事竟表现得一无所知,你认为可能么?”      “千觞已经向我们解释过,他并非青玉坛的人,只是迫于生计才会接下这桩事。至于少恭,他是青玉坛长老不错,但屠苏跟我说过,他已离开青玉坛多年,这些年他漂泊江湖一心一意寻求能够复活巽芳公主的方法,雷严的所作所为他不知晓并不奇怪。”      其实陵越对欧阳少恭的信赖可以说是建立在信赖屠苏的基础上。他与欧阳少恭匆匆接触过几次,绝谈不上熟络,至多只能说翩翩君子般的欧阳少恭给他的印象不坏,加上屠苏多次提到他对自己照顾有加,这才让陵越真正放下戒备。      “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陵越本是一心维护少恭,但被霄河这样一点醒,忽然间想起一些事:“当日在天墉城剑阁前,千觞曾对少恭交过手。我当时与千觞素不相识,但见他第二面时却已经有似曾相识之感,而少恭与千觞是多年好友,竟然完全没有认出对方,这一点确实……”      “是故意隐瞒不说,还有当真没有认出,这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而就在两人因为少恭之事陷入沉默之时,屠苏亦已经看到站在门外的两人,不觉惊奇道:“师兄?你不是……”      被意外发现的陵越不觉有些尴尬,刚要开口解释,不料霄河却抢道:“他身体有些不适,所以我们便先回来了。”      “身体不适?”      听到这话的苏越两人皆是一惊,齐齐向霄河看去,霄河却把目光钉在欧阳少恭身上,看得欧阳少恭也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嘴边的笑容微微僵了僵。      “难道是之前的伤……”      屠苏一听说陵越身体不适,心马上悬了起来,赶忙上前查看。其实陵越这几日已经在恢复中,灵气已经稳定下来,所以连连摇头说霄河小题大做,说着还不住埋怨地瞪着霄河。      “师兄受伤了吗?不如让我来看一看。”      欧阳少恭感觉到霄河对他的敌意,虽然有些莫名,但也不便发作,仍是故作亲善地走上前,想要拉住陵越的手却被霄河一掌隔开。      “有些伤,神仙都救不了,更何况你这个大夫。”      霄河说罢,故意看了屠苏一眼。被他这话惊出一身冷汗的屠苏急忙去看陵越,陵越只得无奈地苦笑,这霄河真是……太胡闹了……      “在下医术确实浅薄,不过倘若师兄真的有伤在身,千万不要瞒着不说,也免得屠苏担心。”      欧阳少恭毕竟是欧阳少恭,即便霄河出言不逊,他仍是一派君子风度,不卑不亢不温不火,那副姿态真正是让人挑不出毛病来。屠苏自听到霄河那话,哪还有心思去理会别的,围着陵越上上下下仔细摸索了一遍,唯恐有什么疏漏,闹得陵越简直哭笑不得。      “屠苏,我当真没事。”      待屠苏确认完之后才发觉霄河与欧阳少恭两人已经早早退开,而师兄的脸上也全是似笑非笑的神色,屠苏这才一脸尴尬地松开手,但即便听陵越说了没事,自己也反反复复确认了,还是觉得放心不下,霄河不是随便开玩笑的人,尤其是事关陵越的时候。      “可是霄河分明说……”      陵越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索性直接打断他道:“你方才在跟少恭商量玉衡的事?”      屠苏知道陵越并不赞成此事,但在陵越面前他不会有任何隐瞒,所以便点头承认。陵越这几日心里确实万分矛盾纠结,一来他不想屠苏希望落空失望难过,二来又怕起死回生之术会像自己一样要承受天罚,况且今日与霄河一番交谈之后,觉得欧阳少恭似乎也是疑点重重,不可轻易相信,所以对待玉衡之事的态度便愈发偏向红玉了。      “师兄,如果我坚持,你会生气吗?”      屠苏说完之后许久都未听到陵越应声,心里正忐忑之时听到陵越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屠苏的心随之一提,随后听到陵越道:“给师兄一点时间好吗,再给我点时间。”      他定要查出欧阳少恭的来历,看看他到底是敌是友。      (五十四)      因为霄河的提醒,陵越也开始慢慢注意起欧阳少恭的一举一动,然而让所有人始料不及的是巽芳因为屠苏的事,竟然与少恭怄气,带着玉衡一走了之。当然,这事情的原委绝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巽芳之所以离开不过是雷严的安排罢了,目的就是要将少恭引去秦始皇陵,因为炼制长生不老丹药的宝物明月珠就藏在皇陵之中。      有了玉衡再配合明月珠才能炼制出长生不老的仙药,而只要药丹一成,雷严便会关闭皇陵,让这些知道他秘密的人统统藏身此地。      欧阳少恭虽知巽芳有假,但还是决意要走这一趟。没有了玉衡他便无法复活真正的巽芳,然而让少恭没有想到的是,青玉坛弟子送信给他的时候,恰巧被正在暗中监视他的陵越看到,结果原本只身上路的计划就成了众人结伴而行。      此去秦始皇陵,前途未卜,陵越不想兰生跟着他们犯险,临走前再三叮嘱他留在江都等待消息,可是这兰生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况且这秦始皇陵之中蕴藏无数珍宝,正是他所向往的地方,所以陵越他们前脚刚上路,兰生后脚就追了上来,结果途中还差点闹了笑话,被扮成山贼的晴雪好好戏耍了一番。      众人赶到皇陵之时,皇陵外已是重兵把守。为了引开青玉坛弟子,只得先由少恭只身前往,其他人从旁接应。此次皇陵之行,雷严是志在必得,所以青玉坛几乎是倾巢而出。皇陵之外杀机四伏,皇陵之内又是机关重重,此行真可谓是凶险万分。为了顺利送众人进入皇陵,千觞一人留下挡住追兵,而其他人在进入皇陵之后,又因为误触了机关和少恭意外分散。这秦始皇陵如同偌大的迷宫,各种机关暗道不计其数,恐怕就连修建陵墓的工匠都未必能安全出入,更何谈屠苏这一行人。      陵越因为曾经听师尊提及过一些少年往事,他的一位故友经常来往于古墓之中,所以陵越对这始皇陵也算有一些了解,一路上都在提醒众人提高警觉不可大意。他知道这里头看上去风平浪静,但随时随地都会有致命的危险,一路上兰生倒是无知无畏,边走边看新鲜得很。      “这皇陵之中处处都有危险,你们千万不可随意触碰任何东西。”      这皇陵距今已有千年历史,皇陵之中任意一样东西对兰生来说都是致命的诱惑,要让他忍住着实困难,红玉看他苦着一张脸一副手痒难耐的样子,不禁笑他活像只猴儿。她这一打趣,原本紧张不已的众人倒也放松下来。      “师兄,这皇陵究竟有多大?我们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下去恐怕太耽误时间了,我怕少恭一个人有危险。”      其实从入口处走到这里已约莫走了有一个时辰,但却还只是在皇陵外围打转而已。若要真的这样一个墓室一个墓室找过去,只怕就算找个三五七天也未必能找到少恭和雷严。      “这陵墓里有无数的机关暗道,四通八达,我们现在不宜分散,应先集中力量找到控制整个陵墓机关的中枢墓室。”      众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一间列满兵俑的墓室之内。这些泥塑的石人虽是死物,却面容栩栩如生,宛如真人,看了不禁让人咋舌唏嘘。      “兰生,小心点,这里的东西不可随意触摸。”      结果陵越这话刚一说完,晴雪就不小心碰倒了身侧兵俑手中的长矛,幸好她手疾眼快及时接住。      “总之我们一路上都要万分小心,不该碰的东西绝不要碰。“      这墓室之内虽然静寂无声,但总让人有种暗流涌动之感,仿佛周围正有着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而就在众人正要穿过俑室之时,却被前面的一道石门阻了去路。此门重逾千斤,刀剑难入,想要硬闯只怕不易。而就在一筹莫展之际,忽地听到下面俑室里发出奇异的怪响,众人循声看去,只见那一排排兵俑忽然之间犹如活了一般,身上的泥封被层层剥落,泥封之中竟真的是活生生的人。      “小心!”      陵越话音刚落,只见那成千上万的兵俑齐齐举起手中的长矛弓箭向他们杀来,陵越闪身挡在众人之前,拔剑飞身迎上。霄河的剑气震荡在整间墓室里,将那无数的箭矢飞矛一一挡开。      “师兄!”      屠苏正要拔出焚寂一同上前退敌,却听到陵越大喝了一声:“去帮兰生,这里我顶着!”      这石门既然硬闯不得,那必然在某处暗藏机关。可是眼看着下面的兵俑越来越多,而且个个铜皮铁骨,全不惧死,即便被剑气击中,碎成齑粉,但又会很快重聚,如此反反复复,便是陵越剑术再高也不可能支撑太久。      兰生打小被养在方家,哪曾见过这样的场面,看着陵越只身在前抵挡,心里又慌又急,更找不出破解机关的办法了。      “猴儿不要急,慢慢找。”      以陵越一人之力抵挡不断涌来的兵俑委实太过吃力,红玉嘴上虽然在安慰方兰生,可是自己也开始有点慌乱。      陵越以气驭剑,虽陷入重围之中但也面不改色,一剑一招,干脆凌厉,真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奈何墓室里的兵俑聚散如沙,根本杀也杀不完。霄河亦感应到这诡异的气息,所以忍不住出声向陵越示警:      “再这样下去,你迟早灵力耗尽。”      “能挡一时是一时吧,我要为他们争取时间。”      陵越说罢,飞身而起,手中剑气横扫而出,围上来的一排兵俑霎时间化作飞沙,陵越再旋身一转,剑锋翻转,荡出一个半弧,将身后之人击退。然而此时化作飞沙的兵俑再度聚合,手中长矛齐齐刺向陵越。      “陵越!”      霄河话音刚落,忽地一道红色剑光挡在陵越身前。陵越不及转身看清来人是谁,只觉腰身被人一揽,被那人抱着向后退了两步。      “屠苏,你……”      “危险怎么能让师兄一个人扛?”      屠苏说罢,陵越只感觉搂着自己的手臂似乎又紧了一分。屠苏抬头看向再度聚合的兵俑,目光蓦地一凝,手中焚寂火光烈烈,而陵越的霄河亦绽出慑人的剑意,两道剑光霎时间犹如化作千万星光,周围的兵俑转眼间被淹没在剑光之中。      而就在这里厮杀得昏天黑地之时,石墙上的机关无意间被触动,紧闭的石门竟缓缓打开。屠苏见状心中大喜,正要带着陵越离开,不想兵俑又再次出现。看着向他二人射来的漫天箭雨,陵越忽地一扬手,一掌将屠苏推开。      “师兄!”      陵越这一掌着实让屠苏毫无防备,他整个人被掌风推着穿过了石门,刚站稳脚跟想要冲进去,却被红玉晴雪一把拉住。      “你们先走!”      陵越只来得及回头看屠苏一眼便又忙转身去应付冲上前来的兵俑,屠苏看着墓室内孤军奋战的陵越,猛地一把将红玉和晴雪推开。      “师兄!你快出来!”      屠苏此刻眼睛已经隐隐有些泛红,分明是已经牵动了体内的煞气,陵越一剑隔开杀向自己的兵俑,眼角余光看到又想冲进来的屠苏,他飞快地转身往台阶上退去,但刚退了两步就被追上,眼看屠苏又要闯进来,他心思一定,竟用气劲将那石门推动,屠苏见那石门缓缓关上,不觉惊骇万分,拔出焚寂剑就要上前。红玉和晴雪都已了然陵越的用意,便顾不上会不会激怒屠苏,上前就把他制住,不让他再往前半步。      “放手!师兄还在里面!”      屠苏眼中怒意大盛,赤红的眼睛盯着红玉和晴雪两人,让她们对不由心中生寒。屠苏一手挥开她们两人,但这时门已几乎合上,只看得见陵越那蓝色的背影立在石门之内,屠苏冲上前用两手拼命想把门扒开,陵越知道自己已脱身无望,又听到身后屠苏的声音不断传来。这千金石门一旦合上又岂是凡人之躯可以撼动的?      “屠苏,快点走!找到中央墓室就能关闭机关打开石门。”      陵越退到门边,门缝之中还能看到屠苏那双已经鲜血淋漓的手。      “师兄不出来,我不会走的!”      陵越听到这话,背靠在门边,抓住屠苏的手用力握了一下,那动作极为短暂,刚一握住就匆匆分开,陵越凝气于掌心之中,将屠苏硬生生给推了出去。屠苏摔倒在地上的同时,石门终于沉沉合上。      “师兄!”      那门内很快又传来了打斗声,屠苏猛地扑到门上,一拳砸了过去。晴雪众人见状慌忙上前拉住他。奈何便是他们三个人也完全制不住几乎失去理智的屠苏,被他身上的煞气震得连连后退,摔倒在地上。      “屠苏,你冷静一点!”      红玉看到屠苏隐隐有发狂之兆,想用天墉心法压制煞气,不料屠苏忽地拔出焚寂就往那石门砍去,焚寂之力非同小可,这一剑砍下去,甬道之内顿时震动起来。      “屠苏!”      陵越也听到外面的巨响,方才他靠近石门之时就已经感觉到屠苏身上涌动的煞气。所以听到这声巨响他马上意识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而就在他为此分神的刹那,霄河蓦地从剑中飞身而出,冲着门外扬声吼道:“百里屠苏!你再耽误下去,神仙也救不了陵越,还不快去找到中央墓室关闭机关!”      霄河说着,闪身挡在陵越身前,将冲上来的兵俑尽数击碎。陵越退到门边,听到外面安静下来,禁不住喊了一声屠苏,外头虽没有人应声,但他知道,屠苏就在那门外,他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师兄在这里等你,快去快回。”      那沉默其实很短暂,但陵越却觉得分外难熬,连呼吸都变得沉滞起来。      “等我,一定要等我!”      在听到那声音的刹那,陵越终于长长舒了口气。      他当然会撑下去,一定要撑下去。因为现在这条命,不仅是他自己的,也是屠苏的……      (五十五)      听着背后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陵越才慢慢放下心来。但事实上他接下来将要面临的才是真正的绝境。方才一番打斗他已经隐隐感到不支。倘若之前没有因为灵血法阵的耗损,或许还可以多支撑一会儿,只可惜……      “陵越,你怎么样?”      看着墓室内那些转眼间聚合起来的兵俑,将陵越护在身后的霄河心里也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陵越的气息越来越弱,再这样消耗下去,就算不死在这些兵俑手中,他自己也会力竭而亡。      “还可一战。”      他刚刚答应了屠苏要等他回来,他不能在这里倒下去。      “陵越……”      霄河看着正拧紧眉头,已经微微有些气喘的陵越,正要开口之际,兵俑的飞箭又至。陵越一把将他推开,身形化作一道蓝色的光剑冲入敌阵之中。霄河见状不觉大惊失色,马上追了上去。聚拢而来的兵俑在剑光之中转眼即逝,然而已经与他们多次交手的霄河很清楚这样打下去被拖垮的只会是他们自己。      “陵越,不可再强行催动真气,接下来我攻你守,我会为你争取时间。”      霄河与陵越两背相抵,立在重围之中。陵越的喘息声让霄河更加不安起来。他目光一斜,瞥见陵越的肩上已经沾了血色,他受伤了!      “我稍事休息便可,不碍事。”      霄河冷笑了一声,他要是被这话骗过去那岂非是太傻?      “你只需记住方才答应过你师弟什么。”      霄河说罢,周身气劲飞旋,蓝色剑光将整间墓室照亮如白昼,兵刃交接的声响透着令人胆寒的肃杀之气,他们已经身在绝境,能否绝处逢生,真的要看屠苏能不能顺利关闭墓室机关了。      被霄河一语骂醒的屠苏离开墓室之后便一直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红玉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煞气还不稳定,但也不敢多说什么怕再刺激到他。倘若他真的在这皇陵之内煞气发作,以焚寂之力,想要毁了这里也并非不可能,到时候他们只怕都要葬身于此。      “木头脸,陵越大哥他不会有事吧。”      一行人在甬道中沉默着走了不知多远,一直记挂着陵越安危的兰生终于忍不住把大家心头的担忧问了出来。红玉一听这话,慌忙拉住他对他摇了摇头,可这一路上兰生已经忍得够久了,如今他们是安全了,可是陵越呢,他一个人留在那墓室里头对付那些杀也杀不死的兵俑,光是想想那场景他就不寒而栗。      “师兄一向言而有信。”      屠苏在说着这话的时候,红玉注意到他紧紧攥着的手一直在发抖,身上的煞气忽隐忽现,想必是情绪已经快要被推到崩溃的边缘,稍有风吹草动都有可能牵动他体内的煞气。      “可是……”      “没有可是!”      屠苏蓦地低吼一声打断兰生的话,兰生被生生吓得往回一缩,红玉叹着气摇了摇头,都已经暗示他不要去点火,现在的屠苏根本就是个随时会炸开的火药桶子,陵越这两个字就是火星,谁提他就炸谁。      “苏苏,有霄河保护陵越大哥,他们一定能撑到我们回去救他们的。”      晴雪已经知道屠苏对陵越的用情,所以此刻看着屠苏脸上那绝望的神色,她真真是心如刀绞。她不敢想如果陵越真的有意外,屠苏会变成什么样子。      陵越大哥,为了苏苏也请你一定要坚持下去啊!      然而没想到就在他们通过接下来的两道墓室时,红玉和晴雪为了帮屠苏争取时间,都被困在了墓室之内。到达中央墓室之时,一行人中就只剩下屠苏与兰生二人。      “屠苏,你来看这个。”      两人到达中央墓室之后便找到了控制整个陵墓机关的阵法。但此阵法复杂异常,即便是兰生这样精通玄学术数之人也不免觉得头疼。屠苏想着还被困在墓室里的陵越晴雪还有红玉三人,便忍不住催促起兰生。      “快些想办法破阵吧,我怕再耽误下去,他们会有危险。”      这一路走下来屠苏已经慢慢冷静,虽然心里仍然记挂着其他三人,尤其是陵越的安危,但耳边时时响起霄河的话,陵越的生死掌握在自己手里,如果连自己都乱了阵脚,还有谁能救他出来?      “这个我要好好想想,之前陵越大哥也说了,这陵墓周围都灌注了水银,稍有不慎触动了机关,水银就会把整个陵墓淹没。”      屠苏并不精通这些阵法星象之术,所以纵然心里再着急也帮不上什么忙。唯一的希望都系在兰生身上,看他焦虑地在阵法前走来走去来回比划,结果却成了屠苏反过来安慰他。      “你好好想想,一定能解开的。”      此刻想到陵越,屠苏真可谓是五内如焚,但他却不能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兰生,拼命克制才能勉强保持冷静。而此时的兰生自己就已经紧张得手心出汗,如果屠苏再给他压力,他可能真的会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再试试。”      “好。”      屠苏站在兰生身后,看着那法阵上复杂多变的图案,他现在真恨自己的一无所知,一点忙都帮不上,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那里。      师兄,你现在究竟怎么样了,是否安好,你一定要等我!      “陵越!”      墓室之内,陵越与霄河已经被围上来的兵俑隔在两边,霄河知道陵越已近力竭,再也支撑不了多久,所以拼命想要靠近过去,奈何这些兵俑实在缠人,任你用什么招式打过去都奈何不得他们。      陵越边打边退,已经被逼到绝境,他身上有几处地方受了伤,蓝色的衣袍上到处是斑斑血迹,但脸色却越来越白,额上的汗也越来越多。周围的人在他眼里已经变得十分模糊,只能看到憧憧的人影在眼前摇晃。      “唔……”      就在霄河冲出重围之时,陵越肩上已被利器刺穿。霄河不由怒喝了一声飞身上前将那兵俑一剑击碎。那兵俑乃不死之声,为利器所伤仍能重生,但陵越却是血肉之躯,之间刺伤他的长矛随之化做飞灰,但陵越的身上的伤口却血流如注。      “陵越!”      霄河一手搂住陵越,目光如森冷如剑,催动全身灵气,墓室内万剑飞旋,将周围的兵俑尽数绞杀。趁着他们没有恢复人形的空当,霄河抱起重伤的陵越急退了两步,握住他的手为他灌入真气。      “霄,霄河……住手……”陵越伤口虽痛,但神智仍然清醒。霄河已经耗费了太多灵气,再为他疗伤,自己也会支持不了多久。      “你还想不想再见到百里屠苏了。”      霄河此刻哪里还会再听陵越的话,他转头看了一眼步步逼近的兵俑,将陵越往自己身后一推,张开双臂支起一道蓝色的屏障护在陵越周围。那兵俑再次如潮水般向陵越霄河二人涌来,霄河纵身而起,一人挡在前面,剑光交织成一道铜墙铁壁,绝不放任何人再向前半步。      “霄河……咳……”      陵越不止伤在肩上,之前的血灵阵法已经耗费了他太多元气,就算一直在恢复也远远达不到最好的状态。方才一番打斗,他明显感到十分吃力,全身的功力散得太快,好像整个人被掏空了一样。      “再撑一会儿,答应我,坚持住。”      霄河既要顾及陵越,又要退敌,自己也隐约感到力不从心。陵越看到霄河身上亦有灵气泻出,知道他也受了伤,再这样下去他们两人怕是都要死在这里。      屠苏……      他想起分别前自己从门缝中看到的那一眼,屠苏那充满绝望的目光又浮现在陵越眼前。他说了,要在这里等他回来。      等他……      陵越想到这,突然撑着身体站起,衣袖一挥,霄河支起的屏障顿时消散无踪,霄河只觉得身上一轻,回过头去才看到陵越立在石阶之上,全身衣袍长发皆飞扬起来,他双目紧闭,口中念着剑诀,周身罡风忽起,霄河陡然意识到他想做什么,慌忙大叫了一声想要扑过去阻止他。      但已经晚了。      “万剑穿心!”      陵越话音刚落,无数的剑光自他身后飞出,整间墓室里的兵俑纷纷倒在剑光之下。而霄河的眼里却只有陵越嘴角的鲜血和逐渐失去焦距的目光。      “陵越!”      霄河顾不得自己的伤势,飞扑过去接住陵越倒下的身体,而这时墓室的大门发出了沉重的声音,两扇千斤石门缓缓开启……      (五十六)      霄河抱着陵越飞身离开墓室,没走两步身后的石门便又缓缓合上。霄河自己也受了伤,抱着陵越没走两步便支持不住跌坐在地上。      “陵越!”      万剑穿心的威力非同小可,但损耗的功力也非常惊人。以陵越现在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所以方才霄河看到陵越出招时,心已经凉了半截。      陵越靠在霄河怀里几乎已是毫无动静,霄河连喊了他几声,他也依然双目紧闭,脸色一片灰白。霄河慌忙按住他的脉门,气息若断若续,虚弱得几乎已经感觉不到。看来方才那势若雷霆的一剑已经耗尽了他所有力气,以至于现在内力虚空,灵气尽散。      “你这个混账……”      霄河紧紧抱着怀里的人,第一次有种绝望无力的彷徨。他把自己的灵气灌入陵越的体内,但却犹如泥牛入海,根本激不起任何波澜,陵越就像打算一睡不醒一样,任他做什么都于事无补。      剑灵本应无心无情,不懂贪嗔痴爱,可是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饱尝了太多为情所苦的滋味。他爱他,敬他,懂他,可以为他付出一切,而如今只希望他为自己做一件事,就是活下去。      “我会把你送回到百里屠苏身边,我不会让你失信于他。”      霄河说着将陵越轻轻放下,又抬起衣袖小心帮他把嘴边的血迹擦去。陵越的唇很冷,冷得连身为剑灵的他都感觉到指尖上有丝丝凉意。他记得从前抱住陵越的时候,他的身体很暖,暖得能让人融化,但现在他像一块冰,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活着的气息。      “早知道如此,当初就该跟你分道扬镳,也省得我……”      霄河说着,嘴边已经绽开了一个无奈又温柔的笑容。他扶着陵越的肩慢慢俯下身,两人紧贴着的身体周围缭绕着淡淡的蓝光,霄河蓝色的眼睛像是一滩静寂的湖水,漾着浅浅的涟漪,如水的目光里只倒映着陵越一个人……      而在这陵墓的另外一边,关闭了墓室机关的屠苏终于在陵墓的核心墓室内找到了雷严和欧阳少恭。雷严自恃已经拿到长生不老丹药,并不将屠苏放在眼里,面对他的质问,雷严爽快地一口承认下来自己就是当年屠杀乌蒙灵谷族人的幕后黑手。      “韩云溪,就算我承认了,你能奈何得了我?离开了焚寂,你还有什么本事?”      屠苏这一路走来已经背负了太多的压力,体内的煞气早已因为他对雷严的怨恨而蠢蠢欲动,现在又因为雷严出言挑衅,心中的怒意更盛。他能感觉到焚寂正在不安躁动,似乎在催促着他把心中的怒火发泄出来。      只要拔出剑,就能杀了雷严,替族人报仇,替自己洗脱冤屈!      杀了他!      “怎么?不敢动手?”      雷严不愧是老谋深算,一眼就看出屠苏的迟疑。焚寂之力他是见识过的,如果屠苏真的拔剑,自己也未必有全胜的把握,但是一旦屠苏放弃焚寂,那么他在自己面前便一点胜算也无。      而果然不出他所料,屠苏为了不受焚寂煞气的控制,将手里的剑一把抛开。雷严见状心头大喜,遂出手攻向屠苏。屠苏既然解剑,便是决心用天墉城的武功让雷严心服口服,他见雷严杀来,立即催动真气化作无形之剑攻向雷严,不想此招虽出,但威力却不知为何大大折损,以至于被雷严轻轻松松扬手化解。      “韩云溪,你终究还是太嫩了些,这皇陵之中怨煞之气最终,专门克制你们天墉城的武功,以你现在的身手想杀我,简直是痴人说梦!”      雷严说罢,只见屠苏眼神一沉,又将剑气重聚,雷严自以为已试出屠苏武功深浅,便很不将他放在眼里,岂料这一次屠苏动用的乃是星蕴之力,非但不受皇陵怨煞之气的影响,还因地气流动而有所增强。      召唤出星蕴力量的屠苏犹如浴火重生一般,象征着光明的崇明鸟在烈焰中震动双翅呼啸而来,雷严万万没有想到屠苏竟有此力量,贸然出手抵挡结果终为之所伤,一口鲜血自口中喷涌而出。      “你!”      雷严不曾想过自己会伤在屠苏手中,倒在地上的一刻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屠苏看着狼狈不堪的雷严,想到自己这一生的命运都因这个人而改变,那么多的族人因他而死,连肇临都……      “屠苏!”      而就在屠苏准备上前擒住雷严之时,从墓室中脱身的红玉晴雪二人也已经赶到。屠苏因为听到她们的声音而稍稍分了心,雷严便趁着这当儿从陵墓的密道逃了出去。屠苏本是应该追过去,可是当他看到赶来的只有晴雪和红玉时,不禁心中大急,师兄呢?      “你们逃出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师兄?”      晴雪和红玉一路循着响声追过来,两人都没有看到陵越。屠苏询问之后,心中的恐惧更深,正要回头去找,却看到不远处有道蓝色的人影正向这里走来。      “霄河!”      看到霄河抱着陵越出现的刹那,屠苏的心重重地往下一沉,不等霄河走到面前,他就已经冲了过去。而霄河的脸色非常难看,那已经不是苍白,而近乎是透明。屠苏看到他怀里的陵越,正要把人接过去,只见霄河忽然间像一阵青烟般在眼前散开,然后化作一缕微弱的蓝光回到陵越怀中的剑中。      “这……”      屠苏抱着不省人事的陵越,心头既然是惶惑又是害怕,连喊了数声也不见陵越回应,红玉安抚地按住他的肩,接过陵越怀里的霄河看了看,面色沉重道:“他灵力耗尽,所以无法恢复人形。”说着又低头看向陵越,虽是呼吸微弱面色苍白,但脉息还算平稳,应无性命之忧。      “师兄他怎么样?”      红玉见此情形就猜到恐怕是霄河耗尽灵力替陵越续命。他们在墓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陵越怎会伤得这么重?      “我们先出去,这里太危险了。”虽说没有性命之忧,但陵越的情况不明,红玉最怕就是屠苏会控制不住煞气发作。之前还能拿陵越的安危劝住他,这要是失控了只怕谁都拦不住。      红玉没有明说,这反而让屠苏愈发忧心。看着怀里无声无息的陵越,屠苏的心就像是刀割一样,他当时就不该离开墓室,明知道里面危险,怎么能留下师兄一个人?倘若那时候他能催动煞气打开那扇门,也许师兄就不会……      “屠苏你冷静一些,陵越只是昏迷,并没有生命危险,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红玉话还没说完,忽然整间墓室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仿佛马上就要坍塌了一般。兰生听到周围传来的水声,不由大叫道。      “不好,我们快走!这里很快就要被水银淹没了!”      必定是雷严在逃走之时触动了机关,想让他们几人都葬身于此。见此情形,屠苏众人慌忙找到方才雷严逃脱的地方,顺着那条密道逃出皇陵。      此时的陵墓之外,千觞已经击退了众多青玉坛弟子,他在外头已经听到陵墓之内传来的巨响,真担心不已,看到屠苏他们一行人安好无恙地冲出来,这才大松了一口气。不过看陵越的样子似乎……      “陵越大师兄这是怎么了?”      上一次和陵越一起前往青玉坛时他就知道陵越在使用什么逆天的法术,不过陵越缄口不说,他这个外人自然也不好多问什么。所以这次他一看到陵越昏迷不醒,马上就联想到了上次的那件事,难道又是……      “让我看看。”      千觞说着握住陵越的手腕,屠苏众人见他这反应倒也不奇怪,之前襄铃受伤也是千觞施法帮她恢复的。想到这,屠苏心里不禁燃起一线希望,而半晌之后千觞松开陵越的手,兀自沉吟了一句。      “这次倒不是法术反噬,不过情况也不太妙……”      “究竟是怎么回事?什么法术反噬?师兄怎么会被法术反噬?”      屠苏连珠炮一样的追问让千觞蓦地反应过来,之前答应过陵越不可将此事透露给屠苏,不过屠苏毕竟是他师弟,这样隐瞒不说真的好吗?      可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说出真相之时,突然间大地震动起来,周围忽然间飞沙走石,狂风大作。众人定眼一眼,那狂风之中正向他们走来的,竟是已经被屠苏打成重伤的雷严,只不过此时的他双目赤红,一身慑人妖气,俨然已经入了魔……      (五十七)      众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已经被屠苏重伤的雷严不但逃出了皇陵,甚至因为妖化而变得更加可怕。屠苏虽无惧于他,但眼下他最担心的是陵越。方才尹千觞无意之间透露出来的话让屠苏的心紧紧揪住。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师兄向自己隐瞒了什么事,之前在师兄身上无意间发现的那些伤痕,他虽然解释说是狼妖留下的旧患,但自己总隐隐觉得不安,现在听千觞说什么法术反噬,师兄是天墉城弟子,绝不会修习什么旁门左道,又怎会被法术反噬?      但不管怎样,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待他们脱险之后他一定要向师兄问个清楚,绝不许他再有任何事隐瞒自己。      “雷严的力量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强?”      狂风之中的雷严俨然已经入魔,洗髓丹激发了他身体的潜能,如今的他和方才在陵墓里败于屠苏之手的他已不可同日而语。      “恐怕是洗髓丹的作用。”      当初在翻云寨,玉衡碎片炼制出的洗髓丹已经足可令李潘安的功力一日千里,而如今雷严所服下的乃是完整玉衡炼制出的丹药,再加上明月珠的力量,效果自是不言而喻。红玉听到欧阳少恭这么一说,不禁拧紧眉头瞪了过去:“你当真为他将丹药炼制出来了?”      红玉本就对欧阳少恭心存怀疑,如今听闻此事,自是诸多不满。欧阳少恭面对红玉的质问无言以对,巽芳见红玉秀美怒竖,隐忍待发的样子,慌忙替欧阳少恭解释道:“少恭是为了救我,才会被雷严所胁迫,你不要怪他……”      “此事待回江都再说吧。”      屠苏心烦意乱地打断他们,眼下他们正处险境,陵越亦是昏迷不醒,他现在哪有心情来分个是非对错,只想快点解决雷严弄清楚师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韩云溪,方才你侥幸获胜,是我大意,如今我们再来战一场!”      雷严本就是狂傲之人,如今得了这魔神之力,更是不将众人放在眼里。只听他话音一落,天色骤然变暗,滚滚浓云遮天蔽日,一时间雷声响彻天际,浓云之下雷鸣电闪,杀声震天。      “大家小心!”      屠苏说罢,闪身挡在众人前面,拔出焚寂以做抵挡,但无奈雷严的力量委实强大,即便是合他们几人之力都无法抗衡。雷严猝然发招,用了近十成功力,屠苏众人纷纷不敌,尽数被雷严妖气震开。看着狼狈不堪的屠苏等人,雷严不禁大笑道。      “尔等凡人之力在我眼中如蝼蚁无异,还想妄图与我为敌。”      屠苏众人已为雷严所伤,尤其晴雪与红玉还在皇陵中折损了元气,此刻更是无力支撑。屠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众人,最后将目光定在陵越身上。      师兄……      原谅我这次擅作主张,我手里的剑必须为我所爱的人而战,我无路可退,唯有一搏!      “苏苏,你要做什么!”      晴雪看到挣扎着站起身来的屠苏,心头大惊,正要上前阻止,只见屠苏周身骤然绽出慑人剑光,手中焚寂在剑鞘中争鸣而响。屠苏猛地将剑拔出,随即一跃腾空,双手紧紧握住剑柄,凛冽剑气呼啸而出。雷严见焚寂出鞘,忙运足全身真气以做抵挡,看着眼前奔涌而来的黑色妖气,屠苏额间再现血红烙痕,眼中的滔天恨意便是雷严看了也不觉暗暗心惊。      他本以为服下洗髓丹功力大增后便无畏无惧无人可敌,没想到屠苏召唤出真正的焚寂之力竟如此可怕。雷严已用尽十成功力,可面对焚寂这柄剑锋之上凝着无边煞气的凶杀之剑,那犹如带血一般的剑光将周遭的妖气驱散,屠苏像一支正烈烈燃烧的飞矢直直刺向雷严。      那一剑将这沉重的黑暗终结,剑声咆哮过后是无边的静寂。      天光穿过层层浓云,风乍停,雷声骤歇。      “苏苏!”      眼前的飞沙尚未散尽,视线中只能隐约看到屠苏红色背影摇摇欲坠。晴雪与红玉两人慌忙冲上前去将屠苏扶起来,屠苏身上煞气已退,脸色苍白如纸,几乎已无力支撑下去,而不远处的雷严更是面容惨淡,一双如鬼火般的眼睛幽幽地盯着屠苏和他手里的剑。      “咳……”      屠苏被红玉扶着,终于忍不住一口血呕出来,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他扭过头,远远看着正被千觞保护着的陵越,仿佛只要看到他无恙,自己便是伤得再重也无所谓。      “韩云溪,今日你有焚寂相助,我虽然输得不服但也无话可说。不过欧阳少恭。”      雷严自知败局已定,面上却并无凄惨之色,他大笑着转过身,看向欧阳少恭与巽芳二人。      “有一个秘密,你永远也无缘知晓了,我要让你为此一生活在悔恨之中!”      他此言一出,只见欧阳少恭的脸色顿时一片惨白,可是不待他多问,雷严已气绝倒地而亡。巽芳方才听到雷严那话,心里已是绝望至极,没想到他最终没能吐出实情,看到他断气,巽芳也不禁长长松了口气,而她自以为掩饰得极好,又怎知这一切早就落入少恭眼中。      在皇陵里,烛龙之鳞已经把昔日秦皇与李斯的对话重现出来,世间并无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那么也就是说,巽芳真的永远不会回来。      那一刻,谁都没有注意到少恭眼中骤然划过的那丝疯狂和绝望。那恨,牵心动骨,仿佛要让这世间万物一同陪葬。      秦始皇陵这一行,着实让屠苏一行人元气大伤,且不说苏越二人,剑灵霄河在墓中为了陵越已耗尽灵力,只能勉强依附于剑中,同为剑灵的红玉要修成人形绝非一日之功,如今他灵气散尽,还不知要多少时日才能恢复。而剑主如今又昏迷不醒,否则借助剑主之力重新修炼,或许还能够事倍功半,至于屠苏,和雷严一战他自己也受伤不轻,可是回来之后便一直守在陵越身边不肯离开,任谁来劝都没用。晴雪和红玉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红玉之前跟屠苏说过,陵越并无性命之忧,之所以一直未醒,只是因为元气大伤。然而说到这个的时候,红玉自己也很疑惑,那墓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能让陵越和霄河两人伤成这样。以陵越的身手,不敢说他全身而退,但应不至于因为丢掉性命,这一点现在想来十分蹊跷。      “师兄他身上原本就有伤,但他一直瞒着我,一定是那日在墓室里伤势复发,才会有此凶险。”      而打从皇陵回来之后,千觞便诸多借口躲着他,这越发让屠苏觉得可疑,要不是师兄至今昏迷不醒,他一定要把千觞逮到面前来好好盘问一番。但这样一来无疑也坐实了师兄确实有事相瞒。想到这一点,屠苏简直是气闷得不想说话,可是看到躺在床上气息虚弱的陵越又实在不忍心怪他什么,到头来只能把气往自己头上撒。      之前明明有许多迹象表明师兄的身体不好,可自己却总是很天真地就被瞒过去,直到这一次……      他想到这儿,不由握紧陵越的手。这一天一夜他都不知道是怎么熬下来的,看着师兄始终不曾醒来,心就像被凌迟了一样,时时刻刻都痛楚难当。为什么师兄最危险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人不是自己,如果没有霄河,他是不是连师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说好要等他回去,说好会保重自己,结果却……      “陵越他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打算,你也不要太自责,有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红玉看着满面憔悴的屠苏也是十分不忍,可是想劝又无从劝起。陵越不醒,别人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我知道,我都明白。”      屠苏望着安静无声的陵越,一时间忘了红玉就在身边,习惯性地伸手抚过陵越的脸颊:“我气的只有我自己,我永远不会怪他。”      “屠苏……”      站在一旁的红玉似乎被屠苏这一连串的动作惊到,半晌没有说出话来,如果她没有看错……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屠苏对陵越……      难道他们……      (五十八)      陵越真正醒过来是在回江都后的第三天。因为这三天里被灌了无数的汤药,以至于醒来的时候口中又苦又涩,喉咙也火辣辣的,整个人都是虚浮的,有点分不清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      江都已经入秋,不比前些日子燥热,到了晚间还微微有点凉意,屋子里只有一扇小窗虚掩着,窗外的桂香已经隐约能够嗅到,那清甜的香气让人觉得格外安逸舒坦,这才让陵越有种自己还活着的真实感。      “师,师兄?”      陵越身子刚一动就感觉到手被人紧紧握住。      “你终于醒了,终于醒了。”屠苏说着这话的时候,声音近乎是颤抖的。这三天里他几乎没有怎么合过眼,就算累了也只是在床边靠一会儿。他听不进任何人的劝,固执得让人无可奈何。看到他这样自虐一样地对待自己,红玉和晴雪都只能一边心疼一边干着急,就算是少恭来也是一样。再这样下去,就算陵越醒了,只怕屠苏也垮了。      幸好,幸好在屠苏几乎陷入绝望之时,陵越终于从一片混沌中挣扎着醒了过来。      昏睡了多日之后,视线慢慢在黑暗中模糊地辨认出屠苏的身影,那双眼睛在夜色里隐隐地泛出水光,有太多的悲喜凝在眼底,看得陵越的心微微一颤,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声音已经喑哑得不成调了。      “咳……”      “你别动,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其实屠苏又能比他好到哪里去。那日催动煞气打败雷严之后,他自己也是带伤回来,接下来的三天除了陪在陵越身边,除了少恭的汤药以外就没吃过东西,本来还想运功替陵越疗伤,被红玉晴雪他们拼命拦下来方才作罢,这会儿看到陵越醒来,心头豁地一松,正要站起身去帮陵越倒水,结果眼前一花,差点一头栽下去。      “屠……屠苏……咳……”      看到屠苏的身体猛地一晃,陵越吓得慌忙从床上坐起来想要伸手扶他,结果两人都是虚弱不堪,谁也帮不了谁,一起摔回到了床上。      “师兄!”屠苏刚趴到陵越身上就慌忙挣扎着要起来,唯恐会让自己压坏了一样,然而不想陵越却伸手抱住他,尽管力气不大,却足以让慌张不已的屠苏安静下来。      “我没事……屠苏,别走……”      那日在皇陵中,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他真的有过恐惧,不是对于死亡,而是因为还有牵挂,还有放不下的人和事。他怕自己这一倒下去便再也起不来,那样的话,屠苏该怎么办?      他闭上眼的时候,想到的是狼妖幻境里屠苏那消散在风雪中的身影。      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想到那样的情形,陵越越发感到怀里的人是那么珍贵,珍贵得值得他豁出命去保护。      “师兄,我压得你难不难受?要不我先起来,我不走,我就在这里……”      屠苏也感觉到陵越的异样,师兄素来不会在人前示弱,便是面对自己也总是强撑,可是今天的他眼中露出的那种不安让屠苏不由地紧张起来。      他原本已经打算这次绝不心软,无论如何要让师兄把事情说出来,可是面对这样的师兄,他的心又如何硬得起来?他差点就失去他,现在又怎么忍心逼他?      待陵越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看着面带病色,双眼熬红的屠苏,心里说不出有多少歉意,当日他答应了屠苏会等他回来,会平安无事,结果却……      “对不起,是师兄……咳……是师兄没有遵守承诺……”      他这一说让屠苏更是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未能保护好师兄原本是他的错,可结果道歉的却是师兄。他想听的并不是这一句啊。      “师兄的道歉我不收。”屠苏支起身体,目光定定地看着陵越,让陵越顿时有种无所遁形的压迫感,“师兄,为什么连千觞都知道你的秘密,而我却一无所知?我们……不是最亲密的人吗?”      “千觞……跟你说了什么?”      听他提起千觞,陵越心头蓦地一震。那日他虽然没有对千觞和盘托出,但千觞毕竟是认出了那个法术,就算不知道事情的全貌,但如果说出来只怕也够吓到屠苏了。不过……陵越又仔细想了想,如果屠苏知道事情真相,以他的性子必然不会如此冷静,看来他应该还是不知道的。      “他……”屠苏生性耿直,从不说谎,尤其在面对陵越的时候,更是不善伪装作假,犹豫了一下才道,“他把你的事都跟我说了。”      看屠苏这样子那便是没说了。      陵越虽说才刚从昏迷中醒来,但还不至于糊涂,看到屠苏的反应,心里顿时舒了口气。千觞想必是没有把真相说出来,但肯定也透了一些口风给屠苏,看来这件事还需好好找个说辞才能让屠苏放下心来。      “屠苏……师兄今天有些累了,明天再说可好?”      屠苏一听陵越说累,刚硬起来的心马上就软了,陵越昏迷才行,应是多多修养才对。陵越见他一下子慌张起来,心里也满是愧疚,但此事一旦说破,只怕屠苏拼了命也会阻止自己,所以只能继续瞒下去了。      “可惜少恭已经睡下,否则让他来看一看也好,我不懂医理……”      “我真的没事,就是有点累。”      陵越实在不忍心再听屠苏用这种愧疚自责的语气说话,连忙打断了他:“你的脸色也不好,是否也受了伤?你不要总顾着我就忽略你自己。”      “这话该我说给师兄听才是吧。”      屠苏说着,俯下身靠在陵越肩上,双臂紧紧缠住陵越:“师兄昏迷了三天,我就煎熬了三天,真怕你……”      “傻小子。”      陵越越听越觉得莫可名状的心疼。想到还要继续欺瞒下去,心里真真是感到愧疚。但愿他日后知晓真相,能够原谅自己的一意孤行。      为了救你,我真的顾不了那么多了。      “屠苏?”      陵越正要再说什么,低头一看却发现屠苏已经趴在他身上沉沉睡了过去。他太累了,紧绷的弦一松懈下来便再也支撑不住。陵越的手沿着屠苏的眉眼一路轻轻抚过,他感觉自己只是睡了一场,可是屠苏却像憔悴了十年。      陵越小心翼翼掀开被子,将屠苏拉到自己身边来,让他枕着自己的肩好睡得舒服一些。屠苏在梦里不安分地动了动,半梦半醒地喊了声师兄,末了,陵越感觉抱着自己的手臂又紧了紧。      “我也不会走,我在这里。”      长夜无声,不知这样的宁静是否还能长久。陵越偏过头,在屠苏的额上轻轻吻了吻,对着已经熟睡的人,陵越眼中的温柔如粼粼清光,将世间至深的情意都凝在眼底……      (五十九)      陵越虽说是醒了,但身体却远远未能恢复,依少恭的诊断,元气溃散得厉害,而且不知为何灌入他体内的真气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吸取,以至于真气无法聚合,自然也就不能自行疗伤。如今他内力虚空,霄河为了救他性命也耗尽灵气,如今的陵越虽无性命之忧,但也和寻常人无异了。      “师兄的伤究竟如何?”      早上少恭来为陵越看诊之后便被屠苏叫走询问病情。他看少恭眉心紧皱,嘴上虽宽慰说无碍,但屠苏看他时不时低声叹气便猜到事情恐怕不那么简单。况且陵越虽醒,但其实昏睡的时间远多于清醒的时间,有的时候睡得沉了甚至让屠苏有种感觉不到呼吸的错觉。      “陵越大师兄的伤委实蹊跷。”少恭与屠苏二人走到屋外走廊,对比屠苏的心焦,少恭的心里已然有了写眉目,加上那日千觞无意之间说出了法术反噬的话,这便让少恭更加确信心中的想法。      没想到陵越如此稳重的人,竟然也会冒险做这种事,不过他是为谁在冒险?难道……      “少恭,此话怎样?师兄他……”屠苏一听少恭这么说,心猛地往下一沉,“少恭你说清楚,师兄他究竟怎样了?他现在病着,我不忍心逼他,但我知道他一定有事瞒着我,千觞也总躲着不肯说。”      “屠苏,你也别急,我想陵越大师兄也有他的苦衷。看大师兄这情况,想必是用了什么以命换命的法术,之前因为他功力深厚,还能勉强支撑,如今在皇陵中受了伤,灵气溃散,再想挽回只怕不易。”少恭说着这话的时候,屠苏的脸色已经不是用难看二字可以形容了。少恭看到他脚步蹒跚了一下,几乎是扶着廊柱跌坐下去的。      “以命换命的法术?你的意思是……师兄他……”      “屠苏你别着急,这也只是猜测罢了,究竟真相如何,你还是该去问问他。”少恭说着做到屠苏身边,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如今我算明白为何当初陵越会反对你用玉衡复活你的族人,同样是逆天之法,他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不想你再因此有危险。”      “师兄难道是想复活他弟弟?”难怪那几日只要谈到这个,师兄便是欲语还休的样子。他总说让死者复活是违逆天意之举,会受天谴,而他自己……难道这便是天谴么?      “这种事不无可能,”少恭早就知道陵越和方兰生是什么关系,而且关于兰生的身世,陵越应该也已经清楚,他当然不可能是为了兰生冒这个险,可是,如果不是为了兰生,还能有谁能让陵越不惜赔上性命?不过这样也好,陵越跟在屠苏身边始终是个麻烦,而且上一次看那剑灵的反应,似乎对自己已经生疑,难保陵越不会知道点什么。幸好那剑灵很快就要被红玉带回天墉城去,至于陵越,少恭有的是办法让屠苏与他分开。      “你不是说陵越师兄这些年一直心怀愧疚,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弟弟吗,如今终于找到可以复活弟弟的方法,难保他不会冒险尝试,这种心情,屠苏你也是明白的吧。”      屠苏如今对少恭的为人仍然深信不疑,而以少恭的城府,说些谎话简直是信手拈来,况且这件事本也被他说得八九不离十。不过这事情被少恭说开之后,屠苏心底也隐隐有些说不出的落寞。师兄想要复活自己的亲人,这心情和自己一样,本无可厚非,而且他也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对自己诸多隐瞒,但这么一想,心中难免落寞。或许在师兄心底,那个过世的弟弟才是他最牵挂的人吧……      “说起来,屠苏你想过没有,玉衡既然可以帮你复活族人,当然也可以帮陵越师兄复活他弟弟,如果陵越师兄心愿得偿,便不必再冒险用那以命换命的法术。”      少恭刚说到这里,此时走廊尽头传来了红玉的声音,少恭见屠苏因为自己一句话而陷入沉默便知道他已经心动了。他飞快看了一眼正面色不善地向他们走来的红玉,少恭心道这鱼饵已经抛出去了,我就看你什么时候上钩。他想罢,便朝着走过来的红玉微微欠身笑了笑,道了一声红玉师姐,随即转身对屠苏说:“我先去帮陵越师兄抓药了。”      说罢少恭便留下怔怔出神的屠苏和面露怀疑的红玉两人独自离开。红玉和霄河一样,对少恭有诸多怀疑,所以并不希望屠苏与他有太多的接触,方才她看到少恭又在和屠苏单独说话,心中不由警铃大作,连忙走上前来打断他们。而少恭也是很善察言观色之人,看到红玉便马上脱身离开。      “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红玉心底认定了少恭动机不纯,所以不论他做什么都不免往坏处想。而屠苏因为正想着少恭方才的话,连红玉走到自己身边都没察觉。红玉看他一副神游物外的样子,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屠苏这才回过神来,蓦地看到红玉站在面前着实吓了一跳。      “红,红玉姐,怎么是你?少恭他……”      “他跟你说了什么让你这么魂不守舍的?”      红玉看屠苏这恍恍惚惚的样子,越发坐实了心里的想法。欧阳少恭这个人对屠苏的影响太大,而这影响究竟是好还是坏,真的很值得琢磨。      “少恭方才在跟我说师兄的伤势。”      听到谈及陵越的伤势,红玉也不由紧张起来,连忙询问道:“他怎么说?”      “师兄功体受损,灵气溃散,一时之间恐难恢复。”屠苏眼中一片黯然,越说越觉得绝望无力。少恭说那是一种以命换命的法术,师兄是想用自己这条命救回弟弟,可是自己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向绝路?      “霄河也是,”红玉听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在屠苏身边坐下,“我恐怕要先回天墉城一趟,这里没有足够的灵气补充给霄河,再这样下去他的灵魄会枯竭然后消散。”      “在皇陵里若不是他的灵气撑着,师兄只怕也……”屠苏说着说着声音便哽住了,是霄河救了他的师兄,这份恩情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若是霄河因此消失,莫说是师兄,连他自己都会愧疚一生。      “红玉姐,你尽快带着霄河回去吧,师兄他伤势未愈,恐不能随你上路,就让他留在江都,兰生他们也好照顾。”      “兰生他们也好照顾?”      心思细腻的红玉很快捕捉到屠苏话中有话:“难道不应该是你来照顾么?”      “过两日我要启程去榣山。”      既然决心去做,屠苏便索性对红玉直言:“少恭说过,我们如今虽有完整玉衡,但仍需月灵花做引才能施法复活已故之人,而这月灵花只生长于榣山之中,我必须要亲自去一趟。”      “什么?都这个时候了,你竟然还想着……”      红玉乍一听屠苏这话,不觉心头怒火沸腾,可刚要发作,忽然瞥见屠苏双目失神,忧思重重,回想这几日屠苏为了陵越茶饭不思滴水不进的样子,又很快冷静下来,屠苏不是不懂分寸之人,更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他不会在这种时候丢下陵越不管,可是他心里究竟有什么打算?      “你这么急着去榣山,是不是和陵越有关?”      “红玉姐,这么多年来师兄心中始终存有憾恨,幼弟的惨死让他一直不得解脱,而屠苏心中亦思念亲人,所以此去榣山不止是为了师兄,也是为了完成我自己的心愿。红玉姐,你就容我们任性一次可好?”      “你的话把我弄糊涂了。”      红玉一脸疑惑地沉思了一会儿:“你说陵越想复活他弟弟?这不可能,前些日子他明明还和我一起……”      “少恭说了,师兄之所以伤得如此严重,是因为他曾施法想要复活弟弟,而这种法术虽能让死者重生,却要借活人的灵气才能奏效,师兄便是因此灵气溃散元气大伤。如果我们能用玉衡复活亲人,那么师兄也不必受此煎熬。”      “真是胡闹!”      红玉怒而打断道,“令亡者复生,乃逆天之术,陵越是天墉城大弟子,怎会如此糊涂?那欧阳少恭来历不明,他的话你怎能轻信?!”      “少恭是我挚友,一路与我生死与共,纵然他身怀秘密,但我相信他不会害我,也不会害师兄。”屠苏知道红玉对少恭一直存疑,但是见她有此反应也不觉讶异。红玉见屠苏说得恳切,知道自己仅凭三言两语只怕难以说服他,不过屠苏说陵越为了复活亲人不惜动用这逆天法术,这倒真的让她始料未及。      “你是否执意如此?你要知道,逆天而为的恶果未必是你承受得了的。”      “我这么做,不仅为了能与亲人重逢,我也希望师兄能心愿得偿,我不想他再伤害自己做危险的事。”若我能以身相替,也算是求仁得仁顺遂了心愿,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你……”      红玉想起当日自己在房中所见的情形,原本心里已经有了些猜测,沉默了这么多天之后终究忍不住一问究竟:“你和陵越……你们……”      “红玉姐……”      不待红玉问完,屠苏抬起头,目光中一片平静,而那平静之下,却是无惧无悔的坚决。      “我与师兄已一诺终生,定永不相负。”      (六十)      “我与师兄已经一诺终生,定永不相负。”      屠苏一字一句,说得没有半分犹豫。或许就如陵越当初所言,前路未知,或许灰暗,或许光明,但只要能与他一路走下去,再多风雨也会一起面对一起承担。      红玉看着屠苏许久都没有说话。不知自己是被屠苏眼中的决然所震撼,还是勾起了自己心中那被深埋的感情。然而屠苏比她更勇敢,更坦荡,也更洒脱。人活一世,能与相爱之人生死相随,风雨同路,又何须多问是劫是缘。      “屠苏,你可知你们选择的这条路注定难行。”红玉虽佩服屠苏和陵越的勇气,但还是不免为他们的将来担忧。且不说他们两人皆为男子,还是同门师兄弟,此事若传扬出去,天墉城定然容不下他们,而且陵越还是涵素真人心目中下一任的掌门继承人,又怎会轻易放他与屠苏……      “红玉姐,当初在江都,曾有人为我批命说我凶煞入命,六亲缘薄,注定孤独终生,那时候我想过要远离师兄,我不想害了他,可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我不能因为那些虚无缥缈的命数之说和前途可能遇到的困境就轻言放弃,师兄曾说与我相识相爱是此生之幸,其实这话应该我来说才是,唯有好好珍惜他,走好眼前的每一步,才配得上他这份情意。”      屠苏从小就不善言辞,在红玉眼里就是个沉默寡言甚至有些孤僻的人,没想到今日说到陵越,他竟会一下子说这么多话。红玉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屠苏,离开天墉城的这些日子,他真的变了很多,成长了很多,如今,也懂得肩负起很多。她从前一直觉得陵越心事太多,责任太重,而身边能够为他分担的人又实在太少。他是天墉城的大师兄,是掌门寄予厚望的下一任继承人,可是他一个人的时候,只是陵越。      “屠苏,你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屠苏本是抱着豁出去的心态在向红玉坦白此事,没想到红玉听完,非但没有斥责他,竟然还……      “你和陵越的事,我之前也猜到一些,如今你既然对我坦然相告,我想必定是已经下了决心。”红玉轻声长叹,“陵越从来责任为先,能为你做到如此地步,足可见用情至深,这条路你既然决定陪他,将来刀山火海,人间地狱,你都要陪他走到底,你能做到吗?”      红玉方才说完,屠苏便抬手指天立誓道:“我百里屠苏以天地为证,终我一生守护陵越,若违此誓,天地不容。”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其实便是不说,这些话也已经刻在他的心上。      “好,好。”      红玉的眼中除了笑,似乎还有些闪烁的泪光,人生若能痛痛快快爱一场,也是潇洒。而她的情,注定只能默默跟随,远远凝望。      但既是情之所钟,便无怨无悔……      陵越这一病,其实不止是屠苏忧心如焚,方兰生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尽管他还不知陵越正是他的亲生大哥,但冥冥中的血缘亲情牵引着他,让他从初识起就对这个从天墉城远道而来的大师兄有一种超乎寻常的亲切感。在那之后两人又一起经历了许多事,彼此的感情和羁绊亦随之加深。这次皇陵之行后,陵越一直重病垂危,屠苏衣不解带终日陪伴,而兰生亦是竭尽所能翻遍了江都城的大小医馆为陵越求药,但他这伤本就非世间凡药可医,纵然兰生再有心,其实也帮不了多少。      “陵越大哥,我二姐已经写信回琴川,凭方家的财力势力,一定可以找到能给你治病的大夫。”      陵越近来都卧病在床,但也从屠苏口中得知了兰生为自己所做的事。一直以来陵越都对当年与弟弟失散的事耿耿于怀,在找到兰生之后亦不敢说出他的身世,怕搅乱他平静的生活,怕他不肯原谅自己这个哥哥,而今见他为自己的事奔波,陵越的心底不可谓不安慰。      “你不用为我担心,我不要紧的。”      陵越也厌恶自己如今这病恹恹的样子,可是连这条残命都是霄河拼了命才帮自己捡回来的,所以现在真的不是自暴自弃的时候。霄河为了自己差点灵魄消散,为了他,也该保重身体快点恢复才行。      况且,还有屠苏的事……      “陵越大哥,你要快点好起来,你还要教我练功的,你可不能食言。”在兰生心里,陵越就像是云端上走来的人,原本是遥不可及的,可是没想到他们会慢慢越走越近,近到自己可以挽着他的手臂叫他陵越大哥。每次靠近他,兰生就有种不寻常的亲切感,和他待在一起就觉得很安心,很自在,好像他们很久前就熟识了一样。      “你啊,别总想着练功修仙,你二姐那么辛苦,一个人支撑方家,你也该替她分担分担。”陵越听着兰生那撒娇一样的语气,心都要被捂化了。虽然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认回这个弟弟,但看他一切安好便就够了。      “我就是不想被困在琴川才离家出走的,二姐总想着要我回去继承方家,可是我根本不喜欢做生意,我只喜欢外面自由自在的世界,我想和你们一起浪迹天涯,行侠仗义。”兰生说着,情绪渐渐有些激动起来,有些话不知不觉就说了出来,“我常想,要是我真有你这样一个大哥就好了,这样你就能带着我……”      “兰生。”      这话无疑是刺痛了陵越的心,他慌忙打断了兰生的话:“不要再说了。”      看到陵越骤然间黯淡的眼神,兰生猛然想起屠苏跟自己说过陵越小时候的事,不由心里愧疚,低声道:“对不起陵越大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你要是愿意,就把我当作你亲弟弟吧,不要总是为了以前的事不开心……”      “兰生,对不起,”陵越说着撇过头,不忍去看兰生受伤的表情,“虽然他已经过世很多年,但是没有人可以取代他。如果可以,我甚至愿意用我的命来换他的。”      “陵越大哥……”      “别说了,忘了修道的事吧,你应该跟你二姐尽快回琴川去继承家业,那才是你该想该做的事。”      方如沁的话如在耳边,方家养育了兰生这么多年,他们姐弟的感情陵越看在眼里,而失去弟弟的痛楚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就算这是一场谎言,但至少也是个善意的谎言,何不让兰生在这个谎言里平平静静地过一辈子。      一直以来陵越不曾对兰生说过什么重话,这一次却是真的伤了兰生的心。兰生本就是娇生惯养的大少爷,脾气自然是有的,他一番好意结果被陵越拒之门外就罢了,他还偏偏要踩在地上狠狠蹂躏一番,说得好像自己不配做他弟弟一样。      “不愿意就罢了,我又不是求你。”      兰生说着,气呼呼地哼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结果却在门外撞上正端着药碗的屠苏,屠苏因为一时失神,被兰生撞得往后一退,手里的药碗啪地一声摔在地上,陵越循声望过去,不知为何看到屠苏的目光时,竟有种被刺痛了的感觉。      如果可以,我甚至愿意用我的命来换他的……原来,原来真的如少恭所言。      “屠苏……你……”      陵越不知自己用来气走兰生的话已尽数被屠苏听去,更不知道这些话已经扎进了他心底。      这若是师兄的愿望,便有万难,屠苏也一定帮你实现!      (六十一)      方兰生虽说被陵越气得不轻,但是也没有立刻跟方如沁回琴川去。其实他之所以对陵越弟弟的事如此关心,也是因为当初在江都花满楼的时候,他无意间触动烛龙之鳞,少恭说过,施法之人可以通过烛龙之鳞知晓自己的前尘往事,而方兰生在那些破碎的画面里看到的正是当年自己年幼时与哥哥分别的情形。只不过因为当时他武学根基浅薄,灵气不足,无法完全驾驭烛龙之鳞,所以只能勉强看到一些破碎的画面。但从那之后,方兰生就隐约有种感觉,自己的身世也许并不简单。他六岁时受伤失忆,在那之前的事全然忘却,家里人告诉他手臂上的疤痕是打娘胎里带来的,但看到烛龙之鳞所呈现的往事里却并非如此,他不仅看到了自己,还看到了另外一个孩子,为什么他会叫自己弟弟,他到底是什么人?自己不是方家的孩子吗,自己的童年不该是衣食无忧的吗?为什么会衣衫褴褛流落在外?      正因为心中存疑,又对陵越有超乎寻常的好感,所以兰生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近陵越。那天被陵越狠狠拒绝之后,兰生一连几日都不曾去找过陵越,憋着气等来他向自己道歉,结果等来等去也不见人来,而兰生心里其实也担心陵越的伤势,最后还是忍不住跑来后院找他,不想才刚到院外就听到里面传来屠苏与陵越的说笑声。      经过几日修养,陵越的身体稍稍恢复了一些,已不必整日卧床休息。屠苏知道他不喜欢闷在屋子里,又见外头天朗气清日光正好,便扶着陵越到院中小坐。他们师兄弟虽不在天墉城,但多年来养成的习惯,除非病痛加身实在难以支持,否则都会在天不亮时就开始晨修。当初兰生初学艺时正是因为吃不了这苦头所以才半途而废。      “师兄,眼下已经入秋,外面风大,你多披件衣服。”      陵越觉得自己只不过在屋中待了两三日,然而外头世界却已经变了许多。院中的草木已隐隐见黄,淡淡云影如青烟般散在天际,天空的颜色澄澈得如同水洗过一般。陵越走到院中坐下,屠苏随后便拿来袍子给他裹上。陵越失了内力,又重伤初愈,屠苏自是格外小心,唯恐再有什么差错。陵越虽不愿被人当病患对待,但对方是屠苏他也就不再坚持什么。      屠苏安置好陵越之后,才径自走到庭中。如今他已经能够很好地控制焚寂煞气,那柄凶剑已为他所驾驭,陵越坐在庭中树下,看着屠苏那红色的背影仿佛融在这一片秋意之中,剑招行云流水,不急不缓却又蓄势待发,剑锋扫过庭中落叶,叶舞纷飞,如一场斑斓的大雨落下,雨帘中的人时不时笑着望过来,这让陵越也隐隐有些心动,      陵越站起身,抖落了身上的长袍,从树下捡了一根残枝握在手中。前日红玉已经带着霄河赶回天墉城去,没了称手的佩剑,也只好就地取材。师尊曾说过,剑道的至高境界是心中无剑,但万物皆可为剑。陵越自问远不及那境界,但以此残枝为剑,也可让他尽兴了。      “屠苏!”      陵越这飞来一剑让屠苏不觉一惊,想到陵越身无内力,屠苏慌忙收剑闪避。陵越看他收剑对让,故作不悦道:“你招招相让,岂非是看不起师兄?”      “屠苏不敢!”      说话间,陵越又出一剑,屠苏不敢再让,但也撤去了内力,全凭剑招抵挡。他们两既同为紫胤真人门下,武功路数自是一脉相承,要严格说起来,屠苏的入门武功还是陵越手把手教出来的,两人对彼此的招式甚为熟悉,这一番交手你来我往见招拆招,倒是让他们觉得像是回到了从前在天墉城一起练功的日子。      而那树下两人对招正在兴头上时并未察觉兰生已悄然站在那里许久。兰生远远望着树下那对默契的人影,又禁不住回想起之前陵越教自己法术时的情形。他真的很喜欢和陵越待在一起的感觉,他那日对陵越所说的话都是发自肺腑的。所以很多时候他很羡慕屠苏,他羡慕他从小到大被这样一个兄长照顾爱护着,羡慕他们两人心意相通,有时候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所想。他也希望自己能有这样一个大哥,可是……      为什么陵越可以把屠苏当作弟弟那样,却偏偏拒绝了他呢?      “小兰,你在看什么?”      兰生怔怔盯着院中两人出神之际,肩上冷不防被人拍了一下,吓得他一哆嗦,差点叫出声来,回头一看才发现是少恭站在自己身后,禁不住连连拍着胸脯压惊。      “哎?陵越师兄伤势未愈,怎么能跟屠苏过招?”      少恭听到院中传来的声音,探着身子看过去,正巧看到屠苏与陵越两剑相抵,乍又分开,落叶之下,两人手腕轻转,默契非常地连番挽出剑花来。那剑招虽劲烈,但看他们两人的神色,只怕已不是缠绵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少恭,我问你一件事。”      兰生看到少恭,猛然间想起烛龙之鳞一事,连忙抓住他的衣袖问道:“少恭,那烛龙之鳞真的能看到一个人的过去吗?”      “为何这么问?”      少恭问完很快想起当初在花满楼自己发现烛龙之鳞时,正是方兰生和襄铃施法之后,也就是说兰生已经通过此物看到了自己的过往。这么说来,他已经知道自己不是方家的孩子了?      “我,我就是随便问问。”兰生心中只是存疑,并不十分确定,所以没有对少恭说实话实说,“襄铃一直想要找到她的爹娘,我想借你的烛龙之鳞帮帮她。”      少恭是何等精明之人,岂会被兰生这三言两语给骗去。不过既然是个顺水人情,他做也就做了。前几日如沁临回江都前,还拜托他照顾兰生,少恭嘴上不好拒绝,其实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把他推出去。毕竟自己这趟回青玉坛还有正事要办,带着兰生这个麻烦束手束脚的,反而不利于他。      “此物你要谨慎使用,可不能胡来。”      看到少恭把烛龙之鳞拿出来,兰生的心跳都加快了。他内心深处确实渴望知道真相,但是又怕那真相是自己无法承受的。万一,万一自己真的不是方家的孩子……      少恭见兰生犹豫不决,故意激道:“你不要吗?”      “我,我要!”      兰生说着一把将烛龙之鳞夺了过来。少恭嘴角轻轻一动,一切尽在他算计之中。      “少恭,兰生?”      而另一边屠苏与陵越已看到兰生少恭二人,收了剑从院子里走出来。陵越看到兰生,眼神中不觉露出一丝愧疚,只可惜兰生的气还未消,拿了少恭的烛龙之鳞,飞快地瞪了陵越一眼,然后掉头就走了。陵越见他走远却不能解释,心里的怅然又能对谁说?      “对了屠苏,我其实是来向你们辞行的。”      “辞行?少恭要离开江都?”      “我准备回一趟青玉坛。”      (六十二)      一听说少恭要离开江都重回青玉坛,屠苏和陵越都颇觉意外。之前陵越因为霄河和红玉的提醒,对少恭已经有了戒备之心,本打算有机会要好好试探试探他,可惜皇陵回来之后他便一病不起,如今更是不可能同少恭一起回青玉坛。      不过雷严既死,少恭此时回青玉坛意欲何为呢?少恭此人,是否真的像红玉霄河猜测的那样对屠苏居心叵测?而就在陵越正为少恭之事伤脑筋时,门外屠苏已经端着热水走了进来。陵越因为白天练剑出了些汗,身上有些燥热,便让屠苏帮他打来水想清洗一番。      “师兄,水我已经帮你烧好端来了,你当真不用我帮忙吗?”      之前病着的时候都是屠苏亲手照顾,如今身体已渐渐恢复,哪还能再麻烦屠苏忙前忙后?陵越从后面走出来时,已经脱去了外袍,只着了一件单薄的里衣。被解开的长发散在肩上,借着屋里的灯火看他,屠苏只觉得整颗心激荡不已,眼睛瞬也不转地盯着陵越,直到对方也察觉出他的异样才慌慌张张把脸低下来。      “不必了,你去休息吧。”      陵越说着便转过身去解开腰带。他们师兄弟打小一起长大,在屠苏面前自是不必避讳什么,屠苏虽低着头,但仍能听到衣服摩擦的窸窸窣窣声。即便他没有抬头,但是也能想象那是一副怎样的画面,所以陵越正把衣服解下来时便听到身后的门碰地一声被人关上,他回头一看,屠苏已然不在屋中。      逃出门去的屠苏一口气走到院中,想借外头的冷风冲散脑中的绮念,可是这初秋的夜风只会让他心头缠绕不去的情丝愈发旖旎。他和陵越之间有过一次情事,所以他知道拥抱那身体时候的感觉,熟悉师兄那单衣之下的每一寸肌肤,他甚至还能够清清楚楚地回忆起当夜发生的每一幕。      之前师兄昏迷的时候替他换衣擦身也未曾有过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怎么今天却……      屠苏狠狠摇了摇头,大步走到院中坐下,不巧的是他所坐的地方正是早上陵越的位置。夜风微凉,将杯中的清水吹拂得泛出涟漪,屠苏心头正燥热不已,抓起杯子就给自己猛灌了一口,那冰凉的水滑入喉间却并不止渴,因为能解他心头之火的人,唯有……      屠苏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却仍觉不够,放下杯子想定一定心神,却鬼使神差地摸出了当日陵越为他包扎伤口的绸带,自离开天墉城之后,有两样东西是从不离身的,一样是当日陵越下山时送他的玉铃,另一样便是此物了。      分开的那段日子,他只能借着这两样东西慰藉心头的相思,没想到如今师兄与他就在咫尺之间,他却还要拿出这东西来安抚自己,这可真是……      屠苏正兀自出神地摩挲着手里的绸带时,那头陵越的屋子忽然灯火一熄,屠苏蓦地一惊,慌忙起身冲向屋子。      “师兄!”      屠苏心慌意乱地冲进去,一片漆黑中忽然眼前亮起一丝微弱的火光,随后视线明朗起来,灯火亮起的地方,陵越正半裸着身子点着桌上的灯,方才他一不小心弄熄了烛火,没想到却让屠苏大惊了一场。      然而虽然是虚惊,但这一次闯进来无疑给屠苏心头上那把还没熄灭的火又给点着了。昏暗的灯火里,陵越的长发已经被水打湿,贴合着光裸的身体,泛出的水光衬得那肌肤愈发白皙细致。      “屠苏,你……”      陵越见屠苏像是被什么定住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目光却灼热异常,陵越以前或许还不太明白这些事,但和屠苏有过一次之后,自然明白这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上一次是醉酒,或许还能放纵自己一回,而这一次……      不等陵越开口,屠苏先一步走上前来,他已经竭力在克制自己,可是在看到陵越的一刹那,所有的意志力都土崩瓦解。对他而言,这世间最烈的情药便是陵越本身,他的存在对屠苏来说已是致命的诱惑。      “师兄……”      陵越身后就是半人高的浴桶,一时之间毫无退路,几乎被是屠苏抱着翻进浴桶里的,溅出的水花声在这样静谧的秋夜里显得尤为突兀。      水声之后是渐次急促起来的呼吸声,陵越被困在水中,身上本就没剩下多少衣物,屠苏那滚烫的掌心熨贴着他的身体,从脸颊一路爱抚到腰际,让一向冷清禁欲的陵越都不由身体颤动起来。      屠苏心里很清楚师兄还病着,自己不该这样冲动行事任意妄为,可是想到自己即将远行,此去榣山前途未知,这一分别,他最怕的不是道途艰险,而是怕相思难熬。      “屠苏……”      陵越刚一出声就被屠苏以唇封住。两人既是彼此深爱,又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只要稍稍擦出一点火星,便能燃起燎原之火。屠苏起初还只是克制地浅尝辄止,但陵越没有拒绝,那顺从的态度无疑是默许了屠苏的胡来。      其实他并非是纵容,只是实在不知该如何拒绝。这种时候,他倒是真希望给自己来点酒醉过去算了。      但是显然屠苏并不会给他醉过去或者干脆晕过去的机会。被压在浴桶边的陵越因为受局限,几乎挣扎不得,而屠苏那只紧紧搂着他的手还不时地抚弄着他腰肢上最敏感的地方。第一次时陵越是醉的不省人事,而屠苏却是清醒的,这一次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生涩,爱抚的时候也很有分寸,尽管心里的欲火已经不可遏制,但想到师兄伤势未愈,所以只好耐着性子循序渐进。      “啊……”      胸口被屠苏吻住的时候,陵越禁不住轻呼了一声,黑暗中屠苏看到他那长长的眼睫颤了颤,双唇微微张开,这分明只是个无意识的本能反应,可是在屠苏看来却像在诱惑一般。他马上凑上前,小心翼翼含住陵越的唇,柔软而温暖的唇瓣让屠苏几乎失控,吮吸的声音从唇齿间流出。      陵越是第一次清醒地面对情欲涌动的师弟,眼神有些散乱地不知该往哪里看。屠苏知道师兄一时之间怕是难以承受这样的事,他不想师兄尴尬,便把之前收藏的那根绸带拿出来,轻轻蒙住陵越的眼睛,陵越胡乱抓住屠苏的手想推开,却反而被屠苏握住。      “师兄,交给我……”      (六十三)      “师兄……”      陵越的双眼已被缎带遮住,虽然眼前一片漆黑,但屠苏的声音和气息就在他耳边缭绕,让他的心不可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屠,屠苏……”屠苏的手掌贴着陵越的胸口轻轻抚摸,那令人酥麻的感觉让陵越的身体震颤不已,这让他既感陌生,但又觉得熟悉。纵然上一次是醉酒,但彼此肌肤相亲的感觉却已经留在了记忆深处。      屠苏用手臂紧紧搂住陵越,俯下身从他的脖颈处开始吻起。被水浸润过的身体柔软温热,还带着皂角的香味。屠苏看着身下的美景,一时间也颇有些失控,忍不住将一连串的痕迹印在陵越身上,让他身体的每一寸都留下自己的印记。      “啊……”      屠苏的吻停在陵越的胸前,他知道这里是师兄的敏感处,所以故意用力含住那里,果然引得陵越一声惊呼。第一次是初尝情事,不得其门而入,而这次便是驾轻就熟。他用舌尖上下舔弄着那已经微微挺立发烫的部位,挑逗得陵越在他怀中方寸尽失,越是想要强忍着不出声,却越是难以控制。屠苏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融化在陵越那一声声有意无意从口中倾泻出的喘息声中。      陵越从小长在天墉城,所学所想皆为道家正统,如今与自己的师弟做这等背德之事,明知不可,却无法抗拒。他心中羞愧,却又慢慢沉沦,挣脱不出。屠苏伸手挽住他的腿,手指顺着腿根抚过,陵越的腿精瘦而细长,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尤其是最内侧的地方,细嫩光滑,最是引人遐想。      “师兄的腿生得真是漂亮。”      “休,休得胡说……”      陵越听到这话,不由出口训斥,但他已经被屠苏吻得全身酥软,就连声音都带着几分欲拒还迎的意味,听得屠苏心如擂鼓般,愈发燥热难忍了。      “好,师兄不喜欢听,我就不说。”      他嘴上答应得好,这嘴不用来说,自然还有别的用处。他用力抬起陵越的双腿,抓着架在自己的肩上,陵越身下一空,连忙伸手抱住屠苏,屠苏一把将他推到桶边上,感觉到对方动作突然粗鲁起来,陵越心底一惊,可是还来不及询问屠苏就倾身上前,火热的下身抵在陵越的小腹上,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上一次,弄伤了师兄,这一次我一定小心。”      他说着,将手探到下身私密的地方,陵越陡然间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心底不觉掠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屠苏……等……啊……”      已是到了磨枪上阵的时候,屠苏哪里容得陵越喊停,不等他把话说完,就用口封住他的声音。那舌如灵蛇般缠住陵越,在他口中攻城略地一往无前,陵越不谙此道,唯有迎合,任由屠苏在自己口中放肆。那一吻缠绵得让陵越觉得魂魄都要散去,整个人都仿佛在空中漂浮着。而屠苏便是趁着他神智尽失之时,借着水的润滑,小心将手指探入他身后紧致的入口。他记得上次陵越流了很多血,让他自责了许久,这一次一定要万分小心,不能再伤着师兄才好。      此刻的陵越已经陷入迷乱,被进入的时候只微微感到有些不适,但很快又迷失在屠苏的攻势里。那窄小的洞口一如上次一般生涩紧致,屠苏只得耐着性子小心拓开,火热的内壁包裹着他的手指,被他一点点扩张开直至深处。陵越靠在浴桶边,身体被弯着得几乎重叠起来,幸好他是练武之人,腰肢柔软,否则这样的姿势平日怕是难以下床了。      “唔……唔……屠……屠苏……放开……”      那手指在陵越身体不安分地捣弄着,虽说已是格外小心,但毕竟是逆天而为,那异样的感觉终于引起了陵越的警觉,不禁扭动着身体想要逃开,但屠苏又怎会在此刻偃旗息鼓,他紧紧抱住陵越,将他推拒着自己的手握住按在浴桶上。      “师兄,很快,很快就不难受了……”      才怪。      感觉到已经准备完毕,屠苏再也等不下去,飞快地抽出手指,扶住自己已经硬得发烫的凶器抵住洞口,然后慢慢推入。      “啊!”      虽说仍是艰涩难行,但毕竟上一次贸然行事弄得陵越受伤流血,这一次已经算是顺利多了。被侵入的感觉让陵越挣扎得愈发厉害。屠苏心疼他,不住地吻着他满是汗水的额头,然后是被缎带蒙住的眼睛,他很想看此刻师兄的样子,想看他迷失在情欲中的样子,想看他渴求的表情。      “师兄,我爱你。”      原本正在抗拒的人因为这一句耳语般的情话忽然间安静下来。      我爱你。      他原本以为他们之间的感情已不需要用任何词语来修饰,但原来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心还是会突然停下来。      “屠苏,我……啊……”      粗壮的巨物猛然顶入到陵越身体的深处,疼痛和不知名的快感让陵越失控尖叫起来,他紧紧抱住屠苏的脖子,仰起头,身体紧绷成一个曼妙的弧线。      “我也……啊……爱你……”      屠苏,我也爱你。      听到陵越的这一句回应,屠苏再也无法抑制涌动的情潮。抽插的动作变得粗鲁起来,但是也没有完全失了分寸,每一次进入都势必要到极致,陵越随着屠苏的动作摆动着身体,他不知道自己迎合着屠苏的样子有多迷人,他只知道屠苏的那句“我爱你”,让他丢掉了所有顾虑和不安,他想要和他在一起,无论身心,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他。      “师兄,我好喜欢听你说这句话。”      说话间,屠苏又猛地一挺腰,陵越的声音里已然带着哭腔,他觉得自己快要被贯穿了,五脏六腑都要被碾压碎了,可是一旦屠苏抽离,他又忍不住想要被填满,想要被……      “你再说给我听好不好,师兄。”      屠苏的软语相求,陵越又如何拒绝的了?只是眼下的他却真的是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身上的热浪一波接着一波,几乎淹没他的神智。屠苏听着陵越口中那模模糊糊断断续续的字句,虽然根本连不成句,但是他的心已经被满足感所撑满。      “啊……唔……啊啊……”      两具火热的身体紧紧纠缠在一起,似是已经抛弃了所有的忍耐和羞耻,陵越从没有想过一心修道的自己会有一天堕入红尘,不复回头。可是,只要对方是屠苏,他就无怨无悔。      无怨无悔。      “啊……”      随着屠苏的用力顶入,陵越只觉得快感像是如急流般走遍全身,下身胀痛的地方随即释放出来,而屠苏亦是将自己爱液灌入了陵越体内。在释放的同时,屠苏解开了陵越眼睛上的缎带,那双水雾迷梦的眼睛因为高潮的余韵而茫然失神,屠苏低下身,吻住陵越沾着泪水的眼睛,陵越这才慢慢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他捧住屠苏的脸颊,尽管疲累不堪,但还是主动送上了自己的唇。      两人唇齿相依地拥吻着,像是要把对方吞入腹中一样。待这一吻结束时,陵越的嘴唇已然红肿不堪,但却愈发显得艳美而惑人。      这样的风情,唯有自己一人可见。屠苏想到这里,便又觉得心底躁动起来。      他一把打横抱起全身酸软的陵越,裸着身体一步跨出浴桶。陵越已是神智昏沉,也管不了屠苏要做什么,任由他把自己抱上床,翻过身,再度压下。      陵越不及反应,刚被疼爱过的地方尚不及闭合便又被打开,被滋润过的地方很容易就接纳了他,屠苏一边在陵越的背上留下无数的痕迹,一边抱住他的腰,饕餮不足地品尝起来。      他本打算不要让师兄太受累,但……离别在即,他……总要给自己留点念想。      “师兄……”      “嗯……”      屠苏咬住他的耳垂,狠狠将自己的巨物送进最深处。      等我回来。      “你说……啊……”      说什么?      陵越终究还是无力去分辨屠苏在自己耳边到底说了什么,他的神智很快又被情欲吞噬。屠苏的热情让他有些招架不住,也许抵死缠绵,也不过如此了罢……      (六十四)      自从方兰生从欧阳少恭那里借来了烛龙之鳞,却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施法去看自己的往事。一方面他确实很想知道真相,可是另一方面,倘若发现自己真的不是方家的孩子,那么今后该如何面对二姐?是对她坦言相告,还是继续装作一无所知?      然而就在方兰生为此举棋不定之际,屠苏却忽然找到他,说他要和晴雪出一趟远门,拜托他照顾陵越。方兰生之前确实跟陵越赌过气,但那也就是小孩子耍耍脾气罢了,哪能真的因此怨恨陵越。不过突然间听说屠苏要离开,方兰生着实感到十分意外。      “你们要去榣山?那不是传说中的地方吗?”      方兰生自小就熟读先秦古籍,尤其对《山海经》一类的志怪奇谭最感兴趣,所以屠苏一说到榣山,方兰生马上就来了兴致。屠苏此行榣山,正是为了将月灵花取回来给少恭炼药救人。而这件事,他并不打算告诉陵越,事实上,从那晚过去之后,陵越也一直昏迷着没有醒来。之前红玉走之前跟屠苏说过,陵越的灵气衰退近乎消散,因为那个重生之法恐怕就是以陵越自身为宿主,要靠他自己的精血和灵气来滋养。而皇陵一战,陵越身受重伤,已是强弩之末,到了今时今日,全靠着霄河的灵气在续命。但这又岂是长久之计?      所以他必须要尽快找到月灵花,不仅是为了自己的族人,也是为了陵越。他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他因为弟弟的事受折磨。      “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已经传信给了芙蕖师姐,想来他们很快就会将师兄接回天墉城调养。在他们来江都之前,师兄就麻烦你照顾了。”      对于陵越,屠苏有千万个放心不下,如果可以,他一刻也不想离开陵越,但是……      “榣山本就是虚无缥缈之地,万一要是找不到呢?万一路途凶险,你们……”      “我一定会留着这条命回来。”屠苏说着,回头看向陵越所住的那间屋子,“无论如何,我也一定要把月灵花拿回来。”      方兰生从屠苏的眼神里似乎看出了什么,这些天他因为怄气,所以故意没有来找陵越,但其实他心里早就已经释怀,倒是陵越的病让他格外忧心。所以今天看到屠苏这副神情,方兰生也觉得心里颇为沉重。      “屠苏,你老实告诉我,陵越大哥的伤,是不是很严重?”      屠苏闻言沉默不语,事到如今,对于师兄的伤他真的一点把握也没有。他本想把自己的灵气输给陵越,可是想到自己身体内不但有两股妖气,还有焚寂煞气,思来想去还是不敢冒这个险。霄河的灵气支撑不了多久,在自己回来之前,只希望芙蕖他们能尽量想办法帮师兄续命。      而且师尊也快出关了吧,师兄待在他身边,应是最安全不过的。      方兰生见屠苏没有回答,自己心底也有了答案。那日他对陵越所说的话并无半句虚言,他真的早就把陵越当作自己的亲哥哥来对待,那种感情甚至不亚于二姐。      “你们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陵越大哥,一定不让他有事。”兰生说完,又用力握了握屠苏的手,“你和晴雪也是,要好好保重,能找到月灵花固然好,要是找不到,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好。”      一个好字里,既有感激,也有信赖。真正的朋友间便是如此,无需太多言语缀饰,凭的是真心相待。      自少恭与千觞离开之后,屠苏与晴雪也启程前往榣山,原本大家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现在一下子冷清下来着实让兰生觉得很不习惯,幸好身边还有襄铃陪着,总算不至于太寂寞。至于陵越,清醒的时间很少,偶尔醒过一两次,总是拉着他问屠苏去哪了,兰生见他这副样子,哪敢跟他说真话,理由不知道找了多少,好在陵越并不是非常清醒,也不会刨根问底,总是昏昏沉沉就又睡过去。      他之前不想跟陵越分开,所以总希望芙蕖他们能晚些来,可是现在看到陵越病势沉重,他又不禁在心里盼着芙蕖他们能早点来。      “你啊,还说我长不大,让人操心,你看看现在多少人在为你操心。”      屠苏走后就是方兰生一直在照顾陵越,他是方家的少爷,从小被人伺候惯了,这次为了陵越算是真正破了例,凡事亲力亲为,连襄铃看了都啧啧称奇。从前那个恃宠而骄的方家小少爷好像真的长大了,如果方沁如看到这一切,必定会深感欣慰。      兰生一个人对着昏迷的陵越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其实以前很多时候兰生跟陵越说话,也是这样一个人说一个人听,但是现在只会觉得分外寂寥。      “你那天故意气我的事,我都没跟你算账,你倒好,这一病什么都不管了。”方兰生说着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就在他伸手要帮陵越盖好被子的时候,怀里的烛龙之鳞无意间掉落下来。      从少恭那里把这宝贝借过来却一直不曾用过,现在看着陵越,之前被他强行按捺下去的想要知道真相的欲望又再度燃起。      方兰生握紧了手里的烛龙之鳞,犹豫了片刻之后终于下定决心,口中默念了一番,将灵气注入烛龙之鳞。      前尘往事,一幕幕在他眼前展开。他的记忆和陵越的记忆交织在一起,最终完全契合。      一切的真相已经不言而喻。直到那烛龙之鳞完全黯淡下来,兰生都还没能从往事中走出来。      如今真相已经再清楚不过,他就是陵越年少时走失的弟弟,然而一场阴差阳错让陵越错以为他已不在人世,为此而后的十多年一直活在内疚之中。然而他却因为失去了记忆,无忧忧虑地做着他的方家少爷。若不是因为屠苏的到来,他想他这辈子可能都不会知道真相,而陵越亦会因此悔恨一生。      兰生原本设想过很多知道真相时的情形,但从没想过自己会这样平静,那种感觉就好像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整颗心终于平静下来的感觉。他以前还在迷茫如果知道真相该怎么面对二姐,但原来根本不用去担心这种事,二姐还是二姐,大哥也还是大哥,至于他自己究竟姓什么,是不是方家的孩子又有什么关系?      陵越从前一口咬定弟弟已经过世,大概也是不愿打破自己的生活,让自己陷入两难的迷茫之中吧。      你到底,还承受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呢,大哥……      兰生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地握住陵越的手。他以前总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个天墉城的大师兄会给他那么亲切的感觉,也奇怪为什么晴雪少恭口中不苟言笑的人却总是对他笑得很温柔,回想起从前他有意无意地向自己打听生辰,听完之后脸上露出的那种让人心疼的表情,也许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真相,可是却从来也不说出口。      “屠苏说你有的时候很固执,我本来还不信,现在看来,岂止是固执,简直是……”兰生握着陵越的手,看着他病中安静的睡颜,“你凭什么不认我这个弟弟,凭什么自己一个人把所有事扛下来。在你心里,我就是个不懂事的纨绔子弟吗?”      他说着,视线忽然间被眼泪模糊,他用手背用力擦了擦,脸上勉力挤出笑容:“我是没有那么好,二姐也总说我一天到晚只想着玩,是不是连你也觉得我这个弟弟很累赘,所以干脆不要认比较好……”      “不是的……”      兰生说到一半,突然间听到陵越的声音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陵越也正紧紧握着他的手。      “你……”      “兰生,我不是……”      “你居然装睡!”      兰生这个人要说脸皮薄,他追襄铃的时候一点也不含糊,可是要说他脸皮厚,这会儿对着自己的亲生大哥居然抹不下脸来。      刚刚那一番话句句发自肺腑,可是也只是对着睡着的陵越才说得出来,结果,结果陵越居然早就醒了……      “我没有……兰生,我……”      陵越确实是才醒不久,他不是故意装睡的,只是一时之间真的不知道该对兰生说什么,直到他说什么自己是累赘的话,陵越才忍不住开了口。      “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是累赘……咳……更不是不想认你……我……”      “你还说就当我死了。”      说到这里,兰生故作委屈地抱怨道:“要不是有烛龙之鳞,你是不是要瞒我一辈子?”      “是……”      这一个是字刚说完,兰生就想狠狠甩开陵越的手,可是陵越紧紧抓着不放:“我看到你在方家过得很好,你二姐待你如亲生弟弟一般,我不知道说出真相对你究竟好不好,我不想看你不开心。      “我现在就很不开心。”陵越的话已然触到了兰生心底,他当然知道陵越苦心隐瞒是为了他,可是一味想着成全别人,又有谁来成全他呢?      “兰生……”      “你对屠苏那么好,你一定觉得有了他这个师弟,就不需要我了。”      “不是的。”      陵越连忙摇头否认:“你们在我心里一样重要。”      “才不一样。”      兰生听到这话,终于忍不住偷偷笑了笑。陵越莫名其妙地看着兰生的笑容,虽然不知道他笑什么,但总归算是不生气了吧。      “你别以为这事就过去了,”兰生撇撇嘴,从床边站起身,插着双臂故意道,“现在你要认我这个弟弟,我还要考虑下要不要认你这个哥哥,所以这段时间你要乖乖听我的话,我让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      “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陵越说罢,想了想又补充道:“要合理才行。”      “什么合理,合谁的理?你说话还算不算,不算我走了。”      其实很多时候兰生的“胡搅蛮缠”陵越着实有点招教不住,不过他心里知道兰生心地善良,断然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所以便妥协地点点头,满是宠溺地笑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答应便是。”      兰生闻言,这才又坐回到床边,陵越的精神不好,久病在身,多说一会儿话就会倦怠。兰生看着他满脸倦容,不觉一阵心疼,声音立马软了下来。      “你是不是累了?”      “还好……”陵越硬撑着摇了摇头,他们兄弟才刚相认,他想再和兰生多说一会儿话,可是身体实在支撑不住,很快又困顿起来。      “你别逞强了,我就在这里,我不会走的。”      兰生说着,紧紧握住陵越的手,握紧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陵越的情形,这只手握着霄河,剑气如虹地出现在他面前。而如今这手却……      “兰生……”      “哥,我在这儿。”      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下来,滴在手背上。很多年前,他病重的时候,哥就是这么守在他身边,一遍遍地在他耳边跟他说不要害怕。现在,换做他来做这件事。      “我会保护你,我不会让你有事。”      (六十五)      虽然屠苏临走前已经传信给了芙蕖,但天墉城距离江都有千里之远,而芙蕖众人也不能像陵越一样御剑飞行,所以即便是日夜兼程往这里赶,仍然需要一些时日才能赶到。而至于陵越这里,他之前一直神志昏沉,屠苏的事兰生还能勉强瞒着,待他慢慢清醒之后多番追问,兰生终是招架不住,只得据实以告。      “屠苏当真去榣山了?”      当陵越从兰生口中逼问出屠苏的下落时,原本就因为伤势未愈而虚弱的面孔一下子变得更加苍白起来。榣山一事他曾经听屠苏提过,所以他这次前往必定是为了少恭口中那所谓可以逆天转命的月灵花。陵越一心阻止屠苏就是怕他像自己一样受天谴之祸,可是没想到他却还是……      “哥,有晴雪陪在他身边,屠苏自己也有分寸的。”      “兰生,事情并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陵越一听说屠苏去了榣山,整个人都慌了,哪还听得进兰生的劝说,“且不说此去榣山路途凶险,就算他真的找到那月灵花安全回来,就如当初晴雪说的那样,以凡人之力岂可逆天而为?我怕的是他要为此付出的代价。”      陵越这么一说,兰生也不觉紧张起来。他之前还不理解为何大家都反对屠苏寻找起死回生之法,如今陵越这么一说他才恍然大悟。天道有常,荣枯有序,生死循环又岂是人力可以扭转的?      “哥,那现在怎么办,他几日前就出发了,这会儿说不定都……”      早知后果这样严重,当初说什么都该把屠苏留下。就算自己说不动他,他好歹会听他师兄的话。兰生想到这个便自责不已,屠苏与他是过命的交情,是他的至交好友,而且也是大哥心中挂念之人,万一他有个好歹,大哥该怎么办。      “我现在就去追他回来。”      陵越这话一出,兰生连连摇头不赞同道:“不行,去榣山路途遥远,你这样怎么能去?”      “我的身体……”      “别说你已经没事了。”兰生不等陵越说完便打断道:“我知道你不放心屠苏,我也一样担心他,但是你这样贸然上路,若有个危险,我如何跟屠苏交代?”      兰生的反问让陵越一时间无言以对。回想当初自己御剑乘风,驰骋天地来去自如,没想到会有这么一日灵气枯竭,形如废人。兰生的话说的不错,现在的他保命尚且勉强,又怎么追去榣山找回屠苏?      “哥……,”      兰生见陵越低头不语,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有些不当,连忙想要解释,可陵越摆了摆手,没有让他说下去。      “让我一个人再想想。      他眼中的失落,除非是瞎子才看不出。兰生怎么忍心见他如此,所以几乎想都不想便脱口而出道:“你要去也行,但得让我陪着。”      “兰生……”      兰生知道他下面想说什么,当即摆了摆手,果断道:“要么让我一起去,要么就谁也别去。再过两天芙蕖师姐来了,你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这小子,竟然还把芙蕖搬来压他。      陵越固然不愿兰生陪着自己一起冒险,但正如他所言,眼下的自己根本无法只身上路。兰生好歹修习了一些法术,再不是从前那个文弱书生,有他相伴确实要稳妥得多。      “可是你二姐还在琴川等你……”      “二姐那里你别担心了,反正我在外面这么久了,我二姐也懒得管我。”兰生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绝没有想到,江都的这匆匆一别,竟会是他与二姐的最后一面。      “日后回到方家,要好好帮你二姐,不可再淘气了。”      陵越从来没有想过认回这个弟弟之后要把他带走,在他看来,养育之恩大于天,是方家给了兰生新的生命新的生活,他和方家本就是不可分割的,就像天墉城之于自己一样。      “二姐对我的好,我都明白。”      说到二姐,兰生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不论这世上的人或事如何变化,方兰生在方如沁的面前,永远都是那个长不大总让人操心但是总会甜言蜜语哄得她哭笑不得的弟弟。只是这世间的缘分,有时候脆弱得不堪一击,稍纵即逝,有的永别甚至让人来不及做任何的准备。      屠苏和晴雪其实很早就已经赶到同城准备出海寻找榣山,但因为晴雪陪着屠苏连日奔波,加上之前在皇陵之内受了伤一直未能痊愈,所以到了同城之后就一病不起。为了照顾晴雪,屠苏不得不一边想着法子筹钱看病,一边四处打听出海的法子。许多船夫一听说他们要出海前往榣山,都纷纷摇头表示不敢前往。榣山本就是传说之地,传闻要到达那里,必须穿过雷云之海,而这并非凡人之力可及,所以不论屠苏愿意出多少钱,都没有船家愿意去冒这个风险。      而正因为这个缘故,事后知晓屠苏去向的陵越才得以追上他们。否则屠苏一出海,以陵越如今的身体,更不可能阻止他了。      这一路上陵越兰生以及襄铃三人走得着实不易。兰生虽然初学法术,但这次也算是派上了用场。一路上都在为陵越疗伤,他那点微薄的灵气还就真的支撑着陵越赶到了同城。不得不说这个弟弟着实让陵越刮目相看了。      “哥,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让你休息,我再和襄铃去打听屠苏晴雪的下落。”      为了追赶屠苏,陵越他们可以说是日夜兼程,极为不易。到了同城之后,他们三人便在城里找了间客栈先把陵越安顿下来。      “屠苏他们先我们几日上路,我只怕他一早已经出海了。”      算一算屠苏离开的日子,陵越的心又不由紧了紧。襄铃见状便笑着安慰道:“那我们也借辆船追上他们就好了。”      襄铃天真烂漫,自然是不会像陵越思虑那么多。兰生知道陵越在忧心什么,扯了扯襄铃的衣袖,对她使了眼色就把人拉出了屋子。      前途未明,陵越怎么可能安心修养。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暗自叹了口气,这颗悬着心在见到屠苏之前,根本放不下来。      他缓步走到窗边,推开窗,外面正对着一望无垠的蔚蓝大海。天高海阔,那虚无缥缈之地究竟在何处?屠苏是不是已经驾船离去,是不是正漂泊在这大海之上?      他如今,是否安好?      陵越没什么力气久站,就在窗边靠了靠,天色将晚,海面已被暮色染红,海面上鸟影翩然,正是归巢的时辰。迎面而来的海风吹动了陵越的鬓发,他抬起手,正要去关起窗户,忽然间他听到了一声很熟悉的声音。      那是……      那是一声刺破长空的鸟鸣,鸟羽扑打着翅膀的声音随之而来,陵越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是当他抬头看向天际,却看到那轮红日之间,那熟悉的身影正从天边盘旋,然后俯冲下来。      “阿翔!”      陵越循着那声音一直看下去,直到在人群中看到那身穿红衣的负剑少年高高举起手臂,让那只巨大的海东青落在他的手背上。      是他。      是他!      那一瞬间,陵越的整颗心都为之颤动起来,他转过身,像是忘掉了自己一身的疲倦,飞一样地向楼下冲去。      是他,是屠苏!他找到他了!      然而,就在他冲出房间的刹那,正巧撞上了迎面走来的人。陵越的力气极大,几乎把对方撞得摔倒在一边,他正要回头道歉,不想对方看清楚他的样貌之后,忽然大叫道:“怎么又是你!”      说罢,不由分说地便一掌挥了上来……      (六十六)      黑曜的这一掌着实让陵越吃了一惊,不过他虽然没了灵力,防身的功夫仍在,不至于被偷袭得毫无还手之力。但他心急去找屠苏,不想在这里与黑曜多做纠缠,与他对了两招之后便要脱身离开。黑曜见他要走,心里也不觉奇怪,因为之前在江都花满楼时他被陵越好好“教训”了一顿,所以对这个天墉城的大师兄颇为忌惮,在这里突然看到他以为他又要来“教训”自己,所以就先发制人,结果看陵越这意思,好像并不是.....      “喂!”      就在黑曜准备停手之际,因为听到打斗声慌忙赶上来的兰生看到这一幕,当即冲上来将这两人隔开,挡在陵越身前。黑曜跟兰生没什么过节,当即就停了手,其实他方才也不是故意要跟陵越出手,而是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而且过了几招之后他也发觉陵越好像跟从前不大一样了。之前陵越身上的那股道家清气让黑曜这种修为的小妖避之不及,可是这次却什么气息都感觉不到,这可真是奇怪了。      “兰生,我方才看到屠苏了。”      陵越与黑曜过了两招之后,虽不至落败,但多少有些吃力。兰生是知道他的情况的,连忙一边伸手扶住他,一边怒视着一脸茫然的黑曜。黑曜听他提起屠苏,不觉心头一喜,忙道:“你们是来找屠苏的?太好了,你们赶紧把他带走吧,这样我就可以跟晴雪单独相处了。”      “就是说,你们也住在这里?”      这个消息实在是让陵越又惊又喜,他原本还担心又失了屠苏的行踪,这样一来只要安心等在这里便好了。      “好什么,连我哥都敢打,我还没跟你算账。”兰生见黑曜偷偷咧着嘴笑,便上前狠狠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黑曜这些日子天天看着屠苏照顾晴雪,不知有多气闷,巴不得他赶紧离开,现在看到陵越找来,简直不知有多高兴,就算被兰生敲得额头生疼也还是乐得笑呵呵的。      就在众人说话之时,一旁的房门被人突然推开,陵越与兰生回头一看,站在房里的不是晴雪又能是谁?      屠苏日前无意间结识了同城里一对兄弟,这兄弟两人也算是奇人,弟弟延枚出身夔牛族,因族地为外人所侵,他流落海中为向天笑所救,这一人一妖便结为异性兄弟,感情甚深。不久之前屠苏仗义出手,帮延枚救出族人,向天笑两兄弟为了报答他的恩情,便答应帮他打造出海的大船。      当兰生和黑曜找到屠苏的时候,他正好在海边与延枚两兄弟商量造船的事,看到兰生出现在这里,他整个人都怔住了,然后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抓住兰生问了句是不是他来了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往客栈方向跑去。      在延枚和黑曜眼中,屠苏有着和他年龄极不相符的稳重和老成,可是只有兰生知道,每每遇到陵越的事,屠苏就会手足无措方寸尽失。就像陵越每次面对屠苏的事一样。      兰生之前问陵越,他和屠苏谁比较重要,陵越虽然说他们是一样的,但兰生知道,两种重要其实并不一样。就像他对二姐和陵越,和对襄铃,那种爱并不相同。      屠苏一口气从海边赶回客栈,一路上别人都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但他不在乎,他离开江都这么多天,每一天,每一刻,心里挂念的都是还留在江都养病的陵越。他想他,那种思念比世间任何的毒药都摧心蚀骨。可是他却不能回头,只能一直往前走。      而如今,他没有想到陵越竟会追到同城来,他不敢想象拖着一身病体的陵越是怎么千里迢迢来到同城,更不敢想陵越知道自己不辞而别后有多生气。      他这一走,本是孤注一掷,已不会再为任何事任何人所动摇,哪怕师兄再不同意,他也会坚持下去。可如今真的要见着面了,又该说什么,怎么说?      然而不等他思虑周全,人就已经站在了房门外。房门是虚掩着的,只要一走近就能听到陵越和晴雪的说笑声。听到师兄声音的一刹那,屠苏忽然间有种心结豁然开朗的感觉。他原本犹豫着见到师兄该解释什么,然而现在除了师兄,他什么也不想去想了。      “苏苏?”      陵越是背向着房门而坐,所以先看到屠苏的是坐在陵越对面的晴雪。听到这一声“苏苏”,陵越的身子微微晃了晃,他没有回头,但是屠苏看到他握着杯子的手轻轻震了震,而屠苏感觉到自己的心也随着陵越那个细小的动作一并颤抖起来。      师兄的背影好像比他离开江都时又清瘦了几分。那形销骨立的样子看得屠苏心痛难当。陵越没有回头,直到感觉到屠苏走近过来,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他,他才微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      而那时,晴雪已经悄然退出了房间,为他们合上房门。房门将闭之际,她目光淡然地看向房中那两道拥在一起的身影,那一刻起,她明白自己终于放下了,释怀了,她爱的那个人,已然找到了心的归宿,再也不必在无人的深夜里对月独坐承受无边寂寞。      我未能得到的幸福,希望你都能得到。      “师兄……”      不知过了多久,陵越终于听到屠苏的是声音从自己身后闷闷地传过来。老实说这一次他真的生气了。他跟自己说这次无论如何不能轻易原谅屠苏,否则还不知道他下次会再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来,然而,当他听到屠苏那一声“师兄”的时候,他的心就又不争气地软了。      说到底,他宁愿跟自己生气,都不舍得去怪屠苏,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师兄,我错了,你不要生气。”      屠苏的手臂缠在陵越身上,力气大的像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一般,陵越微微皱了皱眉,故意冷着声音反问他。      “错在哪里了?”      “不该不辞而别,让师兄担心。”      屠苏老老实实地回答,一副我犯了错我认罚的样子,这还哪里让人狠得下心来?      “还有呢?”      “不该自作主张,不听师兄的话。”      屠苏这承认错误的态度,真真正正是让人就算有火也没处发,陵越又好气又好笑,好不容易绷住脸,又反问了一句。      “还有呢?”      “……”屠苏实在是个老实人,就算想哄人也编不出什么甜言蜜语来,被陵越这么一问,还真的认认真真开始反思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做错了。陵越听他半天不语,终于忍不住转过身,看到屠苏一脸心虚认错的表情,陵越认命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想敲他的额头,但落下去的时候却控制了力道,完全就像是玩笑一般。      “想不出来了?”      不等陵越把手收回去,屠苏便一把将他的手紧紧握住。陵越仔细看着屠苏,从江都分开到同城相遇,短短数日,屠苏也看上去憔悴了很多,但是陵越看得出,他的眼神却更加坚毅,就像之前晴雪跟他说的那样,屠苏有了自己的目标和方向,为什么不放手让他去尝试一次?哪怕,哪怕就是错了,也好以保护之名把他困在自己身边。      你真的,打定主意要试一次,走一次自己的路,是吗?      “师兄……”      屠苏见陵越忽然沉默不语,心里又马上忐忑起来。他知道这会儿师兄要是索性骂他一顿,倒也爽快了,这样忍在心里,实在不好。      “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在琴川师兄说过什么?”      陵越抬起头看向屠苏,目光里再无半分责备,那眼神中的温柔让屠苏有种如在幻梦之中的感觉。      “我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会与你一起承担,如今你撇下我,是觉得师兄不值得信任?”      “自然不是!”      屠苏慌忙摇头否认,急忙把陵越紧紧抱入怀中:“我绝无此意,只是榣山之行……是我一意孤行……”      “你当真执意如此?”      “是。”      屠苏感觉到怀里的人微微一颤,他的心也像是被刺痛了一样。他明白师兄的心情,易地而处,如果今日冒险的人是师兄,他必定也是一千一万个放心不下。      “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多劝。”      说话间,陵越的手紧紧攥住:“你要答应带我同去。”      “师兄!这……”      “当日皇陵一战之后,我灵气枯竭,一直不曾恢复,但我知道有一法子可在短时之内恢复灵气……”      “绝对不行!”屠苏知道陵越说的是什么方法,他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如果再强行聚集灵气,日后灵气散去,人也必定会……      “榣山之行凶险难测,要么你答应我一同前往,要么便谁也不要去。”      这是当日兰生威胁他的话,没想到今日却被用来要挟屠苏。屠苏听到这话,一时怔住,不知该如何回答。陵越却故作轻松笑道:“屠苏,待从榣山回来之时,师尊也该出山了,以往每年师尊出山,你我师兄弟必定要侍奉左右,今年也不该例外,你就与我一同回天墉城罢。到那时,师尊自会为我疗伤,他法力何等精深,你又何须担心?”      (六十七)      陵越提出的强行凝聚真气的方法,其实无异于金针刺穴之法,说到底也是自损身体以逼出体内潜力,日后会有什么恶果自是不言而喻。所以屠苏一听说这个方法,心里马上就有了判断,可是难道这次还像在江都一样偷偷撇下师兄一人独自上路?这样的事若再重来一次,只怕师兄真的不会原谅自己了。而且此去榣山,途中凶险难测,但好歹有延枚兄弟相助,而万一自己走后师兄和兰生再追去榣山,路上万一有什么不测.....      那后果委实太过可怕,让屠苏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虽说前路困阻重重,但难得大家齐聚在同城,晚饭的时候,延枚两兄弟做了东,把屠苏兰生一众人都请到家里,一群年轻人聚在一起谈天说笑,自是好不快活。人生本就是苦痛多余欢乐,但有三五知己,对酒当歌,同醉一场也算是活得尽兴。席间陵越还差点给人灌了酒,幸好都由屠苏一一挡了下来,而兰生和襄铃本就是孩子心性,遇上了延枚更是聊得投机,一群人一直饮酒到了半夜才都醉醺醺地彼此搀扶着回去休息。而没有饮酒的陵越和酒量过人的屠苏还算清醒,而且两人分别多时,也有许多话想说,所以便和兰生襄铃分道而行,沿着同城的海岸漫步观景。      此夜恰逢月中,那海面难得平静,只有微风,海面尽头,一轮圆月如凭空悬在海上,银白月色照亮了整片海域,浪涛拍打着沿岸的礁石,层层叠叠,偶尔还能听到沿岸的渔民在风里唱着古老的歌谣。      “我还是第一次离海这么近。”      苏越二人沿着海岸行走,为免打湿鞋袜,已经将靴子脱下,光着脚踩在沙滩上。白日里海上日光充沛,即便到了夜晚也感觉那细软的沙子里还带着阳光的余温。      “我刚到同城的时候,也被这里的景色震撼过。”屠苏说话间,目光一直定在陵越的身上。来同城这么多天,早已看遍了这里的山水景色,所以对他来说,唯一的美景只有眼前之人而已。他们两人一同经历了那么多生死,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的平静。虽说这一切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但哪怕只有片刻,也值得去珍惜。      “你说,海的那一边,是蓬莱,还是榣山.....又或许,什么也不会有......”陵越转过身,面向大海而立,海风拂起他的长发和衣袍,沁凉如水的月光将他脸上的轮廓勾勒得愈发精致动人。      “不论能不能找到榣山我都要试一次,成也好,败也好,我不想日后追悔莫及。”      屠苏说着忽然紧张地握住陵越的手:“师兄,就容我任性一次,好不好?”      其实这一次同城相逢,陵越的想法确实改变了许多。他之前一直执意阻止屠苏寻找重生之法,本意是想要保护屠苏,不想他和自己一样受天罚之祸,可是他来到同城,看到屠苏和延枚他们一起商量出海的事,看到他和他的那些朋友们一起为了一个目标而执着,看到他不再为了身世和未来迷茫孤独,陵越明白,鹰已经张开了翅膀,就该让他自己去搏击风雨。      “从前是师兄对你的管束太多,”陵越其实已然释怀,他笑着转过脸,看向屠苏,“无论前方是什么,天涯海角师兄都随你去。”      屠苏闻言,心中顿时像是灌了蜜一般:“屠苏明白师兄的苦心,要是能被师兄这样管着一辈子也就好了……”      有些话平日里说不出口,这会儿心里一激动便就都说出来了。陵越听罢,不禁笑着伸手在屠苏的额头上拍了拍:“你什么时候学起兰生那套,花言巧语的。”      “对了,说到兰生,师兄你认了他做弟弟吗?”      其实倘若当时陵越细细来听屠苏这句话,就会听出这话大有问题,可惜当时两人各有所想,竟没能在第一时间解开这误会,以至于之后发生的种种都不过是建立在这个误会之上的一个更大的误会。      “是的,”陵越听他提起兰生,那笑容里的宠溺更是不加掩饰,“他之前说的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陵越所指的自然是不久前兰生在酒桌上趁着醉意对屠苏说的什么要跟他争宠的胡话,最离谱的是居然还说什么“我哥让你用了这么多年,现在我用一下怎么了。”听到这话,饶是陵越再淡定也不觉有些尴尬。      屠苏之前在酒桌上听到兰生一个劲儿地叫陵越哥,还整个人凑在他身上拉都拉不开,本来还疑惑着他们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亲密,但转念想想,陵越向来喜欢兰生,把他当作亲弟弟一般疼爱,从江都到同城也是他一直在照顾陵越,如今认了他这个义弟,对陵越而言多少算是个安慰吧。      “兰生一直很招人喜欢,不像我……”屠苏还未说完就听陵越笑声朗朗地接道,“若是你也像兰生那样,那我这个兄长只怕真的要心力交瘁了。”      这话让屠苏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师兄的心难道自己还看不透吗?居然傻到去吃兰生的醋。      苏越二人一路说笑,直到走到临近海港的地方,那里正泊着延枚他们准备出海用的大船。之前在天墉城陵越也时常下山除妖,但只在中原走动,像这样庞大的船只他也是第一次看到,不觉有些新奇。      “向大哥说要去榣山,必定要穿过雷云之海,而寻常的船只受不住云海中的风暴和雷电,唯有驾驭此船才有通过的可能。”      那船虽然还未完工,但整体的框架已隐隐让人有穿云之势。陵越与屠苏两人登上甲板走到船头,并肩在甲板上躺下,听着海浪轻轻击打着船身,海天交界处淡淡的烟雾缭绕,一轮明月如轮,美得如同幻境。      “师兄,向大哥说这船还需些时日才能完工,这些天你要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才行。”      陵越说的那个法子始终是屠苏的心结,可是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法,只希望能尽快找到月灵花复活族人和师兄的弟弟,帮他了却心愿后再送他回天墉城。      “我自会照顾好自己,你专心准备出海的事便好。”      被这样的海风吹着,陵越很快就有了倦意。他一连奔波数日,身上早已疲累不堪,如今找到屠苏,亦不再纠结是否阻止他出海之事,一颗心总算是落定下来。可正当他要合上眼睛的时候,忽然感觉到屠苏的气息在靠近,他忙睁开眼,屠苏支起半边身体俯看着他,那双眼睛就如同倒映着这万千的星光,要把这世间所有的温柔都写进这个眼神里。      他用手紧紧握住陵越的手,而陵越亦是用力扣上。有些话对他们而言已无需说出口,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便已经承诺了一生,一世,一辈子……      (六十八)      众人在同城短暂相聚之后,便不免要分道扬镳,各奔东西。之前兰生就已经答应了要陪襄铃回红叶湖,但为了陵越才特地走了一趟同城。如今已经将他交托给屠苏,兰生也可以安心离开。至于晴雪,身为幽都灵女,她已流落江湖多时,也该回去一趟,向婆婆禀告焚寂和屠苏的事。眼看着大家难得相聚却又要匆匆分别,各自的心中难免不舍,不过此地一别后,他们已约好会在乌蒙灵谷等待屠苏的消息,到那时屠苏取回月灵花,救活族人,大家再好好庆祝一番。      苏越二人先后送走了兰生和晴雪之后,便继续留在同城等待出海的日子。由于造船之事不宜操之过急,而陵越的身体也需慢慢调养才能恢复,所以这一等又足足等了半月。这半个月里屠苏与陵越算是真正过得犹如世外仙人一般的日子,没有俗世的烦扰,没有宿命的纠葛,就像这同城里的寻常百姓一样,不是天墉城的大师兄,不是背负煞气的百里屠苏,只是陵越和屠苏,两个简简单单平平凡凡的人。他们和其他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晴雪他们走后,屠苏和陵越便搬去延枚家中暂住。他们两人在同城逗留的时间久了,自然有人注意到这一对样貌俊美气度不凡的“兄弟”,对他们青眼有加的姑娘更是不少。奈何屠苏与陵越自懂事以来便一直生活在天墉城,心里眼里都只有彼此而已,别人纵然是捧着一颗真心送到面前,也不可能让他们有所动摇。不过这倒是便宜了延枚和向天笑,一路跟着不知收了别人姑娘家多少好处,陵越起初觉得不妥,还劝他们送回去,到后来既管不住,也懒得再管,便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而这半月的平静转眼间就已过去,陵越身上的灵力也渐渐恢复。这在外人看来兴许是好事,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一旦将来灵力开始衰竭,陵越失去的将不止是武功,而是……      “师兄,今天向大哥告诉我船已经完工,等两天风向转东,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屠苏从海港回来的时候,陵越正准备外出去找他。因为要专心恢复灵气,所以这两日陵越大多时间都待在家中。幸好他原本就喜静不喜闹,一个人在家倒也不会太寂寞。不过看到屠苏回来时满手都拎着酒菜,不觉皱了皱眉头,难不成连屠苏都……      向天笑看到陵越不悦,连忙笑着帮屠苏解释,      “陵越大哥可别多想,忙活这么多天,总算是完工了,这些酒菜是我叫屠苏兄弟去集市上买来的,咱们今天要好好庆祝庆祝。”      陵越听到这话,眉头才豁然松开。屠苏见他今日脸色较昨日又好了一些,心中知道这是因为灵气恢复所致,可是正因为知道所以才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最怕是等不到师尊出关,师兄就......      “你们忙了一天,都去歇息吧,这些菜.....”陵越说着正要从屠苏手里把菜接过去,没想到屠苏却道,“从小到大都是师兄在照顾我,今天我想亲自为师兄做一次饭。”      这话不止让陵越颇为意外,连延枚和向天笑都吃了一惊。在他们眼里,要屠苏拿剑斩妖除魔不是难事,可是拿起菜刀做饭……那画面岂非十分有趣?      屠苏虽说自幼失去爹娘,在天墉城里也是受尽了师兄弟们的欺负和白眼,但事实平日里只要陵越能照顾得到的地方,他就都会帮屠苏一手包揽,所以屠苏长这么大倒真是极少出入厨房这些地方。      在屠苏刚入天墉城的时候,师尊紫胤真人就说过屠苏聪颖不凡,若非煞气入体,注定一生波折重重,不然将来必成大器。他在剑术上的天赋远在天墉城其他同辈弟子之上,可是纵然他把这焚寂凶剑运用自如,可是进了厨房拿起菜刀来,也还是一样跟个初学厨艺的普通人一样,笨手笨脚的样子看得陵越连连摇头。      “屠苏,你握刀的姿势不对,你这样要弄伤自己的。”      “屠苏,鱼鳞不能这样刮,你,你别乱动。”      “屠苏,小心,小心,别割到手。”      “屠苏……唉,你还是帮我洗点葱蒜好了。”      原本陵越一个人忙活,倒也顺手得很,结果多了一个屠苏反而让他更加手忙脚乱。看着被一条鱼折腾得一身狼狈的屠苏,陵越也是哭笑不得,能凭一己之力力战狼妖不败的百里少侠居然输给了一条鱼,这也真是奇闻了。      “师兄……”      屠苏一心想着要为亲自为师兄做一顿饭,怎么甘心就这么被打发出去。陵越看他那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只好又叹着气把人拉回来。      “学做菜其实跟剑术是一样的,”陵越把人拉回到案板前面,握着屠苏的手拿起被他丢在一边的刀,“起步总会难一些,慢慢就会熟练起来。”      “这和焚寂不一样。”      屠苏忍不住嘟囔了一声,但从陵越掌心里传来的温暖还是让屠苏心里的沮丧很快散去。他忍不住偏过头,看着一心一意教他如何用刀切菜的陵越,看他那专心的样子,忽然忍不住歪过头,在他脸上飞快地吻了一下。      陵越一时没有防备,被偷吻到才反应过来,差点一刀切到屠苏的手指,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陵越当即把菜刀一推,让屠苏自行领悟去了。屠苏既然已经得了便宜,当然不敢再得寸进尺。陵越在一边看着他生硬的动作,忍不住撇过脸偷偷笑起来。      他转眼看向窗外,暮色满天,云舒霞卷,晚风自窗前掠进来,还夹杂着海的气息,宁静得让人觉得整颗心都安稳了下来。这一生别无所求,但愿岁月静好,能与他相守白头,永不分离。      转眼间就到了出海的日子,众人心里都清楚这一趟榣山之行必定凶险重重,但既然已经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谁都没有退缩的意思。当天天光乍明之时,船就已经稳稳地驶出了海港。就像陵越说的那样,谁知道海的那一边究竟是什么,也许是传说中的蓬莱,是榣山,也有可能什么都没有。可他们还是要冒险前行,为的只是不想将来回忆这段往事时,因自己的胆怯而悔恨。      在出发之前,向天笑就告诉过屠苏,要到达榣山必定要穿过一个叫雷云之海的地方。那地方终年为乌云笼罩,电闪雷鸣,极其凶险恐怖。从前也有人试着穿过雷云之海,但从来没有人成功过,所以也没有人能够确切地告诉他们穿过雷云之海就一定能到达榣山。      “你们要当心了,前面就是雷云之海。”      自出发之后,一路上都是风平浪静的,直到傍晚时分才感觉海上风浪渐大。屠苏与陵越听到向天笑说快要达到雷云之海,都从船舱里走出来,看到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果然是一片浓云密布,雷声阵阵。      “向大哥,需不需要帮忙?”      路上都是由向天笑在主舵,延枚从旁协助,眼看雷云之海将近,苏越二人自然不能白坐着。向天笑虽然胆大,但此行关系到四人的性命,他也不敢妄自托大,便对屠苏道,      “我怕穿过雷云之海的时候,这船受不住雷击,你们不是会法术吗?想想办法能不能挡住那些雷电。”      他说完这话,屠苏马上看向陵越,他知道陵越身体才刚恢复,而且还不能算是真正恢复,要他动用法术,只怕……      “你们安心驾船,其他的事交给我和屠苏便好。”      “师兄!”      屠苏正要开口阻止陵越,这时船身猛地一摇晃,陵越站在船头,要不是屠苏及时抱住了他,或许此刻他已经摔下船去。      “到雷云之海了!”      (六十九)      雷云之海上,电光交织,浓云翻滚,船在狂风之中摇摆欲坠,陵越与屠苏见状,连忙出手在船身周围支起一道屏障以抵御雷击。只见一红一蓝两股真气直冲云霄,将云海中的惊雷和狂风隔绝在外。延枚本就胆小,之前已被雷云之海中的凶恶景象吓得发抖,现在忽然间风平浪静下来,不由大舒了口气,笑着拍手称道:“好厉害的法术,你们兄弟两个到底是什么来头。”      可他这话还没说完,只听到屠苏突然大喊了一声:“师兄!”      陵越的灵力刚恢复不久,根本不宜妄动,屠苏已看到陵越身形摇晃,知道他必然支持不了多久,心下不由大急。      “屠苏,不要分神。”      屠苏猜的不错,以陵越现下的灵气还不足以支撑这样的法术,但是仅靠屠苏一人抵御天雷,即便他有狼妖内丹和焚寂煞气护身,也难保不会受伤。陵越岂会让他一人承受?      然而随着渐渐深入雷云之海,周围的雷电愈发猛烈起来,即便有屠苏陵越二人施法保护,但很快也赶到不支。尤其是陵越,本就是强提着一口气勉强支撑,眼看头顶的屏障渐渐稀薄,陵越便是再想补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师兄小心!”      忽然间那屏障之外一道电光闪光,陵越一时灵气不济,未及补救,屠苏见状慌忙飞扑过来,抱着陵越险险避开,可是他这一动,整个屏障转眼间便彻底崩溃。屠苏已顾不得其他,陵越倘若被这雷电所伤,必无活路,那一瞬间他的脑子里有只有救陵越这一个念头。      失去保护的船在狂风中猛烈摇晃起来,船身几乎就要倾覆过来。屠苏抱着陵越尚来不及站起身,只见天空电光如网扑向他们。屠苏忙拔出焚寂抵挡,焚寂的烈焰冲霄而上,巨大的力量震动得整艘船吱呀作响,几乎就要在风中散开。      “这船不行了!”      向天笑虽拼命想要把住船舵,但凡人之躯终究难以与天力抗衡。整艘船正失控地被卷入雷云之海的风暴之中,屠苏紧紧抱着怀里的陵越,前方不祥的云翳向他们扑来,周围顿时陷入一片无尽的黑暗中,咆哮的风,震耳欲聋的雷声,那一刻屠苏说不清自己心底究竟是什么感觉,恐惧?自责?懊悔?      种种的情绪交织在屠苏的心里,就像是一只困兽要冲破桎梏。      “屠苏……”      黑暗中他听到陵越的声音传来,很轻很淡,但是却让屠苏陷入狂躁之中的心陡然安静下来。他这时候才意识到,他方才差点被焚寂趁虚而入。      突然间船身猛然一斜,甲板断裂的巨响声传来,呼啸而过的风将所有人卷起,一片黑暗之中,屠苏的双眼已不能视物,那冰凉刺骨的风犹如在切割着他的身体,他用尽最后的余力催动起身体里的灵力,淡淡的光焰包裹着他和他怀里的人。      陵越抬起头,目光里倒映着屠苏那被光焰着凉的面孔,两个急急坠落的身体用力相拥在一起,就如同要应验他们承诺过的誓言一样。      管他是碧落黄泉,还是天上人间,只要有他相伴,此生便已无憾。      然而事情并没有像屠苏想得那样绝望,当他恢复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和陵越两人已经坠落到了海中的一座孤岛之上。屠苏一醒来时,发觉陵越不在身边,急得几乎就要发狂,疯了一样在周围寻找。之前在雷云之海中,要不是陵越那一声“屠苏”唤回了他的神智,只怕他已被煞气控制,现在又不见了陵越,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幸好在他彻底崩溃之前,总算在离他不远的河滩上找到了昏迷未醒的陵越。刚找到他的时候,屠苏见他无声无息地躺在河滩边,吓得心跳几乎静止,直到感觉到他微弱的呼吸,屠苏才算是又活过来。陵越的身体到底不比自己,本来为了恢复灵气就已经在勉强自己,结果又在雷云之海中耗损太多。屠苏把陵越从水中抱起来的起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几乎已经失去了温度,嘴唇和脸色都苍白如纸,看得屠苏心痛难当。      屠苏起初并不知道他们坠落的地方就是当年因天灾而覆灭的蓬莱,陵越仍在昏迷,而且看天色恐怕还有一场暴雨将至,他只能先在岛上找一处落脚的地方帮陵越疗伤。因为落水,陵越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湿透,屠苏就近找了个隐蔽的洞穴,生了火给陵越取暖。陵越身上没有多少外伤,灵力枯竭才是昏迷不醒的根本原因。之前屠苏一直担心自己的煞气会伤到陵越,可是眼下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兄油尽灯枯而死。      山洞里,屠苏已经帮陵越换下了湿衣,他灵气衰竭,即便是山洞里生了火,他的身体也受不住这孤岛上刺骨的海风。屠苏用自己的衣服把陵越严严实实裹住,但发觉这样也不能让他暖和起来,尤其是入夜之后,他的身体更是冷得像冰一样。      外面很快就下起了大雨,这海岛上的雨不像中原,一下起来就是一整夜,屠苏第一次觉得雨声是这么扰人,这么让人烦躁不安。      “师兄,我们已经穿过雷云之海了,”屠苏握着陵越微凉的手,从指间到手背,一点点小心翼翼亲吻过去,“我们就快到榣山了,师兄,你再为屠苏坚持一次好不好,师兄。”      陵越当然无法给他任何回答,他被海水浸过的手指微微泛着病态的苍白,被屠苏握住的时候也没有办法像从前那样回应地扣住他的手。屠苏垂下头,眼中满是无法掩藏的痛苦和哀伤,也许师兄一早就料到了今天的局面,但他还是来了,只为了成全自己,为了自己那一句不后悔。      屠苏用手轻轻抚着陵越披散在肩头的长发,然后他看到那些黑发之间,竟然已经有不少已经青丝染雪。他们同为修道之人,怎会不知这正是修为耗损过度的征兆?      难道,当真已到了无法回头的地步?      不,不会的。      屠苏望着怀里气息渐弱,命悬一线的陵越,他想那天在皇陵之中,霄河的心情是不是也和此刻的自己一样,只要能救他,就算豁出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他想到这里,便不再犹豫,专心将自己全身的真气凝聚,一边的焚寂在剑鞘中蠢蠢欲动,屠苏的周身隐隐绽出红色的光华……      而就在屠苏决意要将自己的灵气度入陵越体内续命之时,忽然间他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那声音隔了很远很远,但是却是让他无比眷恋的声音,      这是……      屠苏猛地一睁眼,却不想眼前的景象竟和方才完全不同,不是幽暗潮湿的山洞,也没有瓢泼的雨声,周围宁静得仿佛让他以为自己回到了同城。      至于师兄,也不再是方才那个奄奄一息躺在自己怀里的师兄,他坐在自己身边,目光里满是担忧地看着自己,屠苏一时怔然,竟有些分不清什么是梦,什么才是现实。直到陵越用温热的掌心贴着他的脸颊时,他才好像如梦乍醒,一把将陵越拽进自己怀里。      这不是梦,方才那个才是……      “从雷云之海坠落到这里之后就一直在昏迷,我本以为你为了保护我消耗了太多灵气,没想到原来是被这种叫蜃的妖物所迷惑。”陵越说着,伸手指向那雾霭重重的海岸, “古书曾有记载,雉入海而化为蜃,可迷人心智,令人看见心中最为恐惧之事,你一定是灵气受损,才会为它迷惑。”      令人看见心中最为恐惧之事……      是了,他方才就是在梦里看到了师兄气息将散的样子,天知道那一刻他有多恐惧,有多绝望。      “我们现在是在……”      “你方才昏迷之时,我不敢四处走动,但看这周围像个荒城。”夜色已深,但距离海滩不远处的地方有星星点点的荧光飘散在空中,隐隐约约能看到城池的轮廓。如果这里是海上荒城,莫非是……      “蓬莱?”      “不无可能。”      陵越抬头望向那被夜色笼罩的黑色城池,蓬莱仙境本是传说之地,仙家圣境,然而不想却是这一片凋零惨景。听少恭说,当年他离开蓬莱之后,此地受天灾之祸,沉入海底,不想他们穿过雷云之海却无意间找到了这里。      “师兄没有受什么伤吧?”      “从雷云之海坠落的时候,是你用灵力在保护我,我能有什么事。”      屠苏稍稍缓了缓神,将陵越上上下下都仔细看了一遍总算放下心来,这才真真有种劫后余生之感。陵越虽然不知道屠苏在梦里看到了什么,但是方才他的焚寂一直躁动不已,必定与他的梦境有关。好在他及时清醒,否则要是他被焚寂控制,以自己如今的身体怕真是凶多吉少了。      “我们四处找找,看看有没有去往榣山的路。”      屠苏说着就要站起身来,结果却被陵越按了回去,“既已到了这里,多休息一会儿又何妨?你身体尚未恢复,而我也灵力不济,倘若再遇什么凶险,你我如何抵挡?”      陵越这话让屠苏无力反驳,确实从醒来之后他便觉得身体无力,应是消耗了太多灵气所致。他如今不仅要为自己,更要为师兄保重身体。      “你再休息一会儿,我去周围看看……”陵越还没说完就屠苏拉住,他摇了摇头,仰面枕着陵越的膝盖躺下,陵越心领神会地笑笑,任由他枕着。      在看着屠苏合上眼之后,陵越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敛去,他伸手按住自己那只曾经因为灵血法阵而受过伤的胳膊,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七十)      蓬莱岛因天灾之故,如今只剩下大片的废墟,但即便如此也依稀可以从这些凋零的断壁残垣想见当日的蓬莱国是何等繁华昌盛。      “少恭曾跟我说,他此生最大憾事便是在巽芳姐最需要他的时候离她而去,虽然如今巽芳姐已回到少恭身边,但这件事他始终无法释怀。”      走在蓬莱的废墟之中时,似乎处处都残留着当初少恭与巽芳留下的回忆。看着那些旧时画面,再看今时今日的蓬莱,屠苏心中不觉感慨万千。      “往事不可追。”站在蓬莱国城门之下,当日天灾来临时的景象再度重现眼前,巽芳以单薄之身力扛天灾,最终仍难以力挽狂澜。看着她在倒下的一刻仍然念着不知归期的少恭,陵越的心里忽然间有种莫名的触痛。      “屠苏,倘若将来你远行,会不会也一去不归?”      “师兄为何要怎么问?”      陵越的话让屠苏心中猛然间略过一丝不安,他慌忙抓紧陵越的手:“我怎会留下师兄一人独自远行?”      “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不要放在心上。”      陵越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看到这些蓬莱旧事,看到苦苦等候少恭的巽芳,忽然之间就涌出了许多不安的感觉。      “我只要想着师兄在等我,纵然千难万难也一定会回到师兄身边。”屠苏感觉到陵越有心事,这种感觉从他们踏上蓬莱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师兄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      “你要记好今日所说的话。”不知是不是因为看到了巽芳与少恭的过往,所以想起了当日自己在狼帝幻境中所见的未来之境。他眼睁睁看着屠苏离开,徒留他一人在时间的荒漠里枯等,不止是这一世,下一世,再下一世,永远都等不到他的归期。      “师兄……”      屠苏正想问陵越究竟是怎么了,为何忽然间变得如此感伤,可这时蓬莱遍布阴云的天空中忽然透出了耀眼的亮光,苏越二人连忙举目看去,只见那天光像是一条直通云霄的天梯,天梯的尽头处隐隐能看到有连绵山峦青葱郁郁,山瀑飞悬,水雾氤氲,犹如海上仙境一般。      那难道就是.....榣山?      “师兄,我们走。”      屠苏说罢,将手里的焚寂高高抛起,一手抱住陵越凌空一跃,双脚稳稳落在焚寂之上。这正是天墉城的御剑飞行之术。陵越见屠苏的御剑之术如此纯熟,不觉好奇道:“师尊不是令你不可修习御剑之术,你怎么……”      “将来要与师兄一同行侠仗义,踏遍万里河山,若不会御剑飞行,还怎么追得上师兄?”      陵越闻言,嘴上虽说了一句胡闹,可真正心里的感动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道尽的。别人从来只会说他为了屠苏付出了很多,连芙蕖都说他的心思都在屠苏身上,岂是屠苏何尝不是如此?屠苏的那些好,别人看不到也就罢了,陵越心里岂会不清楚不明白?      “若让师尊知道,看他如何罚你。”      屠苏听到这话,不觉笑着搂紧了陵越:“屠苏明白,下不为例。”      他这会儿倒是聪明了,一下子就听出了陵越话中之意。陵越但笑不语,不过要是让师尊知道自己这样纵容师弟,怕是连他也得一并罚了。      在天墉城之中,懂得御剑之术的,在同辈弟子之中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人而已。回想当初少时,陵越教过屠苏御剑飞行之术,但不想因此引起他体内煞气,从那之后师尊便严令屠苏不可再修习此术,怕他因此煞气发作,伤害无辜,所以一直严令不许屠苏御剑。这么多年来屠苏一直谨遵师命,不敢有所逾越,不想原来他对这御剑之术早已驾轻就熟,甚至更在陵越之上。难怪当日师尊说屠苏是经世奇才,现在看来果然不假。      屠苏驾着焚寂直步青云而上,烈烈苍风里,陵越见他御剑的身姿,已隐隐看出仙家风范,他这一生若非为煞气牵绊,前途必然不可限量。不过人生在世或许便是如此,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能断言究竟是得到得多还是失去得多。况且屠苏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和同情,他的人生自然会有他的精彩之处。      苏越二人循着那天光所在的方向追去,不消片刻果然看到群峦巍峨的传说之地。想到这一路上的凶险和波折,他们两人直到踏上榣山的一刻都仍然觉得有几分不真实。      榣山与一片荒芜的蓬莱不同,到处都是参天古木,山中还能看到许多只在古籍上记载过的珍奇异兽。千百年来,这榣山上并无凡人踏足,一路都是陡峭崖壁,若非修为高深之人,恐怕就算侥幸穿过雷云之海,也不可能登上榣山。      “临别前,少恭说他也不曾见过真正的月灵花,只能根据古籍记载大致为我描摹出一个形状来。”      依少恭所言,这月灵花极为珍稀,普天之下只有榣山才能寻到,而且此花需经山风雨露千百年的滋润方能成形,因而有气死生肉白骨之神能。此花生于悬崖绝壁之上,白日里与寻常花草无异,入夜之后花苞绽开,色泽银白如月且奇香萦绕。屠苏眼看天色渐暗,这山路又陡峭崎岖,入夜后只怕更加难行,所以一定要在日落前翻上这座山。      “屠苏,我已恢复得差不多了,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      被屠苏背着上山的陵越眼看着天色将晚,若是日落前到不了山顶,这四处都是悬崖绝壁,他们连过夜的地方都没有,而且入夜之后说不定山中还潜伏着其他危险,如果屠苏放下自己,以他的本事应该很快就能……      “师兄别又胡思乱想了。”屠苏抬头望了一眼山顶,仍有一段不算短的距离,他知道师兄在做什么打算,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师兄就别“痴心妄想”自己会把他丢下独自一人上山了。      “屠苏……”      “师兄到现在还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屠苏微微叹了口气,望着高处又是纵身一跃,那山壁之后的水声渐渐清晰起来,山风拂过屠苏与陵越的身畔,两人稳稳地落在绝壁之上,      “你知道什么?”      “当初一直阻止我寻找重生之法,是害怕我逆天改命,违背天意受到惩罚吧。”事到如今,屠苏已不想再继续逃避这件事。而陵越听到屠苏这话,着实吃了一惊,“你怎么……”      “红玉姐曾经告诉过我,师兄灵力耗损得厉害,并不像寻常的内伤,而少恭也说过,这世间有种法术以耗损自身修为与寿命,让亡者从死亡之境重返人间。师兄其实很想自己的弟弟能够活过来吧,就像我一直想要和母亲团聚一样,这种心情我是明白的……”      “屠苏你在说什么?”      虽然他前面那番话确确实实已经接近事情的真相,但后面那几句话却让陵越哭笑不得,      “我没有告诉过你,兰生就是我失散多年的亲生弟弟吗?”      “什,什么?”      听闻这话的屠苏差点一个不稳从山崖便上摔下去,这,这简直让他彻底震惊了。当初在同城时,他以为师兄只是把兰生认作自己的义弟,没想到他们居然……居然是……      “你以为我是为了复活自己的弟弟,才铤而走险?”      看到屠苏点头的那一瞬间,陵越忽然间明白了许多事,为什么这小子非要来榣山不可,为什么他会跟自己说不论怎样会帮自己完成心愿,为什么很多次他欲言又止眼神落寞,原来他竟然……竟然一直误会了这么多事……      “师兄的心情,屠苏明白……”      “你根本不明白!”      陵越现在简直不知是该骂醒他还是该骂醒自己,这么大的误会,竟然直到今时今日才解开。屠苏第一次听到陵越用这样的语气对自己说话,心中不觉一惊,可不待他开口,忽然间他嗅到周围有一股清甜而醉人的花香,那香气仿佛能让已经精疲力竭的他陡然间精神起来。他想起少恭对月灵花的描述,难道那就是……      “屠苏,你看!”      (七十一)      “屠苏,你看!”      陵越话音刚落,只见在那危崖之上,一丛并不起眼的小花在风中簌簌颤动,随着周围的天色越来越暗,那小花慢慢绽出淡淡的月白色光华。看那花的样子,似乎正是传说中的月灵花。      “我去把它摘下来。”      陵越说罢,不待屠苏反应便纵身而起,身形轻巧如燕,在山崖上轻轻几个起落便到了那月灵花盛开的地方。屠苏在下面看得一阵心惊胆战,唯恐陵越有个万一,直到看到他稳稳落定,心才算放下来。      可是不料,正当陵越伸手准备采下月灵花时,忽然间那山崖之后传来一声响彻天际的巨大吼声,随后整座榣山都为之震动起来,山上土石皆为之崩落,屠苏见陵越挂在崖边已是摇摇欲坠,竟还勉力去够那朵月灵花,不觉心中大骇:“师兄,小心!”      可他话才说完,只见空中忽地惊雷闪过,崖后有道黑色的巨影朝着苏越二人直扑而来,其势犹如蛟龙出海一般,掠起的水花似怒海惊涛。屠苏见状连忙飞身扑向陵越,抱着他险险避开那黑影的袭击,两道身影转眼间略上山顶,但尚未站定,只听到那巨物又怒吼一声,惊人的杀气逼得屠苏不得不拔剑抵挡,而就在他拔出焚寂的刹那间,对方却忽然间安静下来,水幕自半空落下之后,苏越二人才看清对方竟是一只身形巨大的黑龙。那黑龙有着一双金色的双瞳,倒映着他们两人的身影。      “这是……”      陵越说着,蓦地眼前一花,整个人骤然失去力气,软倒下去,屠苏见状大惊不已,连忙将他抱起,此时那黑龙忽然发话,用低沉喑哑的声音道:“我只是暂时令其昏睡,你无需担心。”      屠苏从这黑龙身上非但感觉不到恶意,令他奇怪的是,看到这条黑龙他竟隐隐有种熟悉之感,仿佛与他曾经相识。他确定陵越并未受伤之后,将他小心安置在一边,只身一人走向黑龙。而那黑龙也忽地化作人形立在崖边看着屠苏。      千百年的时光已在不经意间流走,世间早已沧海桑田,连他自己都已不再是当年那榣山水湄边弱小的水虺,彼时的誓言犹在耳边,只是故人,却再也没有归来。      吾友长琴,纵然你仙灵归来,但终究也不是当初那个会为一只小小的水虺弹奏榣山遗韵的太子长琴,更不可能与他一同遨游天地,看遍人间风景。      失去的,原来终不可再得。      “小子,你体内煞气从何而来?”      屠苏并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时常在他梦里出现的那只生着金色双瞳,名曰悭臾的水虺,他感觉从对方的眼中看不到任何的恶意,相反,那人的目光里充满了无尽的眷念和无言的悲伤,而那种感觉似乎也震动了屠苏的心,让他也感同身受。      屠苏关于这煞气的记忆已然被紫胤真人所封印,尽管偶尔能够模模糊糊回忆起一些,但终究还是很难记起事情的全貌。      “你体内有股浑厚的清气压制住了你的煞气,”悭臾说着又将屠苏上下仔细端详了一番,“只可惜那煞气已经与你融为一体,而太子长琴的仙灵亦与你一体共生,那封印终有一天会被煞气所破。”      “太子长琴的仙灵?”      屠苏越听越觉得糊涂,忍不住发问起来。悭臾看着屠苏,似乎想要在他的身上找寻昔日好友的影子,因而目光也变得温和起来:“太子长琴乃是上古大神祝融之子,亦是我一生最为珍视之人。当年我与他相识于榣山湄水之畔,结为知交好友,他为我抚琴,我为他解忧,我曾答应过他,日后若修成正果,便带他上天入地,看尽看尽山川美景。”      悭臾说到这里,目光蓦然一黯,背过身去,长长叹息了一声:“可惜世事难测,当年我行差踏错,犯下不赦大罪,逃入不周山中,太子长琴奉命前来捉我,混战之中他认出了我,心念一动,助我逃脱了众神的桎梏。我惊慌逃脱之后,无意间撞上了不周山,以致天柱崩塌,天地近乎覆灭。”      陷入回忆之中的悭臾仰头望向那无尽的苍穹,仿佛山间的风与流水之声也随着他的叹息而变得沉重起来。“太子长琴因受我牵连,被毁去凤来仙身,贬入凡间,永受轮回之苦。长琴仙灵因思念故友,徘徊于榣山不肯离去,结果为有心人所擒,将其仙灵注入到这焚寂凶剑之中,从此长琴魂魄分离,一半仙灵投入凡间转世为人,一半仙灵被永世困于焚寂之中,与煞气融为一体。”      听到这里,屠苏总算明白为何悭臾会唤他太子长琴,他的命数皆因焚寂而改,但他不是太子长琴,他只是百里屠苏。      “如今虽有封印替你压制煞气,但毕竟长久之计,你体内的一半仙灵终究会与另一半相融合,到那时,你便不再是你。”      “我便不再是我?”      屠苏眉心微皱,脸色一沉:“不,我就是我,我就是百里屠苏,不是什么太子长琴。”      “你想以凡人之躯对抗上古仙灵?”悭臾此话并无嘲笑屠苏之意,正相反,屠苏的身上有他所欣赏的非凡气魄,人力纵然渺小,无法与天抗衡,但人心之大,却非神力可以左右。      “曾有人对我说过,不要相信所谓的天命,纵然我是孤星之命,命中带煞,也要与它争上一争。我不甘心一生为命运摆布,更不会成为焚寂或者太子长琴的傀儡。”      “说得好。”      悭臾抚掌大笑,眼中已露出钦佩之色,“你虽不愿承认自己是太子长琴,但方才一番话,却与长琴当年劝解我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妙。”悭臾说到这,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眼中转而蒙上一层忧色,“你虽不愿成为太子长琴,可你的半身未必不愿。魂魄分离,永世承受孤独无依的宿命,这份痛苦非旁人可以体会。倘若他日长琴半身想要寻回你这一半的仙灵,你又当如何?”      “何惧于与之一战?”      悭臾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你体内的仙灵之力已被封印禁锢,倘若不将其解开,以你凡人之力,焉能战胜上古仙灵?然而一旦解除封印,你虽能获得神力,可是你的肉身也将因为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力量,在三日之内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这样的代价,你甘心承受么?”      这位公子命里乃是死局逢生之象空亡而返,天虚入命,六亲缘薄,命主孤煞,可谓凶煞非常。      悭臾的话让屠苏再次想起当日瑾娘的批言。难道,这当真是他的命数?      屠苏紧紧攥住自己的手,情不自禁转过身,看向安静躺在不远处的陵越。想起他在蓬莱城下拉着自己的手所说过的话。      倘若将来独自远行,会不会也一去不归?      百里屠苏第一次对自己未来产生了莫名的恐惧,这恐惧并不是为了自己的生死,而是因为他有割舍不下的人,他怕自己真的一去不回,留他在人世间百年空等……      悭臾离开之后,施加在陵越身上的法术也自然解开。他醒来时,榣山之上已是一片风平浪静,温和的海风拂着榣山上那一棵终年开着花的无名古树,落花如雨,陵越便是在这一片花雨中醒来,坐在他身畔的屠苏正轻轻地衔着一片树叶,吹着那首榣山遗韵,曲韵悠悠,如泣如诉。      “师兄,你醒了。”      屠苏听到身后的声响,连忙回头将陵越扶起。      “方才那是……”      “师兄可曾听过太子长琴的故事?”      悭臾走后,屠苏坐在这山崖边,将他所说的那个故事反反复复地想了许多,在梦里他不止一次见到过长琴在榣山抚琴的画面,他相信悭臾的话,也许他的命运早就和太子长琴无法分割。或被另一半的仙灵吞噬,或解开封印魂飞魄散,难道他的结局注定是难存于世?      “太子长琴?那不是上古传说中的人物?”      陵越醒来时便隐隐觉察出屠苏的异样,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屠苏的身上感觉到这么强烈的孤独,方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屠苏,到底怎么了?为何突然问起太子长琴的事?”      屠苏握住陵越的手,忽然笑着摇了摇头:“只是听说当年太子长琴也曾隐居于榣山之上,便随口问问罢了。”      “你有事瞒着我。”      陵越岂是那种会被屠苏三言两语敷衍过去的人,他目光定定地看着屠苏,而屠苏却转而把问题又抛给了陵越。      “师兄不也一样有事瞒着我吗?”      “我……”      “若兰生是师兄的亲生弟弟,那么师兄又是为了谁不惜以身犯险,甘愿承受天罚也要施展重生之法?”      终于到了避无可避的时候,陵越抬头迎着屠苏的目光看回去:“我今日就告诉你真相,但是你要答应我,无论你听到了什么,无论将来会发生什么,你都不可以背弃你对我的誓言。”      听到这话,屠苏心中已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当日我们遇到噬月玄帝的时候,我被他困在幻境之中,在那幻境里,我看到你在我眼前灰飞烟灭。”      陵越说到这里,握着屠苏的手不觉一颤:“我本以为那是一场幻觉,可是道渊前辈告诉我,那就是你命定的结局。”      解开封印,肉身便会在三日内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屠苏。”      陵越说话间忽然猛地上前将自己的师弟紧紧拥住:“我不会让你承受这样的命运,即便拼上我这条命,我也绝不会……绝不会让你……”      灰飞烟灭那四个字,陵越不敢说,因为太痛,太痛了。      “你怎么……怎么这么傻……”      原来,这竟然才是真相。可是,他丝毫也高兴不起来,他只觉心上像是被什么重重一击,几乎就要支离破碎,不复完整。      他以为自己从不畏死,从不恐惧命运,可是这一刻他真的很怕,他怕那命定的结局折磨的不是自己,而是他所爱的人,比起死,留下的那一个所承受的才是永世的痛苦。      (七十二)      从榣山归来之后,苏越二人便直接回到琴川去见欧阳少恭。这月灵花采摘不易,长途跋涉下来,每日都要靠屠苏的灵气滋养才能鲜活如初。好在离开榣山时有悭臾相助,所以很快便回到了琴川。而当他们赶到青玉坛时,少恭已经代替雷炎掌权,将青玉坛弟子尽数收揽。屠苏一直相信少恭的为人,所以对于此事倒也十分乐见,还满心想着青玉坛能在少恭的带领下走回正途。而那时的他又怎会知道,此时的琴川已正一步步迈向毁灭,而他眼前的少恭,亦不再是曾经与他合奏一曲榣山遗韵的知心人。      “屠苏,炼制漱魂丹还需些时日,这几天你和陵越大师兄就留在青玉坛,也好让我一尽地主之谊,好生款待你们。”      “一切就有劳少恭费心了。”      当初欧阳少恭引屠苏前去榣山寻找月灵花,其实并非因为此物乃是漱魂丹的药引,而是因为他自己正是悭臾口中的太子长琴半身。长久以来他一直不动声色地陪在屠苏身边,几次出手引诱他煞气发作,就是为了能够夺回太子长琴的另一半仙灵。他知道屠苏与他一样存有长琴的记忆,所以引他回到榣山,就是要他知晓自己的过往和前身,让他和自己一样承受宿命轮回的痛苦。      这次苏越二人自榣山归来,屠苏的一些不寻常的反应少恭都看在眼里。漱魂丹将成,屠苏本该为之高兴,可是他整日心事重重的样子分明是另有所扰。有什么事是连大师兄陵越都瞒着不能说的呢?少恭是何等聪明之人,又怎会看不破其中缘由?      他这一生都为宿命二字所累,寡亲缘情缘,轮回往生,皆为孤独之命。而反观屠苏,他拥有自己所没有的一切,对他视如己出的师尊,与他共历生死的朋友,甚至还有与他携手一生的爱人。欧阳少恭不甘心,为何世间偏偏只有他一生凄苦?他要跳出这命运的轮回,他要主宰自己的人生。      所以,百里屠苏,休要怪我不念朋友之情,因为你我本就不能共生。      而少恭的这些心思,屠苏又岂能看破。在他眼里,少恭还是那个温良聪慧有卓识远见的翩翩君子,是可以托付真心的至交好友。这次的事他不愿让师兄担心可是自己也颇觉迷茫,因而格外想找少恭开解一番。      或许人心总是自私的,越是珍视之人,便越想要尽其所能保护他,哪怕是苦心隐瞒都在所不惜。现在屠苏总算可以理解师兄当日的心情,换做是他,恐怕也会做出和师兄一样的选择吧。      “屠苏这次榣山之行,难道不顺利么?”      凉亭之中,少恭坐在琴边,指下所弹的正是那首榣山遗韵。屠苏听着那熟悉的旋律,心中不觉大有所感。当初在榣山时,悭臾曾说想要再听一次此曲,那一刻他真的希望自己能像少恭一样为他弹奏一曲,弥补他这沉淀了千年的遗憾。他想对悭臾的这份感情,或许就是源于身体里那属于太子长琴的一半仙灵。      “不,只是……”屠苏眼神一暗,其实回想起来,有关自己命数之说,早在江都花满楼时瑾娘就已经有过预言,而如今只不过是一步步应证了而已。倘若他孑然一身无牵无挂,那么他便不会如此看重生死之事,可是如今心中已然有了牵绊,他就不是为自己一个人而活,他每每想起师兄对自己说过的话,想起他默默为自己所做的事,他的心便片刻也平静不下来。      “我在蓬莱,看到了当初巽芳姐留下的记忆。”      琴声戛然而止,少恭目光怔怔地用手掌按住兀自震颤着的琴弦,巽芳,那是他心头一块永远无法愈合的伤,是他这一生最深的歉疚和遗憾,是他的心魔,亦是他对这世间最后一点仁慈。然而,如今巽芳已然不在,这点仁慈之心亦无需再有。      “不过幸而巽芳姐已经平安归来,你的等待和执着都是值得的。”屠苏缓步走到亭外,负手看向那云舒云卷的天际,“可是我想知道这么多年,你可曾有过动摇?”      “动摇?”      背向少恭而立的屠苏并没有看到此刻少恭眼中划过的苍凉和怨毒。不会有人比他更明白那种在长久等待的焦灼,但等待永远不会是最苦的,因为只要值得等那意味着仍有希望,这世上最最痛苦的是当你耗尽心血,承受着无边寂寞,在以为一切会有转机的时候却发现这是一场空梦,你的心被绝望啮噬得支离破碎,甚至来不及反抗就被完全瓦解,那才是这世上最极致的痛苦。      这些,百里屠苏你怎会明白?      “屠苏,你若真正在乎一个人,千万不要给了他希望,再让他绝望。当年我离开蓬莱,答应过巽芳一定如约而归,她一直在蓬莱苦苦等我,直到最后也……”少恭说到这里,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马上又改口道,“如今她虽已回到我的身边,但我始终觉得有愧于她。我也在漫长的等待中受过煎熬,所以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你问我可曾动摇过,我只能告诉你,那种永远不知道明天盼来的是希望还是噩耗的日子,不啻于这世间最残酷的刑罚。”      少恭说到这里,他看到屠苏的身形微微一晃,过了许久都未说出一个字来。      等待,这两个字原本就是世间最美的谎言。      “屠苏,你没事吧?”      少恭的眼中尽管带着关切之色,但只要细看便会发现那所谓的关切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他的眼底已经被冷酷所占据,再也看不到一丝的温情。      “我没事。”      屠苏僵直着身体,机械式地摇了摇头,一步步地走下石阶。少恭说的每一字每一句也恰恰是屠苏心中所想。他曾经天真地以为可以与命抗争,所以毫不犹豫地对师兄豪言壮语,许他一生一世。而如今,为了守护这个承诺,师兄不惜以命犯险也要扭转他的宿命,而自己能做什么?      而就在屠苏失魂落魄离开之时,在那凉亭外的另一条的小径上,陵越已经悄然驻足许久。他本无意偷听少恭与屠苏的谈话,可是却恰恰听到了最令他忧心的那一部分。      从榣山回来他就觉得屠苏有些异样,但因为近来又渐有法术反噬的迹象,所以才无暇分心去开导屠苏。其实当初他就是怕屠苏知道真相后会胡思乱想,所以才一直犹豫着打算一直隐瞒,可是没想到这傻小子居然误会了此事,还拼着命去榣山帮他找可以救活弟弟的月灵花。如今把话说开了,是希望屠苏不要屈服于宿命,可是看样子他似乎并不能很快振作起来。尤其是听到他和少恭说起巽芳的事情时,那样的语气真的令陵越心惊胆战。      “陵越大师兄既然来了,为何不入亭一叙。”      少恭既为太子长琴半身,自有其神能,陵越何时站在亭外他其实一清二楚,所以才故意对屠苏说了那番话以扰乱他的心神。而至于陵越,少恭早已将他列做目标之一。因为他很清楚,要逼得屠苏走投无路,陵越是至关重要的一步棋。      陵越本打算悄悄离开,奈何被少恭点破,只好硬着头皮走出来。之前红玉和霄河一再提醒过他要提防少恭,而陵越自己也已经对少恭有所怀疑,这次随屠苏回青玉坛,也打算一探究竟,看看少恭究竟是敌是友。      (七十三)      “当初离开江都时,我还一直担心陵越大师兄的病,现在看到你无恙,我也可以安心了。”      少恭其实早已觉察到陵越对他有所防备,不过眼下的陵越不足为惧。屠苏对自己仍然深为信赖,而陵越此人行事向来谨慎,凡事不会妄下断言,所以如今他也只能怀疑而已,况且就算真的被他查到什么,如今他伤患未愈,红玉霄河亦不在身边,他又能拿自己怎样?      最重要的是,这颗棋子的死活,如今他自己都未必掌握得了,因为……      “我的伤已经没有大碍,费心了。”      陵越看了一眼亭中低头抚琴的少恭,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次回青玉坛,总觉这里有种怪异的气息。而且最令他不解的是,这一次回来,他们竟一直没有见到巽芳。其实在蓬莱时他就已经感觉到昔日的蓬莱公主似乎和自己见到过的这一个并不一样,也许是气质,或许是别的什么,他们在蓬莱所见的巽芳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她与少恭之间的感情即便是旁观者看了都为之动容,可是在江都时,陵越看到的巽芳与少恭却并非如此。换言之,尽管他们看似恩爱,可是总觉得彼此之间多了一些隔阂,显得并没有那么真挚纯粹。屠苏说也许是之后的一些经历改变了她,毕竟蓬莱天灾之后,她一个人孤苦无依漂泊江湖,心性难免有所改变,可是,当真是这样吗?      她宁愿死守蓬莱也要等到少恭,又怎会屈服于青玉坛,做出对少恭不利之事?      “不瞒师兄,其实当初屠苏来私下问过我师兄的情况,恕我多言,师兄还是不要再尝试那种危险的法术,如今你灵力溃散得厉害,勉强支撑只会害了自己。”少恭说着站起身来,走到陵越身边,故作关心道,“陵越师兄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该为屠苏着想,我看他从榣山回来之后就一直心事重重,心里必然也是担心你的吧。”      少恭的手按在陵越肩头的一刹那,陵越忽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仿佛有股阴寒之气从那只因为法术反噬而剧痛不已的手臂处窜上来。自从那次在雷云之海强行运功之后,之前被压下的伤势又再度复发,而且这次可谓是来势汹汹。陵越一方面要瞒着屠苏,一方面要靠微薄的法力压制伤势,真真是有些力不从心。      “呃……”      那手臂处就像是被人用钝器来回撕扯一般,疼得陵越脸色立时就变了。他一把推开少恭,捂着自己的手臂摇晃着站起身。少恭伸手想要过去扶他,却被陵越一手隔开,随后他又警惕地退后了两步。      “陵越大师兄,你怎么了?”      陵越按着剧痛不已的手臂,目光困惑而充满防备地盯着少恭。      少恭的身上确实有股不同寻常的气息,但陵越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那气息是正是邪。但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少恭一定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简单。      “我没事。”      他想起红玉和霄河曾经提醒他的话,少恭此人若是对屠苏居心叵测,那真的是一个太可怕的对手。屠苏一心将他当作最知心的朋友,如果他想打屠苏的主意,不但防不胜防,而且对屠苏来说一定是个致命的打击。      在没有确实的证据之前,陵越不敢妄下判断,因为他知道人心最易伤,他不愿屠苏受到伤害。      而少恭对于陵越的这种种反应,心里最是清楚不过。天底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陵越重伤过后灵气溃散的真正原因。那灵血法阵可以说是一个引子,但真正让陵越久病不愈的原因是在江都的那几日,少恭趁着陵越昏迷时,给他的身体下了种下了蛊毒。那蛊并不致命,但会慢慢蚕食修道之人的力气。少恭身为医者,又深得屠苏信赖,他的一句话足可打消屠苏的所有疑虑,所以当日他故意把话锋引向陵越失散的弟弟,让屠苏深信陵越是为了复活弟弟才铤而走险。      如今陵越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再无需忌惮什么,下一步便是要屠苏亲眼看着陵越在他眼前毁灭。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亲眼看着心爱之人惨死在眼前却无力相救更令人绝望的?百里屠苏,只有让你陷入疯狂,我才能顺利夺回那另一半的仙灵,才能跳出这生生世世注定孤独的轮回。你要怪,就怪你的母亲,若不是她坏了我的好事,今日的你也不必受这样的折磨。      欧阳少恭望着陵越脚步不稳的背影,嘴角边温润谦和的笑容慢慢变得残忍冷漠。      陵越伤势发作,一路跌跌撞撞地闯回自己房间,他不想惊动到任何人,尤其是屠苏。在榣山时屠苏就再三逼问过他关于那灵血法阵的事,陵越从来不觉得自己为屠苏牺牲了什么,在他看来,若能用自己的半条命换得屠苏一世平安,那也是求仁得仁。      陵越闯进房间之后,便马上把房门紧锁住,以免外面的人,尤其是屠苏听到声响。他勉强撑了一路回来,进门之后就疼得无力再走,整个人瘫倒在床边。正剧痛不已的手臂上出现了一道道血红色的伤痕,从前只有小臂上才有,而如今却蔓延至整条胳膊,甚至于连胸口的地方也有。      道渊说过,此法虽能令亡者重生,施法者却要忍受血肉分离的痛楚,那是真真正正剜肉刺骨的痛。      “唔……”      陵越向来耐力极强,若非痛到极致也不会如此。他的灵气所剩不多,如今只能全部用来压制伤势。这法阵一日未成,他就绝不能放弃。这些天他只要一合上眼,眼前就是屠苏在风雪中消失的画面。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不安和担忧每一天都在啮噬着他的心。他不怕痛,也不怕苦,最怕的是有一天自己支撑不住就此崩溃,那屠苏该怎么办?      “师兄?你在吗?”      陵越正在床边拼命用法术压制伤势,不想此时门外传来了屠苏的声音,陵越心头一慌,咬紧的牙关里不觉泄出一丝痛苦的呻吟。那声音虽然很细微,但门外的人还是马上有所觉察。      “师兄?!你为何锁门?发生了什么事!”      陵越很想开口说话,可是他办不到,因为忍受这剧痛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只要他一开口,屠苏马上就能察觉到异样。      “师兄!”      听不到里面的回应,屠苏越发焦虑,再也等不下去,一脚就把紧锁的门踹开。屋内的陵越正颤抖着倒在床边,周身的灵光越来越黯淡,见此情形,屠苏吓得心跳都要停止,连忙冲到床边将人抱进怀里。      “师兄,你这是……”      他刚要询问就已经看到陵越手臂上那骇人的伤痕。他不是第一次在陵越身上看到这些诡异的伤痕,但这一次显然更多更恐怖,而且已经不止是手臂,连胸口都有……      “师兄!”      陵越疼得牙关都在打颤,嘴唇上一片血肉模糊,身上已经被汗水打湿,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一般。这是屠苏第一次看到陵越被法术反噬的惨景,他以为自己的心已经被这段时间的经历磨练得足够坚强,可是原来根本远远不够,他慌了,乱了,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看着怀里的师兄,只有一种天塌地陷的绝望,他甚至除了一声声地叫他师兄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屠苏?怎么了?”      就在这时,听到声响的欧阳少恭从门外走进来,看到几乎晕死在屠苏怀里的陵越,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屠苏,你冷静点!”      少恭看到屠苏额间焚寂的印记若隐若现,忙大喝了一声,按住他的肩膀。屠苏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抱着陵越的手不住颤抖,周身的焚寂邪气乍明乍暗,极不稳定。      “救他,救他!”      心绪大乱的屠苏一边勉力压制煞气,一边从口中挤出这几个字来。少恭伸手按住陵越的脉门,然后从怀中摸出一只瓷瓶,倒出里面的药丸。      “先让陵越师兄服下此药。”      他说着,捏住陵越的下巴,将那颗褐色的药丸送进他的口中。陵越此刻神智昏沉,便是想要挣扎也无力挣扎,被少恭强迫着把药灌进去。少恭见陵越已服下那药丸,嘴边不禁一撇,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      而此时的屠苏好不容易将煞气压制住,总算是冷静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陵越那伤痕累累的手臂,眼中湿润了一片。      这就是师兄付出的代价,他看到的已经如斯惨烈,那么他没有看到的呢?      够了,真的够了!      “少恭,当日你说可以用完整的玉衡替我消除体内的煞气,这是真的吗?”      悭臾曾说过,太子长琴的仙灵经由煞气进入他的身体,他要么会为太子长琴的半身所融合,永远消失于人世,那么就是解开封印拼死一战,但解开封印的代价是从此灰飞烟灭,化作荒魂不复完整。      而师兄正是因为知道这不可避免的命运才不惜赔上自己也要坚持用这重生之法救他。      一切的悲剧,都源于他体内的这道煞气,如果能将煞气引出,是不是一切都可以阻止?      “你下定决心了?”      少恭眼中不觉掠过一丝喜色,但沉浸在痛苦与自责之中的屠苏并未看到,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陵越身上,仿佛一刻都不舍得移开。      “决定了,”屠苏握紧陵越的手,“一切就有劳少恭了。”      (七十四)      因为亲眼目睹了陵越遭法术反噬所受的痛楚,屠苏终于下定决心答应少恭尝试用玉衡吸纳体内的煞气。然而因为屠苏对这个决定并无十成把握,所以还是打算先回到乌蒙灵谷复活族人与母亲,然后再解决煞气之事。      少恭心知这不过是一场骗局,倒也乐见屠苏在这骗局里苦苦挣扎。而陵越自服下少恭的丹药之后便一直昏睡未醒,屠苏虽不愿此刻离他而去,但少恭劝他尽早解决乌蒙灵谷之事,才好早日解除煞气。屠苏只要一想到师兄是因自己而落得如此惨景,那心里的愧疚和自责便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师兄替他承受了本该由他自己来承受的命运,唯有打破这个僵局,才能让他和师兄彻底解脱。上天的惩罚,他一人承担就好,若上天当真如此不仁,要将罪责牵连到师兄身上,那他便是逆天成魔也在所不惜。      陵越因为一直未曾醒来,屠苏只好将他留在青玉坛交由少恭照顾。他则独自一人拿着漱玉丹匆匆忙忙赶回乌蒙灵谷。如今屠苏的一切尽在欧阳少恭的掌握之内,他眼下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罢了。      送走了屠苏之后,欧阳少恭便径自走回陵越的房间。偌大的青玉坛里其实已寻觅不到一丝活人的气息,尽管庭院中仍是阳光满溢,但寂静之中却弥漫着一股令人压抑的死寂。      少恭一个人脚步平缓地走在庭院的小径里,一路分花拂柳,姿态翩翩。阳光照耀在他那张温文如玉的面孔上,美得恰似云中仙人,然而当他睁开双眼时,那眼中透露出的阴鸷和怨毒却让他看上去好似另一个人。      他走到陵越门前,伸手轻轻推开。雕花的木窗在地上投下一派倾斜的影子,空气里有微薄的尘埃漂浮着,少恭那修长白皙的手握着一只小小的白色瓷瓶,那动作如同抚摸着什么世间珍宝一般。      “陵越师兄,我想你此刻定然很不甘心吧。”      他撩开衣袍,在床边静静坐下。陵越的睡颜沉浸在满室的柔光之中,那张没有血色的面孔也似乎被染上了一层红晕,显得格外美好和宁静。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相信我,”少恭将那瓷瓶上的木塞拔开,幽幽的暗香从瓷瓶中散逸出来,“他如今正走上你们竭力想要阻止的那一条路,而且会越走越远。”      他说着,从瓷瓶里倒出两粒小小的药丸,慢慢送到陵越的嘴边:“当他发现他拼命想要挽救的人其实正被他亲手毁灭时,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是愤怒?绝望?还是彻底疯狂?      “可惜,可惜不能亲眼看到。”      少恭捏住陵越的尖削下巴,将那两粒药丸倒进他的口中,手指在他的唇上暧昧地轻轻滑过:“当初在天墉城承蒙陵越师兄照顾,不胜感激,如今见你为了屠苏的事把自己折磨得生不如死,做师弟的也颇感心痛。人生如雾亦如电,有些事既然力有不逮,又何必执着,有的时候,人没了心反而轻松自在,不是么。”      他说话间目光中已是充满了令人生畏的寒光,而床上的陵越依旧昏睡得无知无觉,好像对于外界所发生的一切都已经毫无反应。      少恭在陵越床边小坐了片刻之后才离去。而就在他合上门的一刹那,原本安静躺在床上的陵越却忽然睁开了眼,他撑着坐起身来,用手捂住嘴压低了声音剧烈咳嗽了两声之后,摊开掌心,那满是鲜血的掌心里,竟躺着两只丑陋而令人作呕的黑色蛊虫,      那正是少恭不久前刚刚给他喂下的。      “欧阳少恭,你究竟想对屠苏做什么……”      一直以来陵越从来没有真正服下过少恭的药,每次他都在少恭离开之后,用内力将那些蛊虫逼出。他虽然不精通这些蛊毒之术,但是从少恭方才的言行来看也知道这蛊虫必有蹊跷。      之前他因为法术反噬,身体实在太过虚弱,为了弄清楚少恭的目的,只得装作已经被他控制,实则已龟息之法掩人耳目。如今屠苏已走,少恭再无忌惮,一时得意便在他床边说了许多话,这才让陵越格外确信少恭确实对屠苏居心叵测,而那所谓能够救人的漱玉丹也必然大有问题。      可是,如今该如何离开青玉坛追上屠苏告诉他真相?那日在凉亭中,陵越已经感觉到少恭的功力深不可测,如今自己只是勉强能撑着一口气,要真的与他硬拼,只怕也是死路一条。      “咳……”      陵越靠在床边,想要施法与屠苏传音,奈何他之前已经消耗了太多灵力,就算这么简单的小法术也无能为力,这样还想从青玉坛逃出生天,简直是痴心妄想。      可是,以少恭的聪明和狡猾,自己又能够隐瞒多久?      因为心里惦记着陵越,所以屠苏一路不敢耽误片刻,几乎马不停蹄就往乌蒙灵谷赶去。赶到灵谷时,晴雪与兰生等人早已等在那里。自从同城分别之后,兰生一直担心陵越的身体,这次在乌蒙灵谷重聚却只看到屠苏,没见着陵越,心里不觉大为不安。      “木头脸,我哥不是跟你一起去榣山了吗?他人呢?”      看到兰生,屠苏不免想起自己和陵越先前的那个大误会。没想到兰生真的是师兄的亲生弟弟,要不是陵越亲口承认,屠苏真是说什么也不敢相信,这性格天差地别的两个人会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师兄伤势未愈,正留在少恭那里修养,待我这里的事情办完就接他过来。”      兰生一听陵越伤势未愈,果然不出所料紧张起来,连番追问屠苏。幸好晴雪聪明,看出屠苏的难处,上前来替他解了围。      “兰生,少恭的医术我们最了解了,有他照顾大师兄,你还担心什么?”      “话是这样说,”兰生说着,又恶狠狠地瞪了屠苏一眼,“我哥就是太担心屠苏,病还没养好就匆匆忙忙上路,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带他去同城。”      “呆瓜,陵越大哥如果想走,你拦得住吗?”      襄铃这一抢白果然成功让兰生闭了嘴。屠苏此刻没有心情与他争辩什么,因为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次师兄的病情,恐怕连少恭也束手无策。他必须要尽快赶回琴川解决所有的事情。      不能让师兄再继续为自己牺牲下去了。      “苏苏,少恭说的那个漱玉丹,你真的打算……”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不试一次,怎么甘心?”      晴雪闻言,满心无奈和担忧地看着屠苏:“可是这次我回到幽都,又问了婆婆和族里的长老,他们都说起死回生之术有违天地法则,就算成功了……”      “也会受到天谴是么?”      不等晴雪说完,屠苏握着那盛有漱玉丹的锦盒的手不由一紧:“该我承受的,我只希望全由我一个人承担。”      再也不要牵连师兄了。      “苏苏……”      “木头脸,好好的怎么说这种话?如果真有什么代价,少恭也不会让你冒险尝试了。”从头到尾,兰生和屠苏一样从来没有怀疑过少恭。然而恰恰是这份毫无保留的信赖,将他们两人最最珍视的人推进了火坑。      兰生既然说了这话,晴雪也实在不好再劝什么。屠苏望着眼前那已经被冰封了十年的乌蒙灵谷,儿时的一幕幕掠过心头。无论那些记忆是快乐或是悲伤,时间可以淡去了很多事,沉淀下来的是懂得和怀念。      母亲,云溪回来了。      (七十五)      屠苏依照少恭的吩咐,将那漱玉丹给死去多年的韩休宁服下。结果真如少恭所言,韩休宁当真睁开了双眼。大喜过望的屠苏满以为她是真的复活过来,马上将她接回到故居安置。晴雪看到韩休宁“活”过来,也颇觉吃惊,虽然她心里仍有疑虑,但看到屠苏那高兴开心的样子,实在不忍心坏他的心情,只好暗中将此事禀告给幽都婆婆,听一听她的意见。      而至于身在青玉坛的陵越,他虽然已经识破少恭的真面目,但苦于无法脱身,只能暂且耐心观望。      那日少恭来为陵越灌药之后,似乎已经相信陵越中蛊昏迷,不会再醒来坏他的好事。因而之后便很少再来这里,只是派了手下几名青玉坛的弟子守在门口。陵越虽然已将蛊毒尽数逼出,但之前遗留的伤势,再加上法术的反噬,一时之间想要靠一己之力恢复功力委实困难。      不过陵越虽然被困在房中,但一连几日下来已经摸清楚了外面守备的情况。少恭这几日都留宿在炼丹房中,会让手下每天在固定的时辰向他禀报陵越的情况。陵越的功力虽然无法恢复如初,但几日静心修养下来,身体却比之前要稍好一些。对付欧阳少恭不易,但对付门前这区区几个青玉坛弟子却绰绰有余。      这几天他听门前弟子议论少恭之事,知道他这些天都不常出现,至于他在炼丹房中究竟做什么,陵越虽然不知但猜想绝非好事。之前他一心把少恭当作值得相交的翩翩君子,还十分感激他对屠苏的照顾,现在从头想来不觉一身冷汗,此人心机之深,实在是陵越生平少见的。他在屠苏身边潜伏了这么久,必定有所图谋,难道是焚寂?      想到少恭极有可能是冲着焚寂而来,陵越便更要尽快赶回到屠苏身边。当日少恭的话听得陵越心惊肉跳,此人布局之深,简直是要把屠苏一步步逼上绝路。他想看着屠苏疯狂,然后被焚寂煞气控制?      无论如何不能让屠苏给休宁大人服下那个漱玉丹,一定要赶在一切发生之前阻止他!      陵越门前的守备看似严密,但其实这些人在房门前守了几天,见里面的人就像死了一般毫无动静,也便慢慢放下了戒心。加上这几日少恭鲜有露面,他们自然也就懈怠下来。      这日入夜,正是陵越房前换岗的时辰。陵越知道他们换岗之前会先进屋查看自己的情况,然后再去向炼丹房中的少恭禀告。陵越要离开青玉坛,一定不能惊动少恭,所以他只好等那几名弟子确认自己昏迷未醒离开之后才能动手。      门前的几名青玉坛弟子早已在这里守得很不耐烦,而且天气也已经慢慢转凉,入夜之后谁都想找个暖和的地方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这几天陵越已经把他们的动向摸得清清楚楚,这几个守备换岗之后就会差人出去买酒回来御寒,待他们喝到兴起,便是陵越动手的时候。      而果然和陵越料想得不差,这几个青玉坛弟子见房里的人一连数日毫无动静,都以为里头住着的不过是个活死人罢了,谁还愿意整夜守在门口,自是能偷懒便偷懒起来。几个人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就开始喝酒聊天,不想就在他们放松警惕之时,屋里的人会突然杀出,一出手便将他们几人尽数制住。      陵越所住的地方十分偏僻,除了这些守备以外几乎看不到其他人影。这一次也算是少恭大意,以为陵越真的已经插翅难逃,没想到他会将计就计,伺机而动。      他从那后院逃出之后,本想直接离开青玉坛前往乌蒙灵谷,可是当他离开后院之后却发现了一件十分诡异的事情。      偌大的青玉坛里,白日寂静无声,连门外的守备都说不知欧阳少恭给其他弟子安排了什么任务,一夜之间青玉坛里除了他们几个就再也看不到其他活人。当时陵越听到此话便觉得有些异样,然后回想起来他和屠苏回到青玉坛的时候,好像确实不曾见到其他什么青玉坛弟子。整个青玉坛里,除了少恭这个活人以外,连巽芳都不见踪影,这不是很奇怪吗?      可是当陵越来到前院的时候却看到那夜色里人影憧憧,像是有很多人在走动。可是虽然有人,却难闻其声,静默得让人不觉心生凉意。      那种安静,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就好像那些走动着的,是鬼影一般……      就在陵越心生疑惑打算前去查看之际,他忽然间看到院子外头有一个身着华裳的女子缓步走过,他看着那背影一眼就认出那个人是巽芳公主。陵越看着她脚步缓慢地向前走着,与她平日的步态有些不同,她的身体看上去十分僵硬,仿佛笔直地挺着动也不动。陵越越看越觉得诡异,忍不住悄声跟上前去。      陵越心里其实有很多的疑惑想要找巽芳解答,因为她毕竟是少恭最亲密的人,也曾经与雷严有过接触,雷严,青玉坛,少恭,他们之间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少恭又为何要觊觎屠苏和焚寂,他相信在巽芳这里或许可以找到答案。      然而他却想错了,因为当他追上巽芳想要问个究竟的时候,却被眼前的这张面孔惊呆了。这个女子有着和巽芳一模一样的打扮,可是她的样貌却……却完全是另外一个人。而且当陵越碰到她的时候,感觉到她身上那冰冷的犹如尸体一般,她的眼神里也完全找不到一丝活人的光彩,就好像是一具会行走的尸体一样。      看到她,陵越忽然间意识到难怪这里如此寂静,那些四处走动着的青玉坛弟子不也正和她一样吗?或许他们根本就已经死去,所以既听不到说话声也听不到呼吸声,整个青玉坛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场,而这里走动着的不过是一群鬼魅而已,      怎么会这样……少恭究竟对他们做了什么?      “大师兄,看来我当真是低估了你。”      就在陵越被眼前的场景彻底惊骇住的时候,欧阳少恭的声音从他的身后幽幽传来。陵越紧紧攥住拳,少恭的可怕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根本,已经算不上是一个人了。      “你!”      陵越自知不敌少恭,但眼前青玉坛这么多条活生生的人命被少恭践踏,身为修道之人,除魔卫道匡扶正义一直是他的初心,就算不是为了屠苏,他也定要与之一战。      欧阳少恭穿着一身蓝色长袍站在月色之下,“巽芳”悄然无声地走到他的身边,双目之中看不到半点神采。少恭目光轻轻撇了撇,露出一个极为冷酷的笑容。      “她这样的人竟然也想假扮巽芳来骗我,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算是对她仁慈了。”      他说罢,长袖一挥,一道火光扑向身边之人,陵越眼睁睁看着那人的身体在烈焰中消失殆尽,化作一片黑烟散尽在风中。看到这情形,陵越再也无法遏制心头的怒意,抬起一掌打向欧阳少恭。      人命在他眼中究竟是什么?!      “陵越,你和屠苏一样,你们都输给了自己的心软。”      少恭不慌不忙接住陵越的掌风,一边挡招一边毫不在意地笑道:“你方才若是头也不回地离开,或许还能离开这里,但现在可就由不得你了。”      “欧阳少恭!你真是个疯子!”      陵越说罢,忽觉肩头一痛,欧阳少恭已一掌打在他的肩上,那股寒气逼人的内力压得陵越五内翻腾,连带着手臂上的旧伤一起发作起来,他顿时感到体内真气四处流窜,眼前不觉一黑。少恭随即一手扼住陵越的脖子,五指猛一用力,几乎就要将他毙于掌下。      “唔……”      “疯的不是我,是这个世道。”欧阳少恭冷眼看着在自己掌下挣扎的陵越,不再掩饰心底的恨意,如同发泄一般冲着他吼道,“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孤独和绝望吗?你知道生生世世在宿命的轮回中挣扎始终不得解脱的滋味吗?寡亲缘,薄情缘,轮回往生,皆为孤独之命,我凭什么要承受这些!巽芳有什么错?蓬莱国有什么错?难道就因为我,就因为上天要责罚太子长琴,所以要他们赔命要他们毁灭?天地待我不仁,我又为何要待别人仁慈?”      说话间,欧阳少恭的眼中已露出疯狂的嗜血之色,他猛地一把推开将要死在他手中的陵越,忽然凄厉地大笑道:“世人贪婪,我将他们变作这样有什么不好?你看,连君临天下的帝王都在渴求长生不老,而我不过举手之劳便能满足他们的愿望。”      “这和杀了他们有什么区别?”      不待陵越说完,欧阳少恭弯腰俯下身,看着陵越的双眼中满是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我原本还在犹豫,要是将风光霁月的陵越师兄变作焦冥,是否会太过无趣,不过现在看来不必再迟疑了。”      说话间,少恭便拿出一粒与之前不太一样的药丸送到陵越嘴边:“你不是想知道我给屠苏的究竟是什么吗?我现在就来告诉你……”      (七十六)      “什么?你说木头脸的娘并不是真正活过来了?”      乌蒙灵谷之内,距离屠苏将韩休宁从禁地救出已经过了几日,休宁大人虽然睁开了双眼,然而却一直不吃不喝也不言不语,任屠苏做什么她都毫无反应。起初大家还觉得她刚起死回生,尚未完全恢复,可是过了这么几天她始终如此,就像一尊没有魂魄的塑像一般,兰生远远看过几次,也不免觉得有些可怕。      而休宁的异样晴雪都看在眼中,更是急在心里,屠苏为了照顾休宁整个人都憔悴下去,他心里还记挂着着身在青玉坛的师兄,两边的担子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晴雪真怕他会支撑不下去。      “我问过婆婆,她也说从来没有听说过漱玉丹这类可以令人起死回生的仙药。”晴雪说着,不禁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屠苏那间门窗紧闭的屋子。少恭说服下这漱玉丹之后不可接触阳光,所以屠苏整日都在密不透光的屋子里陪着母亲。之前有一次屠苏因为太过疲累不小心睡了过去,结果休宁大人差点自己走到屋子外头去,从此屠苏便再也不敢合眼,晴雪看着他那双熬红的双眼,真是不知有多心疼多担心。      “可是少恭是不会骗我们的。”兰生至今对少恭依旧是深信不疑,他从小就认识少恭,从那时起就一直觉得少恭是这世上最温柔最值得信赖的人,然而偏偏就是这个他从来没有怀疑过的人在背后主宰了一切的阴谋。      “当初少恭也说是第一次尝试炼漱玉丹,或许这其中有什么情况是他没有预见的。”晴雪自然也不愿怀疑少恭,只得把问题往好的方面去假设。      “我想也是,不如我传个信给他,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他,看看他怎么说。”      可兰生这话刚一说完,只见晴雪身后的忽地闪出一道蓝色的法阵,随后便在那法阵之中看到幽都婆婆的影像出现。      “婆婆!”      这种传音的法术兰生之前从未见到过,突然间看到幽都婆婆的脸着实把他吓了一跳,但冷静下来之后对这幽都法术顿时来了兴趣,不由在心里想要是自己学会了,以后就算跟大哥远在天墉城也可以随时见面?      “晴雪,根据你之前告诉我的一切有关韩休宁死而复生的情况,我翻阅了幽都古卷,确实有所发现。我问你,韩休宁她是不是一到了白天便会自己向着太阳的方向走去?”      “婆婆你怎么知道?”      晴雪和兰生听幽都婆婆这么一问,都不觉大吃一惊。而婆婆看到他们这副反应,眉头却皱得更紧,目光中的忧色让晴雪隐隐感到不安。      “晴雪,幽都古卷上有记载,古有异虫,以尸为食,夜聚而日散,可化世间万物,人眼不可分辨。”幽都婆婆说到这里,不禁忧虑重重地叹息道,“此虫名曰焦冥,我若猜得不错,韩休宁并未真正活过来,而是已经被焦冥分食了骨肉,再化作她的形态以蛊惑人心。晴雪,此法为蓬莱古国的禁术,失传已久,到底谁教给屠苏的?”      “什么?婆婆你说休宁大人她已经……”      晴雪听到此处,惊得连声音都变了,而兰生更是情绪激动地反驳道:“不会的,少恭怎么可能会害屠苏的娘亲?不会的,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你们若不信,便不要拦着韩休宁,让她自行走到太阳下,看看她的身形是否会在日光下消散。”      她话刚说到这里,只听到屠苏忽然大喊了一声,晴雪和兰生慌忙循声望去,只见韩休宁似是正要向屋外走去,而屠苏无论如何劝她,她都毫无反应。看到这情景,晴雪和兰生都不觉忧心起来,难道真的和幽都婆婆说得一样,少恭的药并非是救人的药,而是……      “焦冥,我记得欧阳少恭……咳……叫它焦冥……”      在蜿蜒崎岖的山径上,一辆破旧的马车正踏着泥泞在风雨中前行,驱车人披着一身斗笠,露出的那双眼睛里满是焦虑和不安,而马车里时断时续地传来另一个人说话的声音,驱车人一边赶路,一边时不时关心地车内的人看去。那山间的疾风骤雨掠开了马车的帘子,而那个挂着倦容坐在马车里的人不是陵越又会是谁?      “陵越,你别急,我们这就赶去乌蒙灵谷阻止屠苏。”      这驾车的人正尹千觞无疑,但此刻的他或许应该被称作幽都巫咸风广陌才是。不久之前就是他赶到青玉坛,将陵越从少恭手中救出。被少恭用药物所抹去的记忆已经被千觞慢慢重拾起来,他这次回到青玉坛,原本就是想向少恭问个清楚,没想到正好撞见他在逼陵越服下漱玉丹,他救人心切,当即与少恭动了手,两人之间那原本就建立在谎言之上的所谓的友情在刹那之间毁于无形。      所有的信任原来都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身为幽都巫咸,他罔顾使命,与仇人为伍,甘心成为他的棋子为他所利用,还险些助他盗出焚寂,造成不可挽回的恶果。只要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这些事,千觞的心便犹如千疮百孔,痛苦不堪。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回去得及时,否则要是陵越真的糟了少恭的毒手,他又该如何向屠苏交代?      “千觞,你知不知道那焦冥究竟是什么东西?”      陵越之前已经被少恭打伤,后来承蒙千觞搭救,虽成功逃出青玉坛,但马上又急着赶路回乌蒙灵谷,一路上几乎不曾合眼休息,此刻人已是疲累不堪,摇摇欲坠。      “我依稀记得一些,在幽都的古卷上有过关于焦冥的记载……似乎是一种会吞噬尸体的妖虫,他们将尸骨分食之后,会化作人形,在白天散开,夜晚重聚,形貌与常人无异,可以迷惑人心。”自千觞慢慢恢复记忆之后,从前身为幽都巫咸的过往也在他脑中逐渐清晰起来。很多当初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如今都有了解释,就像当初救回襄铃的血涂之阵,还有在天墉城第一眼看到晴雪时异样的熟悉感,原来冥冥之中老天已经给了他暗示,只是他自己一直糊涂从来不肯静下心来仔细想想。      “咳咳……不错,青玉坛里一到白天就空无一人,可是到了晚上却能看到很多弟子在走动,我还看到欧阳少恭亲手将那个假冒的巽芳公主烧成飞灰……咳……”      “假冒的巽芳公主?”      其实这次千觞回来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查明当初华裳之死的真相,他不止一次怀疑过素锦就是杀人凶手,可是一直寻不到她的下落,结果这次回到青玉坛却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想来真相更是无法查明了。      “我听欧阳少恭叫她素锦……”      “素锦?!”      千觞听到这里,不觉猛地勒紧了手里的缰绳,那马突然受惊,长嘶一声,马车随之颤动起来,千觞慌忙伸手拉住陵越,这才没让他摔下马车去。      “你说少恭叫那个假冒的巽芳素锦?”      难道少恭一直知道是素锦在假冒巽芳?那么这么久以来,自己一直在苦苦寻找杀害华裳的凶手其实一直在眼皮子地下,而且少恭也一直都知道?!      这个真相让千觞顿时胸口一闷,几乎要呕出血来。不久前与少恭的打斗已经让他受了内伤,如今知晓这骇人的真相,一时间五内如焚,痛楚难当。      “你怎么了?你的伤……”      “不要紧。”      此刻千觞的心里已说不出是怒是怨还是恨,那口血他一直压在心间,就是要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曾经犯过的错误,错信过的人。      “我们尽快赶去乌蒙灵谷,不管怎样也要保住屠苏!”      (七十七)      陵越和千觞逃离青玉坛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往乌蒙灵谷赶去,然而他们想不到的是,此时此刻嫉妒成狂的陵端也因为修习妖法心性大变,不但控制了一众师弟与他一起下山捉拿屠苏,甚至还重手打伤了芙蕖,此刻他们也正在从天墉城赶往乌蒙灵谷的途中。      在青玉坛时,陵越和千觞都被少恭所伤,这一路走得甚为辛苦,尤其是陵越,少恭强行灌入他体内的那道阴寒之气已经牵动了他的旧伤,幸亏千觞消耗内力帮他疗伤,否则别说是撑到乌蒙灵谷,只怕性命都难保。      “陵越,你再坚持一会儿,就快要乌蒙灵谷了。”      走在入谷的山路上,千觞越来越觉得眼前的画面十分熟悉,当年他作为幽都巫咸只身前来乌蒙灵谷,就是为了帮助韩休宁加固焚寂封印,然而不想就在他感到乌蒙灵谷的那一天,也正是所有噩梦的开始。      “你不必顾及我,要尽快见到屠苏,把真相……咳……告诉他……”      陵越靠在马车里,受伤的手臂一路上都剧痛难忍,少恭的功力高他实在太多,那股阴寒之气就算集他和千觞之力都压制不住,看这情况,除非是师尊紫胤真人出手,不然……      “好,待会儿山路有些颠簸,你多担待点。”      千觞知道陵越不易,可是眼下也实在顾不了那么多。屠苏救母心切,恐怕已经让韩休宁服下了漱玉丹,要是他知道是自己一手害了母亲成为焦冥,真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就在他们急着往乌蒙灵谷族地赶去之时,忽然看见那不远处的山谷里黑烟滚滚,看那个方向,似乎是靠近红叶胡的地方……      “那里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马车在山路上刚一停稳,陵越便探出身子向外望去。      “看样子并不寻常,我们绕道过去看一下。”千觞和陵越都看到那黑烟之中还弥漫着一股强大而且诡异的妖气,出事的地点离乌蒙灵谷那么近,难免让人联想到是不是屠苏他们出了什么事,所以陵越也点头道:“我们过去看看。”      可是让陵越没有料到的是,当他们赶到红叶湖畔之时,撞见的却是陵端一众人正在为难兰生和襄铃,而陵端的样子显然已经走火入魔,身上哪还有天墉城弟子的浩然正气,有的不过是一股慑人的邪力。      “大哥!”      兰生和襄铃已经被陵端所擒,恰巧此时陵越与千觞赶来,兰生看到他们又惊又喜,要不是被一众天墉城弟子困住了手脚,真想冲上去给陵越一个拥抱。      天知道他从屠苏那里听说陵越因病滞留青玉坛时有多担心,他好不容易才认回这个哥哥,心里简直比在意自己还要在意他,现在看到他无恙,总算可以放心了。      “这不是大师兄么,看来芙蕖说得不错,你当真一路护着屠苏那怪物,他在哪儿你就在哪儿,你们师兄弟两个人真是好得很啊。”      陵端当日就是因为从芙蕖口中听闻了陵越下山后一直陪伴在屠苏左右,又听众师兄弟说将来陵越接任掌门,屠苏继任执剑长老之位,所以一时气愤不过,入了邪道,此番仗着自己有妖力护身,擅自离开天墉城跑来找屠苏麻烦,没想到在这里遇到陵越,心头不觉涌起百般滋味,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对陵越究竟是爱还是恨。      “陵端,你这一身妖气是怎么回事?”      陵越虽然平日里对陵端十分严厉,但大家毕竟是同门兄弟,看到陵端变成这副模样,陵越也不由暗自心惊。陵端却并不认为陵越这是在关心自己,他的心已经被疯狂的妒意所蒙蔽,此刻无论陵越说什么,他都只会觉得刺耳,觉得他不怀好意。      “妖气?大师兄整日和屠苏那怪物待在一起,居然嫌弃我身上的妖气来?”      陵端目光灼灼地盯着陵越,那种炽热的,但是又带着道不清说不明的恨意的目光让千觞禁不住走上前将陵越护在身后。      “大哥,你快替我们教训他,他刚刚不但用火烧榕爷爷,还口口声声说要捉屠苏回去抵命!”      兰生这话还没说完,陵端就抬起手来给了他一下,陵越见状一把推开千觞冲到前面:“陵端!有什么事你冲着我来,和兰生他们无关!”      “大师兄你也别急,我本来就是冲着你来的。”陵端说着,放开兰生走向陵越,“你为了屠苏可真是尽心,啧啧,连自己的剑灵都能牺牲,霄河陪在你身边不少年了吧,为了一个怪物,把自己的剑灵害得几乎消散……”      “霄河他……”      霄河的事一直是陵越的心结,从秦始皇陵出来之后他就听屠苏说红玉已经将他带回天墉城,他以为霄河留在那清气鼎盛之地必可尽快恢复,没想到居然……      “陵越,小心!”      就在陵越因为霄河的事分心之时,陵端忽然间向他出手,千觞虽有所惊觉,但毕竟慢了一步,陵越尚来不及抵挡就被陵端点住身上穴道,顿时周身受制,不能动弹。      “大哥!”      陵端制住陵越之后,将他猛地拖进自己怀里。陵越感觉到他身上那股阴气极重的妖气,不觉皱眉喝道:“陵端,快压制你身上的妖气,否则……”      他这话刚说到一半,陵端便厌恶地一掌用力劈向他的脖颈,陵越已然无法出手反抗,只觉得眼前骤然一黑,便当即晕死过去。      此刻你是真的怕我入魔呢,还是怕我伤了你心爱的师弟?      陵端抱着怀里的人,心绪更加起伏不定。千觞见陵越为他所擒,拔了剑就要冲上来,不料陵端一手扼住陵越的脖子,阴气森森地看着兰生和千觞。      “不要!你放开我哥!”      兰生被陵端这么一吓,眼眶顿时就红了,千觞亦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放下剑退开两步。陵端低头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肩头的陵越,眼中的戾气忽然间淡了一些。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像这样近地看过陵越了。他们之间,本来应是最亲密的人……      凭百里屠苏那个怪物,也想做你的执剑长老?      陵端抱着陵越,忽地飞身而起,千觞和兰生见状忙紧追过去,奈何陵端有妖气傍身,功力一日千里,竟连千觞也追不上他。      “我现在就去杀了百里屠苏,这样你就会安心留在天墉城。”陵端的嘴角蓦然间变得柔和起来,连眼中也蒙上一层憧憬……      而身在乌蒙灵谷之内的屠苏众人还并未意识到危机已经迫近。晴雪犹豫了许久之后,终于决定要对屠苏坦言当日婆婆告诉自己的事。如果韩休宁真的已经化作焦冥,那么无论屠苏等多久她都不可能真正活过来,至于少恭那里,他究竟是有意还是无心,这让晴雪心里也很没底了。      可是在屠苏那里,晴雪这些话他一点也听不进去,这么久以来他一直将少恭视作知己,而他们也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生死,他不相信少恭会做出不利于自己的事,更何况母亲明明就活生生地坐在他的眼前,怎么会是焦冥呢?      “苏苏,你要冷静一些,我相信少恭他没有恶意,但也许是……是哪里弄错了,兰生已经传了信给他,我想很快会有消息的。”      晴雪看着日渐憔悴的屠苏,实在是又心疼又心急,韩休宁始终一言不发,就如婆婆说得那样,她看上去就像是个没有魂魄的躯壳,可是这样的话该怎么对屠苏说?这对他的伤害该有多大?      “这么多天了,只要我稍不注意,她就会往外面走,少恭说她不能见光,难道这辈子都要被关在屋子里?”      从一开始满怀期望到现在渐渐陷入迷茫,看着慢慢消沉下去的屠苏,晴雪也不知道该如何劝他。这种时候真的希望陵越大哥能在身边,这样至少屠苏还能有个依靠……      “苏苏……不管怎样你要保重好自己,你听我的,你去休息一会儿,我帮你看着休宁大人,我保证不会让她有事,好不好?”      屠苏知道晴雪关心自己,也不忍心拂了她的好意,再说这两天他也确实太累,一直都不曾合过眼。看现在这个情况,还不知道娘什么时候才能清醒过来,要是自己真的累垮了,还得麻烦晴雪他们帮忙。      “有劳了。”      晴雪见屠苏终于松口,自己也大舒了口气,可是就在她安顿好屠苏之后,回来却发现原本应该待在屋中的韩休宁已经不见了踪影。      (七十八)      韩休宁的突然失踪让屠苏和晴雪都陷入了慌乱之中,此时已到了日出的时辰,天外的第一缕阳光从山谷外照耀进来,驱散了谷底的黑暗,而屠苏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惧怕过这让人温暖的阳光,他心里隐隐有种预感,这阳光会将他的母亲带走,让他再一次饱尝失去亲人的痛苦。      当整个乌蒙灵谷都浸润在阳光之下的时候,屠苏和晴雪终于在女娲神像前找到了韩休宁,她张开双臂,犹如打算拥抱那渴求已久的温暖,她那一直冰冷着的表情终于在阳光的照耀下变得柔和慈爱起来,可是,可是那美丽的画面只在屠苏眼前停留了一刹那,随后他便看到母亲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单薄,仿佛风一吹便会破碎。      “娘!”      屠苏的声音穿破苍穹,凄凉绝望得让晴雪整颗心都为之震颤起来。她看到屠苏飞扑过去想要抱住韩休宁,然而韩休宁的身体却在那个怀中化作点点星光,散在风中,而屠苏依旧维持着那个拥抱的姿势,直到失去了支撑彻底跌落在地上。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苏苏……”      古有异虫,以尸为食,夜聚而日散,可化世间万物,人眼不可分辨。      休宁大人果然已经……      “为什么?!”      屠苏跪倒在地上,望着手中那荧荧星火在风中飘零散尽,一切仿佛是他做的一场大梦,悲喜交织,真假难辨,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醒着,还是仍然梦着,从生到死,从重逢到别离,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得让他连痛都来不及准备就已经在刹那间失去了。      “为什么!!”      屠苏悲痛欲绝的声音仿佛震动了整个乌蒙灵谷,晴雪紧紧捂着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她最怕最怕的一幕终于还是发生了,如果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她宁愿当初拼死也要阻止屠苏用漱玉丹救人。      “苏苏,你不要这样。”      晴雪刚要上前去扶起屠苏,不料这时身后却突然传来陵端的声音,而与他的声音一同传来的还有一股诡异的妖气,晴雪惊讶地循声看去,不远处陵端正挟持着陵越一步步地朝着他们走来,那一身阴森恐怖的邪气让晴雪不由心中一惊。      “屠苏!”      这一路陵端并未为难陵越,说到底这人是他喜欢的人,心里便是再恨,终究不舍得让他受苦。而陵越之前已经听到了屠苏痛苦的声音,心中已是焦虑万分,如今看到跪在地上满面泪痕的屠苏,更是心痛难当,要不是被陵端困住了手脚,他真想马上冲过去紧紧抱住屠苏,他实在不想再看到屠苏一个人独自承受痛苦的模样,那比让他去死更让他难受百倍。      “百里屠苏你这个怪物,我今天就替天墉城清理门户!”      陵端看到一身颓废跪在那里的屠苏,本以为这一次自己占了上风,心中正窃喜不已,不料屠苏抬起头时,那双眼睛已然蒙上了一层令人惊颤的煞气。晴雪和陵越见此情形都不禁大惊失色,这是屠苏入煞的征兆,他就要控制不住焚寂了!      “怪物就是怪物,总归要露出本来的面目的。”      “你住口!”      眼看着屠苏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陵越和晴雪都是心焦不已,此刻陵端却不知死活地出言刺激屠苏,陵越满眼怒火地狠狠瞪视了陵端一眼,那表情已经可以用气急败坏四字来形容,但却丝毫不能对陵端起到震慑的作用,他已经完全被恨意蒙蔽了双眼,只想着要除去屠苏这个心头大患,哪会想到真正危险的那个人其实是自己。      “大师兄,这次你护着他也没有用了!”      陵端说罢,只见周身忽然绽出慑人心魄的森寒妖气,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向周围弥漫开来。陵越身体尚未恢复,最承受不住这种邪气,当即有种窒息之感。陵端扶着他有些瘫软的身体,目光中带着些痴狂。      “我杀了他,你就会安心跟我回天墉城。”      可是他这话刚说完,只听到一直沉默不语的屠苏突然艰难地开口冲他吼道:“你!放开师兄!!”      屠苏仍然在和焚寂做着最后的博弈,他的神智已经开始模糊,目光唯有触及到师兄时才能勉强维持清醒。焚寂剑灵一直用魔音在他耳边蛊惑着他,催着他去毁灭一切。      可是……      师兄……      “百里屠苏,你不配叫他师兄!”      陵端一把推开陵越,携着一身浓烈的妖气向屠苏扑来,屠苏看到师兄被推搡着倒在地上,可是目光却始终定在自己身上没有半分动摇。      屠苏,不要输给焚寂!      就在屠苏举着焚寂犹豫的刹那间,陵端已经飞身杀至。他对屠苏满心恨意,巴不得能一招将他毙于掌下,即便看到屠苏迟疑,他也丝毫没有心软的意思。屠苏一时间被陵越分了心,慌忙出手抵挡,结果却被功力大增的陵端全力一击,逼得连退了数步才稳住身形。      屠苏万万没有想到陵端的功力精进至此,他原本就已经心绪不稳,又被陵端的妖气所伤,一时间更是难以控制蠢蠢欲动的煞气。陵越眼看着屠苏几乎就要清醒,却被陵端重手所伤,顿时煞气大盛,不由又急又气。焚寂的威力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连师尊都要忌惮三分,陵端又怎么抵挡得了?他再不走,这次真的会送命的啊!      “百里屠苏,就让我好好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陵端全然不顾危险的临近,一招接着一招毫不留情地攻向屠苏,“让我瞧瞧你这未来的执剑长老有什么能耐!”      屠苏已完全被焚寂控制,双目赤红地盯着杀向自己的陵端,他这一出手自是不会留情,焚寂剑气如热浪一般扑向陵端。陵端自恃有妖气护身,非但不躲不闪,还迎面而上。两股妖气碰撞在一起,发出惊天巨响,整个乌蒙灵谷都为之震颤,天地之色骤然而变。      “屠苏!陵端!”      陵越被晴雪从地上扶起来,解开穴道,他刚一恢复自由便想冲上前去阻止屠苏与陵越,晴雪见状连忙将他拉住。      “陵越大哥,你不能去,你的伤……”      “屠苏已然入魔,陵端断然不是他的对手。陵端固然有错,但要是屠苏真的失手杀了他,等他清醒过来,必然又要自责难过,我一定要去阻止他!”      而陵越这话刚说完,只听到陵端一声惨叫,那半空之中炽烈如火的焚寂煞气已将陵端的妖气吞噬殆尽,而陵端自半空颓然摔下,重重跌落在陵越和晴雪面前。      “屠苏!”      看到屠苏握着焚寂又杀过来,陵越一个闪身挡在陵端前面,剑锋从他眼前劈落下来,晴雪和兰生都不禁惊呼出声来,而陵越始终一动不动地盯着屠苏,毫无闪躲之意。      若是连我都不相信他,还能指望谁来相信他?      “陵越大哥!”      “哥!”      (七十九)      屠苏这一剑眼看就要砍在陵越身上之时,他那满怀恨意的目光忽然间闪烁动摇了一下,那把焚寂与陵越擦身而过,剑光所及之处土崩石裂,尘烟四起。陵越惊魂未定,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屠苏突然抓住从地上拽起来。      “跟我走!”      屠苏用那低哑的声音说了这三个字之后,拉着陵越就要离开。兰生和晴雪看到屠苏那煞气腾腾的样子,自然不敢让他带走有伤在身的陵越,两人齐齐上前就要阻止屠苏。屠苏方才差点就要出手伤了陵越,是他拼命挣脱了焚寂的控制才险险避开了陵越,可是现在晴雪和兰生出手阻拦他,无疑是在激怒于他,两个人刚要靠近,陵越便感觉到屠苏身上那凛然高涨的煞气,慌忙喊了一声。      “不要过来!”      但是已经晚了,屠苏的煞气已经将晴雪兰生两人硬生生震开。晴雪毕竟是幽都灵女,功力远在兰生之上,勉强受得住,而兰生却是倒地之后便呕出一口血来。陵越护弟心切,看到兰生受伤,大喊了一声,用力挣开屠苏的手冲到兰生面前将他护在身后。      “屠苏!你给我清醒点!”      “师兄……”      看着自己被陵越挣开的手,屠苏忽然痛苦地捂住头,连连向后退去。他耳边焚寂的声音又再响起,似是在嘲笑他一般。      百里屠苏,你看看真正对你真心的有几个人?你视欧阳少恭如知己,岂料他别有用心欺你骗你,害你母亲化作焦冥,你视陵越重逾自己,他却连想要害你的人都包庇,更为了他的弟弟舍你而去,百里屠苏,你真是可怜可悲。      “住口!!”      屠苏捂着双耳大吼了一声,周身的煞气满溢,周围土石飞卷而起,那股慑人的邪力压得陵越几乎站不起身来。隔着那如同烈焰灼烧般的屏障,他看到身处妖气之中的屠苏正用比悲伤绝望更痛的目光看着他,仿佛是自己一手丢弃了他一样。      “屠苏!”      “哥,你不能去!”      陵越起身就要往屠苏身边走去,却被兰生和晴雪死死拉住,谁都看得出屠苏已经入魔,这种时候谁靠近都会有危险,更何况陵越现在已无力自保,这样走过去简直是任人宰割。      百里屠苏,你只有杀了他,将他的魂魄收入焚寂之中,他才会永生永世陪在你身边。到那时,再不会有背叛,不会有抛弃,他会永远依附着你,直到你厌倦为止……      “杀了他!”      对,杀了他,夺取他的魂魄。      “屠苏……”      陵越看着好像离他越来越远的屠苏,再也顾不上兰生和晴雪的阻拦,推开他们的手就径自往前走。      他有种预感,如果自己再不追过去,就会永远失去屠苏。      百里屠苏,你还在犹豫什么,杀了他!      “屠苏!”      焚寂炽烈的邪气灼烧着陵越的身体,那种仿佛在烈火中被焚烧的剧痛却没能挡住陵越继续往前走,一步,两步……      屠苏,你不用怕,师兄这就来。      不,不,不要靠近我,我控制不了焚寂,我会伤了你。      “屠苏,对不起。”      我答应过要握紧你的手,不会再放开,对不起……      陵越一步步走到屠苏的面前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焚寂的邪火吞噬的不止是他的身体,那种剧痛是深入到骨子里的,仿佛要将他的魂魄也一并化开。      屠苏手中的焚寂已经因为陵越的靠近而争鸣作响,屠苏紧紧握着剑,身体似乎已经不受控制。而陵越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他强撑着走到屠苏面前,伸出被煞气焚噬着的手,滚烫的手心覆在屠苏的胸口,幽幽淡淡的蓝光从他的手掌散开。虽然刹那间就被焚寂煞气所吞噬,但那清正之气仍然源源不断地从陵越的身体传向屠苏。      “我陪你……我……”      就算这代价是灰飞烟灭……      其实陵越那耗尽心力仅剩的些许灵力根本不足以对抗屠苏的煞气,然而那煞气却不知为何慢慢淡去,屠苏的目光亦变得清明起来。      “师兄……”      在陵越合上眼,仰面倒下的前一刻,屠苏忽然丢开手中的焚寂,整个人跪倒在地上,将陵越紧紧抱入怀中,      那弥漫在周围的滔天邪气在刹那间消散殆尽,乌蒙灵谷上空那密布着的浓云如同被风吹散了一般,日光照耀下来,天空的颜色如水洗一般干净。      然而,那阳光却再也无法照入屠苏的心底,因为他怀里的人已经渐渐变得冰冷,毫无生息。      他耗尽了他最后一点灵力,将屠苏从疯狂的边缘唤醒,可是如果他都不在了,屠苏又何必清醒?      “哥!”      之前被焚寂煞气隔绝在外的兰生和晴雪看到倒在屠苏怀里的陵越都不由慌了神,正要走上前来一看究竟,却被屠苏一声怒喝惊在当场。      “不许过来!”      “苏苏……”      “都不许过来!!”      屠苏一抬手,一道霸道的气劲横扫而过,将晴雪和兰生挡在几步之外,晴雪这才看到他那张惨白没有血色的面孔上爬满了泪痕,握着陵越手腕的手也一直在颤抖,而那条手臂,当初因为重生之法而受伤的地方已经被血染红,那手臂上的伤痕狰狞得让人不敢直视。      少恭说过,总有一天他的灵力会被吞噬殆尽,直到他油尽灯枯的那一日……      “你说要陪我的。”      不论生死,一起面对。      “你说过要陪我的,师兄。”      从小到大,你没有食言过,这一次也不许食言,我不许你食言!      “苏苏,你这是做什么!”      晴雪看到屠苏身上绽出不寻常的灵光,突然意识到他是要舍命去救陵越,就像当日霄河在秦始皇陵里做的那样,可是他和霄河不同,如果他耗尽了自身的灵气,要么形神俱灭,要么彻底沦为焚寂的躯壳,不管哪一样,他都将不再是屠苏。      而就在晴雪不及阻止之时,她身后忽有一股沛然正气凌空而现,晴雪慌忙抬头看去,只见两道蓝光自天际而来,其气浩然清正,让人不觉心神俱颤,      那两道蓝光直冲屠苏而去,一瞬便破开他设在周围的封印,屠苏只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那股真气立即注入他的心脉之中,让他那积压在心头的郁气和悲痛化解于无形之中,屠苏讶然抬头,看到的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师尊……”      那两道蓝光落定之后化作人形,正是闭关多日的紫胤真人与剑灵霄河。      屠苏一时力竭,又被紫胤真人制住周身穴道,只来得及喊出师尊二字便晕倒过去。霄河走到苏越二人身边,将已然气息尽绝的陵越抱起,然后转身看向紫胤真人。      “带陵越进屋来。”      说罢,他又对晴雪道:“屠苏只是力竭,有劳姑娘代为照顾。”      紫胤真人说完,一拂衣袖,带着霄河绝尘而去。晴雪幼时见过紫胤真人一面,记忆中的他永远淡然从容,如天外之人,可是今日的他……怕是真的动怒了吧……      (八十一)      “你们二人既为同门师兄弟,要为师成全你们,岂非是纵容你们兄弟乱伦?”      紫胤在天墉城地位卓绝,连掌教真人都礼让他三份,可是自苏越二人拜在门下之后,他对这两个徒儿从未有过一句重话,像今日这样疾言厉色可谓是前所未见的。      屠苏虽是跪在紫胤面前,但眼中全无退意。他转头看了一眼仍在昏迷着的陵越,耳边一直萦绕着他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师兄,如今终于到了面对的时候,屠苏不会让你失望的。      “这么多年屠苏一直谨记师尊的教诲,应天而生,随心而活。这八个字屠苏之前一直未能彻悟,因为身负煞气,注定孤独,所以心中始终愤懑不平。直到后来与师兄坦诚心意,经历种种生死方才彻底明白,人生无常,世事如棋,唯有分外珍惜眼前所有,爱我所爱之人,做我想做之事,方能不留遗憾。师兄是屠苏一生挚爱之人,这份爱既不是兄弟之情,也不是朋友之谊,或许这份感情天理难容,为世人所弃,但心之所向,无惧无悔。”      屠苏一字一句说得坦荡而直白,他的脊背挺得很直,像是已经做好了一肩扛起所有风雨的准备。从前总是师兄挡在他的面前,这一次换做他来。      霄河看着屠苏,目光中的冰冷慢慢淡去,在屠苏的身上,他好像看到了陵越的影子。      陵越说过,不求圆满,但求无悔。所以即使拼却性命,也要与他爱上一场。      陵越,我曾经以为,他不值得你如此,而如今终于明白,原来对待这份感情,你们的坚持是一样的。      屠苏说罢,许久的沉默之后是紫胤的一声长叹。当日红玉将此事告知他时,他其实已经料到了今日屠苏的回答。两个徒儿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们的性子没有人比他这个做师傅的更加清楚明白。      “爱之一字,说易行难,你当真想清楚了?”红尘之苦,他并非不曾尝过,为人师长,总是希望孩子们能一生平安,可他们总有自己的路要走,有时候哪怕知道那是绝境,但那终究是属于他们自己的路。      真是好一句应天而生,随心而活,心之所向,无惧无悔。      屠苏没有多言,而是又俯下身深深一拜。      紫胤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屠苏,又转眼看了看床上仍然昏迷不醒生死未卜的陵越。霄河看到紫胤拧紧的眉头慢慢松开,面容虽然依旧清冷,但目光却忽然间变得柔和。      这也算是他们求仁得仁了罢。      霄河已然猜到紫胤的回答,不知为何明明之前不希望他们两人在一起,现在却突然松了一口气。      “陵越灵气枯竭,伤重难愈,为师必须将他带回天墉城疗伤,而你身上的封印也需加固,你去同你的朋友们告个别,这就随为师回天墉城去。”紫胤说到这,微微一顿,继而放缓了语气叹息道,“至于你和陵越,至少要给涵素掌门一个交代,毕竟陵越是他所中意的下一任掌门继承人。”      听到紫胤说到陵越灵气枯竭,重伤难愈时,屠苏的心骤然一紧,呼吸好像都停滞下来。他现在一刻都不想离开师兄,可是他却不能马上就跟师尊回到天墉城,因为少恭还欠他一个解释。      晴雪说过,焦冥乃是邪物,是蓬莱古国禁忌的法术所化,而少恭又曾是蓬莱古国的驸马,是巽芳公主的丈夫,他既然能炼制出将人化作焦冥的丹药,便不可能不知道此法的可怕之处。可是他为什么要骗自己?      “师尊,徒儿暂时不能随您回天墉城......”      “你可知你身上的封印之力正在减弱?不止如此,你身体之中还有另外两股妖气纠缠。”紫胤不待屠苏说完便打断道,“再不加固封印,你不止会为焚寂控制,更会有性命之忧。”      当初在榣山,悭臾告诉屠苏太子长琴仙灵一事之时,屠苏便已经对自己的将来了然于心,如今唯一割舍不下的就是师兄而已。而师兄亦已从狼妖幻境之中窥破自己的命数,面对生死,他们两人早有默契,既已定下誓约,共同面对,面不会再畏缩逃避。师兄已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不能让师兄的血白流。      “屠苏知道如果回到天墉城,师尊和掌门必定会想尽办法帮屠苏压制身上的煞气,可是,这样以消耗师尊的修为为代价换取的平安,屠苏愧不敢受。”屠苏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师尊,目光之中已然有些闪烁,“屠苏不敢隐瞒师尊,在榣山之时,上古战龙悭臾已将一切真相告知屠苏……”      紫胤闻言,不觉一惊,转身看向屠苏。屠苏却面容平静,无悲无喜。      “当年铸剑之人将太子长琴的仙灵引入焚寂之中,如今已随着煞气融入屠苏的身体,而另一半的仙灵仍在世间寻觅,倘若屠苏就此躲入天墉城中,难免不会为天墉城引来祸事。而且屠苏此番下山,虽经历许多凶险,但也结识了很多知己朋友,看到了人间很多真善友爱。屠苏并非贪恋人间风景,只是不想这一生被宿命所困所苦。从前屠苏一直迷惑自己为何执剑,如今屠苏已经明白,所谓执剑之道,并非要天下无敌,而是顺应本心,以心驭剑。屠苏想用手里这柄剑保护所爱之人,哪怕将来时日无多,也不枉此生活得潇洒。”      “好一句以心驭剑,活得潇洒。”      紫胤真人听到这里,心头忽然间往事翻涌,一时忍不住感慨唏嘘。他清修多年,自认已身在红尘之外,窥得破人间世事,然而如今却被屠苏的一句话说的心神激荡,思绪万千。      “为师最后再问你一句,你执意如此?”      “恳请师尊成全。”      屠苏说得字字铿锵有力,可见其心之坚。紫胤看着面前的屠苏,仿佛当年他拜入自己门下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      “也罢,清修多年,或许窥不破的,反倒是我。”      紫胤这一声叹息之中,更多的却是欣慰。当年他曾告诫屠苏要守心如一,而今他确实做到不忘初心,不为宿命所累。既然如此,便由他去寻他的道罢。      (八十二)      陵端此次不但擅自下山,而且修炼邪术,残害同门,险些酿成大祸。紫胤本打算取他性命以示严惩,但思及他毕竟是涵素门下弟子,亦是众多天墉城弟子的师兄,所以最终只是废去他一身修为,遂将他从此逐出天墉城。      处理完乌蒙灵谷这里的事,紫胤考虑到陵越伤势沉重,所以马上启程带他回天墉城疗伤。至于屠苏,亲手送走母亲之后,亦和晴雪兰生襄铃众人一道匆忙赶回琴川。      千觞在和陵越回到乌蒙灵谷时,因为重回故地,他突然间忆起许多旧事,一时间头痛欲裂,几近疯狂,所以才未能与屠苏晴雪汇合。到了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乌蒙灵谷内已是空无一人。他想起之前少恭所做的种种,猜想屠苏等人离开这里之后应是前往琴川,因而一路追过去,果然在琴川城外碰到了他们。      千觞一见到屠苏,就连忙把自己在青玉坛的所见所闻尽数告知于他。在乌蒙灵谷之时,屠苏亲眼看到母亲化作焦冥,与少恭之间的感情已然出现了裂痕,如今又听千觞说到他曾逼迫陵越服下漱玉丹,想要连同他一起变作焦冥,这让屠苏听后不觉惊出一身冷汗来。当初是他亲手把师兄交给少恭照顾,倘若师兄真的因此遭遇什么不测,像母亲一样化作焦冥,那他真的不知该如何自处了,恐怕就算杀了自己也难偿心中的愧疚。      而听闻此事的兰生因为与少恭相识多年,而他又是二姐心爱之人,仍无法相信他存心害人。可就在他们准备入城之时,却在城外意外遇到了孙月言,月言告诉他们琴川城中百姓已经尽为少恭所害,是茶小乖拼死拖住少恭,她才得以保全性命逃出琴川。      “你说,你说这些都是少恭干的?”      兰生本来心中还抱有希望,想要找到少恭解释清楚,大家便能重归于好,没想到月言的一番话彻底将他的希望破灭,也把他的心碾碎。      “那我二姐,我二姐还在城里......”      兰生说到这里时,神情已然有些恍惚。他身形不稳地站起来就要往琴川城的方向走,晴雪和屠苏见状连忙拦在他的面前,襄铃更是被兰生的样子吓得几乎哭出来,一个劲儿地喊他,却也好像唤不回他的神智一样。      兰生看了一眼挡在自己面前的苏雪二人,突然猛地撞开他们就要往琴川去,幸好屠苏手疾眼快,一抬手打在他后颈上,这才把他制住。襄铃拥着失去意识的兰生,看到他清秀的脸上已经遍布泪痕,这或许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个总是跟在自己身后哄着她,宠着她的呆瓜原来这么让人心疼。      “没有想到少恭竟会变得如此丧心病狂,竟然连琴川的百姓都不放过。”      之前听千觞说少恭有心加害师兄时,屠苏就已经寒了心,而今又闻琴川的惨事,再看到悲痛欲绝的兰生,回想从前与少恭相交的种种,心中的滋味简直无法言说。      他视他做知己,对他从无任何怀疑,甚至将自己至亲至爱之人交付于他,可是到头来才知道这一切全是骗局,全是谎言!      欧阳少恭,你怎会是这样的人!      “苏苏,不管真相究竟如何,你答应我,一定不能……”      “晴雪,你放心好了,我的煞气没关系的。”屠苏知道她担忧自己因此大受打击会被煞气所趁。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事,如果他连这个都做不好,岂非太辜负师尊师兄还有这班与他一起出生入死的朋友。他曾经天真过,但现在不会了。不管是谁,只要敢伤害爱他和他所爱的人,他都绝不会放过。      “如果一切真如孙姑娘所言,那恐怕方家小姐也难逃此劫。”千觞说到这里,忽然间想到,少恭既已心狠手辣到这种地步,会不会连桐姨也不放过?她本就年老体弱,少恭若要害她,她真真是毫无还手之力。      “我看我们还是尽快回琴川看看情况,也好商议下一步对策。”      当年千觞重伤之际,虽说是少恭救了他的性命,但却是桐姨一直悉心照顾,对这位老人千觞一直心怀感激,想到这样善良的人也难逃少恭毒手,千觞不觉心头大痛。怪只怪自己醒悟得太晚,要是能早些看穿少恭的真面目,或许琴川的惨事便不会发生了。      “襄铃,我们先行一步,你留在这里照顾兰生和孙小姐,”方家姐弟的感情众人都看在眼里,虽说如今兰生已经寻回了亲生大哥,可是这丝毫不会影响方如沁在兰生心中的分量。在乌蒙灵谷的时候,屠苏已经经历过亲眼看着亲人化作焦冥而散的痛苦,他不想兰生也……至少,不用亲眼看到,那实在太过残忍。      “屠苏哥哥,你们放心去吧,我会好好照顾他们,我等你们的消息。”      将兰生和月言交托给襄铃之后,屠苏便带着晴雪千觞一同向琴川出发,那时候的屠苏并不知道,他此去琴川所要面对的太子长琴的宿命之战,更不知道这才是真正将他引向悲剧的开始。      “屠苏!兰生!”      而就在屠苏晴雪众人踏进琴川的那一天,远在天墉城的陵越在昏迷多日之后,终于挣扎着从噩梦里清醒过来。听到声响的霄河和芙蕖匆忙从屋外推门而入,看到床上的陵越已然睁开了双眼,连日来一直活在忧心和恐惧中的两个人终于长长舒了口气,芙蕖甚至因此红了眼眶。      “大师兄……”      那天紫胤真人将陵越带回天墉城时,芙蕖真的被陵越的样子吓坏了。他们师兄妹从小一起长大,生病受伤是常有的事,可是这一次陵越伤得几乎绝命,要不是执剑长老和掌门全力相施,真不知道陵越能不能闯过这一关。      不过幸好都过去了,他活下来了,他活下来了。      芙蕖走到陵越床边,像小时候一样哭着扑进他怀里。陵越重伤初醒,一直恍恍惚惚,还有些分不清是梦是幻,知道听见芙蕖的声音方才彻底醒来。      他这是,回到天墉城了么?那屠苏呢……      他记得那时候,屠苏的煞气似乎……      “我去请执剑长老和掌门。”      站在一旁的霄河看到陵越醒来自然也是激动不已,可是他却不至于像芙蕖那般失态。在陵越昏迷的这段日子,他受的煎熬绝不比芙蕖少,但这会儿陵越醒了,他却又别扭了。可是正当他要走时,手却突然被人牵住,被那温暖的感觉包裹的一刹那,霄河终究忍不住心头一热,视线开始有些模糊。      “霄河,你没事太好了……”      听到这话,霄河真是哭笑不得。明明差点丢了性命,醒来却只知道关心别人。他什么时候能为自己多想想,他们也不必跟在后面这么操心了。      “我……咳……”      “大师兄,你才刚醒,别多说话了,我去倒水给你。”      芙蕖对陵越心疼得不得了,一听到他声音沙哑,连忙起身去给他倒水。芙蕖这一走开,霄河才不情不愿地走回到床边来,陵越身体尚虚弱着,看人的目光都是迷离的,但那眼神中的温柔和关心却能把这世上最坚硬的冰给融化。      最恨的就是他这个样子,让人怨不得怪不得骂不得舍不得,再多的气也只好自己受着。      “那日陵端对我说你差点魂飞魄散,我……”      “差点魂飞魄散的人是你。”霄河毫不客气地打断陵越的话,他虽语气不善,可是却情不自禁地紧紧握着陵越的手,几天前他握着这只手时,这手冰冷得让他心如刀割,他真怕他会就此一睡不醒,真的很怕。      陵越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霄河,他已经和红玉一样换上了天墉城弟子的衣服,白发高高束起,看上去就像个十七八岁的秀美少年。看着他眼中那尚未褪尽的忧色,陵越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什么安慰地话,只能任由他紧紧握住自己的手。      “霄河,你可知屠苏他怎么样了?”      两人彼此沉默地片刻之后,陵越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自己心头最大的担忧,而霄河听到这话,目光微微一沉,正要开口,这时紫胤真人从外推门而入……      (八十三)      陵越见紫胤真人推门而入,忙要翻身下床行礼。紫胤见状径自走到床边将他扶住,道:“你身体尚未康复,不必拘于这些俗礼。”      紫胤这一出声,陵越只觉得心头微颤,他虽行事沉稳,性情坚韧,但此趟下山确实经历了太多,还险些丢掉性命,如今再见到师尊,心中不禁有所触动。站在一旁的霄河知道他们师徒许久未见,定然有话要说,所以便知趣离开。待到门口之时,看到正端着汤药过来的芙蕖,忙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进去打扰。      因霄河生性淡漠,不喜与人亲近,所以他和芙蕖虽一起照顾了陵越这么多天,其实却没能真正说上几句话。今儿难得霄河主动,芙蕖心里也有不少疑惑想问他。      “大师兄和屠苏在山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会伤得如此严重?屠苏又为什么没有跟你们回来,大师兄的伤该不会是他……”      霄河被芙蕖这连珠炮一样的问题问得眉头微皱,有些事他不便多说,芙蕖与其来问他,不如直接去问陵越。他如今唯一能告诉她的,就只有屠苏不会再回天墉城这件事了。      “伤人的不是屠苏,而且他也不会再回来。”      霄河声音淡漠地说完后便推开芙蕖拉着自己的手,转身就往院外走去。芙蕖乍一听闻屠苏不会再回来,整个人都慌了,那一刹那她忽然间想到的是如果屠苏不再回天墉城,那么陵越还会留下吗?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生出这样的年头,但隐隐约约就有这么一种预感,这天地虽大,可只有屠苏身边才是陵越想要停留的地方。      “霄河!”      芙蕖回过神来的时候,霄河已经慢慢走远,芙蕖心神慌乱地追上去,眼睛里已然有了些水汽:“屠苏不肯回天墉城,那,那大师兄呢,他会留下的对不对?”      霄河和芙蕖相处了这么多天,便是再不通人情也看出芙蕖对陵越的感情,只可惜……      “你为何这样看着我?”芙蕖见霄河沉默不语,但目光之中分明透着一丝惋惜和同情,这目光看得她心中微颤,仿佛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一样。      “陵越的决定,我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霄河摇了摇头,将目光慢慢转向陵越的屋子,“无论去留,剑灵都会一直追随主人。”      霄河这话并没有别的意思,但却令芙蕖大为震动。她从来想的都是陵越能够留在天墉城,能够陪在自己身边,却从来没有想过陵越或许更渴望天墉城之外的世界。她想起曾经有一次自己问陵越屠苏会不会永远不回天墉城时,陵越目光中那一纵即逝的向往,她还以为他只是想念亲人……      她本以为自己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这份感情,可事实上她永远也无法像霄河那样随性而活,她总说无论陵越去哪她都会相随相伴,但事实上心中所想的,却是希望他能够一直留在天墉城。说到底,还是自私吧。      “您说屠苏已经把所有事都告诉您了?”      屋内,紫胤帮陵越运功疗伤之后,他的气息总算平顺下来,人看上去也精神了许多。而他刚一恢复,马上就又问起屠苏的事,紫胤知道若不据实以告,只怕陵越根本无法安心修养,便把那日在乌蒙灵谷时他们师徒二人的对话告诉了陵越。      陵越本还头疼着该如何向紫胤坦诚他们师兄弟二人之间的事,不料屠苏竟都全盘交代了。这反而让陵越有点不知在紫胤面前如何自处。      “你与屠苏的事,为师暂且不论,眼下要紧的是你的伤。”紫胤真人在为陵越疗伤之时就已经瞧出了端倪,他身体里被欧阳少恭种下的蛊毒易解,但真正令人头疼的是灵血法阵的力量。这股力量会不断吞噬陵越的灵气和精血,这样一来无论给陵越注入多少灵力,到最后终究还是救不了他。      “我的伤……”      “此事关系你的性命,为师希望你能够坦白实情,究竟是何人将这禁忌的逆天法术传授于你的?”      陵越听师尊这么一问,便知事情已经无可隐瞒,他身为天墉城弟子,便是修道之人,所谓道,道法自然,便是顺应天意而活,然而他却妄图逆转天意,不仅如此,他还擅自私下修习他派的法术,这已算是犯了本门大忌。      “陵越不敢欺瞒师尊,这灵血法阵乃是铁柱观的道渊前辈所授。”      从陵越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紫胤也是颇为意外,他记得这位道友很多年前就已经云游四海绝迹人间,没想到自己的徒儿竟然有幸与他相识,还得他指点法术,这样说来,倒也算是他的善缘了。      “当日究竟发生何事,你一五一十都告诉为师。”      在师尊面前,陵越不敢有所隐瞒,便将当日铁柱观内发生的事以及后来自己在狼妖幻境中的所见所闻和盘托出。他肯说出实情并非是为自己开脱,而是怕师尊不许他再用那逆天法术救人。他说过,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绝不会让屠苏一个人去面对残酷的命运,哪怕逆天,哪怕受罚,他都一定要与他一起。      紫胤真人听陵越说完前因后果,又想起当日屠苏在乌蒙灵谷告诉自己的话,他既为太子长琴半身,那么宿命之战便不可避免,而陵越又在幻境中看到他灰飞烟灭的结局,足可见这恐怕就是屠苏的命数,更是天意。陵越虽天资过人,但毕竟还是凡人之躯,想要逆天而行必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而这代价,紫胤已经看到了。灵血法阵几乎要了他的性命,再由着他继续下去,恐怕也难逃一死。      “师尊,此事是陵越任意妄为,陵越甘受一切惩罚,但陵越不能眼睁睁看着屠苏……”      “但是你可曾想过,如果屠苏当真命中有此劫难,即便你拼了一命为他重塑肉身,但也未必能使他魂魄完整,到那时,就算他重生,也许会前尘尽忘,也许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倘若如此,你也执意不肯放弃?”      这些话,当初道渊就已经告诉过陵越。这些日子只要一静下来他就会反复思量,他一再地问过自己,如果屠苏不再是屠苏了,那么自己做的这些还有意义吗?可是每一次答案都是一样的,只要人活着,就会有希望,只要有希望,就值得一试。      他不怕重头再来,不怕被他遗忘,他最怕的,是被他从此丢下,一个人活在这个寂寞的世上。      他怕以后再也听不到那个熟悉的声音跟在自己身后,叫自己一声师兄。      “当真是痴儿。”      紫胤见陵越低头不语,心中已然明了一切。他们两人终究是谁也不会辜负谁。      “请师尊成全。”      还是和当初屠苏一模一样的话,可是,这当真是成全吗?      紫胤背过身,似是不忍再看陵越脸上那和屠苏一样决然而然的神情。试问天下间有哪个父母明知前方凶险莫测,还能忍心亲手将儿女送上?      “以你现在的修为,还不足以完全发挥灵血法阵的威力。”沉默了许久之后,紫胤终是下定了决心,道,“眼下你需好生修养身体,待你伤势好转,为师自有安排。”      (八十四)      芙蕖收到阿翔的传信时,屠苏众人已经离开琴川赶往幽都。如今琴川的百姓已经被欧阳少恭尽数化作焦冥,而他亦承认自己就是太子长琴半身,也亲口承认了当日就是他在藏经阁内杀害肇临然后嫁祸屠苏。他的种种所为,就是为了把屠苏逼上绝路,方便他趁机夺取太子长琴的另半个仙灵。      自天墉城相识以来,屠苏便把少恭看做自己最交心的朋友,因为他能在少恭的身上感觉到一种异乎寻常的亲切感。然而,当少恭将一切真相告知他时,他才明白这份所谓的亲切感不过是因为一个上古神祗的执念。他和他,皆为太子长琴的半身,然而他们却如同一个人的善恶两面,终究无法共存于世。      “原来欧阳少恭就是太子长琴的另一半身。”      接到屠苏消息的芙蕖马上将信带给了紫胤真人,而此时的陵越因为之前的伤势,已无足够的灵气维持灵血法阵,所以必须闭关调养,尽快恢复功力。      “我本以为他是冲着焚寂而来,看来我还是把他想简单了。”红玉在江都时曾和少恭相处过一段日子,如今回忆起来真真是觉得不寒而栗。当初自己虽然对他有所怀疑,但一直苦于没有证据,重要的是其他人一直对他深信不疑,甚至连陵越都被他所蒙蔽。现在想来,这个人心机城府之深,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他既为太子长琴仙灵,心智绝非常人可比,你们受他蒙蔽也情有可原,无需自责。”紫胤将阿翔带回的信仔细看完之后沉默了片刻,面上渐渐露出忧色来,“屠苏在信上说,欧阳少恭要重建蓬莱古国,而蓬莱早已因天灾而沉没于东海之中,若是蓬莱重现人间,只怕东海之上必有一场惊涛骇浪,”      “您的意思是……”      “沿海诸城必遭池鱼之殃。”      欧阳少恭既能将琴川百姓尽数化作焦冥,想必以将人命视作草芥,他为如愿,又岂会在乎临海百姓的性命?这才是紫胤真正忧心之处。      “这个欧阳少恭,简直是疯了。”      回想起当日在众人面前风度翩然,如谦谦君子一般的欧阳少恭,再联想他今日的所作所为,芙蕖和红玉都不觉感到不寒而栗。      “当务之急是要赶紧调集天墉城弟子,赶往临海诸城,帮助沿海百姓抵御海啸。”      屠苏信上说,他和晴雪已经赶往幽都寻求女娲大神的帮助,至于兰生襄铃等人已先他们一步前去同城。海啸一旦来袭,对沿海百姓而言就是灭顶之灾,而兰生襄铃虽懂法术,但毕竟修行尚浅,只怕有心无力。      “红玉姐说得对,我马上就去向掌门禀告。”      芙蕖说罢,向紫胤行了一礼就匆匆离开。而她一走,红玉便有面带犹豫地走上前来,正要开口之际,紫胤似乎已经猜到她想说什么,摆手打断道:“眼下陵越不宜远行,让他安心留在天墉城调养吧。”      “可是……那方家小少爷是陵越失散多年的弟弟,他如今身在同城,倘若有什么意外,陵越……”      由琴川发生的祸事再想到方兰生,红玉心中不觉一沉。与兰生相识一场,这个方家小少爷虽然没少惹麻烦,但他性子率真可爱,确实很让红玉喜欢。没想到江都一别后会发生这么多事,如今他的家乡琴川已毁,方二小姐亦受牵连,这连番祸事不知他是否承受得住……      “此事,待合适的时候,我自会告诉陵越。”      并非紫胤向陵越隐瞒此事,而是眼下正是关键时刻,他若为其他事分心,那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会付诸东流,甚至连他自己亦会有性命之忧。      紫胤满怀心事地走到栏杆边,雾海笼罩的昆仑山外隐隐看到黑云压近,刺骨的冷风拂起紫胤的白发和他宽大的衣袍,红玉一直站在紫胤身后,虽没有亲眼看到他眼底冷凝着的担忧,但她看着那背影,仿佛和很多年前那个一身孤独站在风中怀念挚友的年轻剑客重叠起来。      红玉怔怔地望着那背影,心头不觉涌上了一股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的酸涩。      赶往同城营救沿海百姓之事紫胤已经交由芙蕖处理,他走回禁地之时,陵越与霄河正在专心双修。剑灵与剑主之间本就心意相通,有着旁人所不可及的默契,所以剑灵辅助剑主疗伤不但可以事半功倍,而且也对双方的修为大有助益。      禁地之中,陵越与霄河二人坐在红色的法阵之中,两人之间隐隐绰绰可以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虽不甚清晰,但看身形与屠苏十分相似。紫胤走到阵法之外,忽地一抬衣袖,将一股宏大真气注入到阵法之中,阵中的二人顿时有所感应,而阵中那个模糊的人影亦变得清晰,甚至可以看得清那人影的五官。      灵血法阵,以骨塑骨,以血换血,以气养气,这阵中的人影便是陵越以牺牲自己为代价,为屠苏重塑的肉身。      “师尊。”      合三人之力,那阵中尚未成形的人影慢慢稳定下来,虽然眼下尚无实体,但已算是成功了大半。陵越和霄河双双收功之后,陵越连忙站起身来向紫胤行礼。      “你的身体如何?可有什么不适?”      灵血法阵就是以阵主为献祭,对阵主的伤害不言而喻,幸好这几日有紫胤真人与霄河陪同陵越一同护阵,否则恐怕连他之前所做的都要付诸东流。      “让师尊担心了,陵越一切皆好。”      虽说陵越面上仍带着病色,但比起之前来说真真是精神了许多。紫胤看着他,心中若有所思。红玉之前的话不无道理,方兰生与陵越失散多年,如今遭逢惨事,又身在同城那个危险的地方,万一他有意外,陵越必定要为此自责一生,可是现在让他离开天墉城前往同城,也颇为不妥。此事究竟该如何抉择倒是真的让紫胤为难了。      “师尊,陵越闭关的这些天,可有屠苏的消息?”      依信中所说,屠苏应已经和晴雪回到幽都寻找对抗太子长琴半身的方法。但其实紫胤心中已经知晓了答案,要想战胜身为上古神祗的太子长琴半身,屠苏唯一的办法,就是解除焚寂封印,释放仙力。而此举其实就是与欧阳少恭同归于尽。正因为他心中明白,所以才没有阻止陵越施法救人。      封印一旦解开,三日后屠苏便会身形俱毁,从此化作荒魂,飘荡在三界之中,永世不入轮回。那意味着,这世间再无百里屠苏,无论是此生,或是来生。      那意味着,永远失去。      “陵越,为师有些话要对你说。”      (八十五)      屠苏跟随晴雪回到幽都已经多日,由于召唤女娲大神需几位长老配合晴雪施法,所以这几日大家都在专心准备,连晴雪也忙得无暇分身,屠苏在幽都本就没有熟识之人,而他自己又不善与人交往,没有晴雪在身边时,他就一个人找个僻静的地方待着。      自乌蒙灵谷一别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师兄,阿翔的消息成了他每天唯一的期待,可即便如此也依然难以平息心头的思念。当初那只用来传音的玉铃他一直带在身边,只是在师兄受伤之后就再也没有用过。屠苏知道如今师兄在天墉城养伤,无论是师尊还是芙蕖,霄河都会好好照顾他,而且阿翔带回的信上也说师兄的功力在一天天恢复。所以每次看着这只玉铃,屠苏都抑制不住强烈的渴望想要听一听师兄的声音,但他明白师兄的伤势仍在恢复之中,而这传音之术虽是小法术,但也会消耗他的灵气。师兄已经为他付出了太多,他如今只求师兄能够平平安安地待在天墉城,这样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      而就在屠苏想着师兄怔怔出神之时,那已经许久未曾有过的反应的铃铛却然微微一亮,然后便传来了师兄的声音。      “屠苏?”      师兄声音传来的那一刹那,屠苏甚至还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可是随后师兄的声音再次真真切切地传来,屠苏这才意识到那确实是师兄无疑。      时隔多日再听到师兄的声音,屠苏一时之间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仿佛因为有太多的话想说却不知道第一句该说什么,想问他的伤势,想说自己一切安好他无需担心,想说我很想你,恨不得马上能见到你,可是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了师兄二字,可即便只有两个字,却也听得陵越心头一阵酸楚。      在乌蒙灵谷时,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眼,他看到屠苏那双眼睛里写满了绝望和悲伤,那让他第一次对自己所做的事产生了动摇,他意识到自己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表面上看似是为了屠苏好,但其实,只是害怕最后被抛下的那个人是自己。      如果,如果将来被抛下的那个人是屠苏呢?自己忍受不了的孤独,又怎么忍心让他来承担?      这一次死里逃生,陵越在闭关之时真的想了很多,以命换命听上去伟大,其实却是最残忍的做法。倘若屠苏为了让他活下去而献出自己的性命,那么活下来的自己会快乐吗?所以如果自己真的因此而死,就算救活了屠苏,却要他活着背负痛苦和自责,那样对他真的好吗?      求死易,求生难。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为屠苏着想,如今想来,真是自私而愚蠢。      “师兄……你还在吗?”      不小心陷入沉思之中的陵越在听到屠苏的声音之后终于收回了自己的思绪,他听着屠苏的声音,甚至能够想象得到身在千里之外的屠苏对着那只玉铃正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以前芙蕖总说自己在为屠苏操心,可其实屠苏为自己操得心还少吗?      “你在幽都怎么样?我听师尊说了欧阳少恭的事,你还好吧……”      陵越问完这话自己就后悔了,屠苏怎么可能会好,且不说他一直非常喜欢琴川,那里是他行走江湖第一个停留的地方,有着太多美好的回忆,单说少恭,他在屠苏心里是什么地位不言而喻,他的背叛对屠苏而言无疑是个致命的打击,他真的很怕屠苏因为承受不住而失控。      “少恭的事师兄不用担心,已经经历了这么多,我没那么容易倒下。倒是师兄你,你的伤……”      “我已经在去同城的路上,一切都好。”陵越说到这话的时候,感觉到身边的霄河恶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他难得示弱地朝着霄河笑了笑,不过霄河可不会领他的情,撇过头去一副不愿搭理的模样。      “同城?师兄你伤势未愈,怎么不留在天墉城?”      他要是肯乖乖留在天墉城,那就不是陵越了。      “我听说少恭要让蓬莱重现人间,到那时只怕沿海百姓都会受到牵连,兰生襄铃他们毕竟修为尚浅,恐怕应付不了,掌门已经答应让我带着其他天墉城弟子赶去同城援助。”      “可是你的伤……”      乌蒙灵谷一别后,他们两人便一直不曾见过面,虽然师尊修为精深,有他为师兄疗伤定然万无一失,可那日看师兄伤势沉重,这么短短半月的时间,当真能恢复如初?而且师兄的性子又隐忍,什么事都喜欢放在心里,屠苏真怕他又拖垮自己。      “有霄河和芙蕖在,你大可放心,”      即便陵越这么说,也不可能让屠苏彻底安心的。不过他了解陵越的性子,此事不但关系到兰生的安危,也关系到沿海百姓,尤其在同城他们还有很多朋友,陵越更不可能坐视不理。眼下劝是劝不住的,只能尽快处理好幽都这里的事赶去同城和师兄会和。      “同城距天墉城有千里之远,师兄一路奔波,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而屠苏接下来那句,我很快就去同城找你,还没来得及说完,晴雪便已经气喘吁吁地找过来,一切事宜都已经准备妥当,就等着屠苏过去,他们就要施法召唤女娲大神的灵识。      “苏苏,几位长老都准备好了,我们随时都可以开始。”      晴雪并不知道屠苏正在和陵越传音,直到走近了才看到他手中的玉铃,之前他看过屠苏对玉铃施法,不过她以为陵越尚在病中,屠苏拿着这法器不过是为了一解相思之苦罢了。屠苏因为晴雪而分了心,再想继续以法术传音时,那一头却再也没有传来任何的回应。      也罢,师兄如今不宜消耗太多灵气,已经知道他平安无事便不要太打扰他才好。      “我们走吧。”      屠苏将那玉铃小心翼翼藏在怀中收好,晴雪见状便笑着安慰道:“有芙蕖师姐他们照顾陵越大哥,你不要太担心了。”      “他们如今已经离开天墉城,赶往同城了。”      越是在乎的人,越希望他能够远离危险。可是师兄他又岂是耽于安逸之人?      “我要尽快去同城见他。”      虽然知道危险已经迫近,但是想到师兄,屠苏那因为连番骗局和背叛痛苦不堪的心又开始慢慢暖起来。任这世间有多少风雨,幸好他一直在,无论自己走多远,回过头总有可以归去的地方。      然而,屠苏并不知道,他随着晴雪一步步走向幽都禁地之时,也在一步步开启自己无法挽回的命运。      (八十五)      陵越众人赶到同城之时,正逢海啸来袭,兰生众人虽勉力支持,但终究能力有限,若非天墉城众弟子及时赶到,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自乌蒙灵谷一别,其实也不过半月时间,然而陵越再见到兰生却觉得他好似变了一个人,眉宇之间少了些无忧无虑的少年气,更多的是成熟和担当。从前他总说兰生长不大,像个孩子,可是在看到兰生的一刹那,他却忽然觉得宁愿他永远也长不大,因为他知道这长大的代价,真的太大太大了。      大灾过后,原本富庶繁华的同城已经被摧残得满目疮痍,四处都是无家可归的灾民,芙蕖正带领着天墉城弟子四处救灾。回想不久之前和屠苏在这里留下的美好回忆,陵越也不觉心中一片黯然。      “师尊已将琴川之事告诉我了,兰生......原谅哥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没能陪在你身边。”      经历了琴川那场惨事,方兰生已非昔日那个懵懂无忧的方家小少爷,二姐的死让他豁然间明白了自己肩上肩负着什么。没有人能一辈子活在别人的荫蔽之下,而欧阳少恭不过是用最惨烈的方式教会了他如何去承担。      “哥,你千万别这么说,你自己的伤都还没好,怎么不在天墉城休养?”      熬过了最痛苦的那段时间,如今的兰生已经在磨砺中变得稳重成熟起来。他虽然还是喜欢笑,笑起来还是眉眼弯弯,唇角翘起,但那笑容里分明少了些什么,又多了些什么。      “听说你在这里,我怎么还能安心待在天墉城。”      陵越叹息着搂了搂兰生的肩膀,他明白兰生已经不需要安慰,他会变得足够坚强。      “之前的海啸已经把不少沿海城镇淹没了,不止是这里,还有其他很多地方也有受灾的百姓,我一想到这些都是少恭所为,我就……”      当日琴川的惨况历历在目,若非亲耳听到少恭承认,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温和儒雅的少恭竟这样残忍。      “人心难测,之前我亦为他所骗,怪不得你们。”当初在青玉坛中,陵越曾亲眼见识过少恭的疯狂,他与少恭只是泛泛之交都颇觉心寒,更何况兰生屠苏将他视作知己,知道他的真面目后又该有多失望难过。      “少恭害死我二姐,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当日屠苏虽然打晕了兰生,但他还是在最后一刻赶到了琴川,也看到已经化作焦冥的二姐。他曾在乌蒙灵谷看到过韩休宁消散于阳光之中,再也没想到第二次看到这恐怖的景象,竟是发生在他的家乡,发生在他的二姐身上。      “师尊说少恭乃是上古神祗太子长琴的仙灵所化,非凡人之力可敌。”陵越说着,搂着兰生的手微微一紧,“哥不希望你犯险,但也知道阻止不了你。凡事尽力便可,你二姐亦不希望你活在仇恨和自责里。”      “我明白。”      兰生嘴角微微一动,露出一个让陵越无比心疼的笑容:“现在回想起来,要是当初我没有偷懒,跟着你和屠苏好好学法术,也许现在就可以救更多的人,就可以……”      “别胡说,”陵越听着这话,不觉心中一痛, “你做得已经很好了,不要对自己太苛刻。”      兰生不想陵越操心自己,便笑了笑不再说话。他从前就是对自己太不苛刻,所以才总是长不大,他总觉得凡事有二姐替自己张罗,所以总是任意妄为,如今二姐不在了,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辜负她多少。      “对了哥,这次的事了结之后,你还会回天墉城吗?”      陵越乍一听兰生问起这个,还颇为意外,但听到他接下去的话心中就一片了然了。      “屠苏应该不会再回天墉城了吧,那你呢?”      兰生这话问的让陵越一时之间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他本以为他和屠苏之间的事瞒得很好,却没想到连兰生都看出来了。      “哥,其实我都知道的,你和屠苏的事……”这次换兰生伸手搂住陵越,“哥,你对自己好一点,将来我回琴川继承方家,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时时陪着你,你要照顾好自己。”      “本来想劝你的,结果却变成你来劝我。”      听到兰生这么说,陵越那紧绷的心也不觉放松下来。他和屠苏之间的事并非不可告人,但毕竟有悖伦常,他其实很担心兰生接受不了这件事,没想到他远比自己想得豁达得多。      “我和屠苏,你不觉得我们……”      “当初你问我说明知道襄铃是妖,为什么还非要和她在一起,其实道理是一样的,喜欢就是喜欢了,哪里会在乎那么多。”      陵越听罢,自己也释然地笑了起来。确实,喜欢一个人哪里会在乎那么多,只要是他就好了。      他们兄弟两人正说着话时,外头又传来了天墉城弟子的声音,陵越担心地探出身子往外看了一眼,然后回头道:“外面灾民太多了,我们分头帮忙去。”      这一场海啸夺取了多少人的性命,又会有多少人因此流离失所,欧阳少恭当真要闹到天怒人怨不可?      而就在陵越带着众位弟子在同城海岸边巡视之时,他却意外地遇到了一个故人。      当初陵端被紫胤真人废去全身修为赶出天墉城之事,天墉城上下早已传遍,因而不少弟子看到衣衫褴褛落魄如乞丐一般的陵端时,眼中都露出了鄙夷之色。当初威风凛凛如众星拱月般的天墉城二师兄如今落到如此田地,也实在可怜可悲。      当初陵越虽曾被陵端挟持威胁屠苏,但说到底这么多年的同门师兄弟情意,哪能说断就断得干净?当他看到陵端那狼狈不堪的身影时,还是不忍心地追了上去。      “陵端!”      陵端其实是一路追着陵越他们来同城的,可是现在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了杀屠苏替肇临报仇?他知道那已是痴心妄想。可是他还是来了,他从天墉城一路追到这里,其实,只是为了心里的一个念想。      这么多年来不敢说出口却又始终无法放下的执念。      失去武功的陵端已经和寻常人无异,况且他一路漂泊,早已是身心俱疲,被陵越三两步就追上。面对陵越,心头乍然涌上的羞耻感让他觉得无所遁形,只想快点逃开,他猛地一把推开陵越拉着自己的手,身形不稳地转过身就想离开。      他曾经心心念念想要再见的人就在眼前,可是真正见了面,他却无颜面对。      “你怎么会在这里?”      陵越看着眼前的陵端,不由皱紧了眉头,就算失去了武功修为,他还是可以像寻常人一样过平静的生活,为什么会落到这番田地?      “我如今已不是天墉城弟子,身在哪里用不着你来管吧。”      陵端撇开脸,半边的脸颊被披散的乱发遮掩着,所以陵越看不到他那隐隐闪动着的目光。当初在乌蒙灵谷时,他确实生过陵端的气,在听说他被逐出天墉城之后亦觉得他是罪有应得,可是如今亲眼看到他这副模样,却又马上不忍起来。      从前陵端总是问他,为何只对屠苏一人好,难道其他弟子就不是他的师弟吗?对于这个问题,陵越的心里是有愧疚的。      他至今还记得陵端第一天拜入天墉城门下的情形,他是他第一个师弟,也是第一个开口叫他师兄的人,从前他一直不明白为何师兄弟之间会渐行渐远,甚至走到彼此对立的境地,后来他才慢慢明白,对一个人太过执着之后,眼中便再也看不到其他人。说到底,终究是他这个做师兄的,辜负了陵端。      “这一带很危险,虽是可能会有海啸来袭,你快点离开吧。”      陵越说完,忽然间看到陵端身上,手臂上都是伤口,想来一路风餐露宿,十分不易,便马上伸手拉住他要帮他包扎。陵端想挣开陵越的手,可是他忽然间想起来,上一次陵越这样拉着自己,还是在他们很小的时候。      在屠苏还没有拜入执剑长老门下的时候……      “就算离开了天墉城,也该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要再执着于报仇了,杀害肇临的是欧阳少恭,并非屠苏,这一点我们已经查得非常清楚。”      陵越此刻说着什么,陵端已经无心去听了,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陵越那双正为自己包扎伤口的手上。      这双手曾经握着他,一招一式教他天墉城的剑法,也牵过他,和他一起走过天墉城前的通天石阶,可是自从有了屠苏之后,这份温暖便只属于他一个人。      “陵端,这些碎银子你带着上路吧。”      陵越只自顾自地说着,并未注意陵端脸上的异样,直到他说完这些话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被陵端紧紧握着。      那一刹那,他不小心看见了陵端那掩藏在乱发后的目光,好像突然间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根本什么也不明白。      他怎会……用这种目光看着自己?      “陵越。”      陵端目光凄离地低下头,最后一次握住陵越的手,师兄那两个字在舌尖打了个转儿,却终究没能再说出口。      “以后你多保重吧。”      他不会告诉陵越,当日被执剑长老逐出天墉城时,他带着一身的伤回到天墉城,就躲在那千级石阶之下,只为了听他一声安好的消息,他也不会告诉陵越,千里迢迢赶到同城,早已不是为了杀屠苏报仇,只是为了他。      如今,这一声保重终于当着他的面说了出来,陵端忽然间觉得自己沉重了许久的心轻松起来。      那份说不出的愧疚,他终于可以放下了。      (八十七)      陵越来到同城的第三天夜里,城中忽然下了一场大雪。听住在城里的百姓说,同城已经很多年没有下过这样的雪,许多人家园被毁,露宿街头,这一场雪无疑是雪上加霜。陵越和众位天墉城弟子自赶到同城之后几乎就没有休息过,一直不眠不休地照顾灾民。兰生和芙蕖也是劝了他很久才说服他好好去睡上一觉休息片刻。可陵越这一闭眼又怎么睡得踏实,躺下没多久就又披着衣服起身。      外面已经陆陆续续安静下来,想来是芙蕖他们已经把灾民安顿好,陵越披着衣服走到床边,整个同城笼罩在夜色里,海风吹着雪花拂进窗户,陵越忍不住伸手接了接,雪水融在掌心里,并不像昆仑的雪那样刺骨,但不知道为什么那股寒意却好像能够透到心底去。      陵越拢着衣服在窗边站了片刻,偌大的同城寂静得一点声响也没有,雪已经落了大半夜,四处都已经积了不少,白皑皑的一片。窗外零星可以看到几星火光,是天墉城的弟子还在外面守夜。这样的夜并不比昆仑山的雪夜寒冷,但或许因为笼罩在灾祸的阴影之下,因而格外让人觉得衣不胜寒。      陵越伸手将窗合上,正准备出门去岸边再巡视一圈,这时候他听到身后老旧的木板门发出吱呀的声响,他以为推门进来的人是芙蕖,然而转身一看,自己却愣住了。      屋子里没有点灯,反而是屋外的雪映得一片敞亮,那人逆着光而立,轮廓被勾勒得清清楚楚,陵越望着那身影,有一刹那以为自己还在梦里,但是很快,快到他来不及呼吸,门口的人就已经冲进来抱住了他。      陵越罩在身上的衣袍掉落在地上,只着了一件单薄里衣的身体被紧紧拥住,仿佛隔绝了身外的风雪,让他忽然间暖和了起来。      屠苏,屠苏……      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能喊出那两个字来,大约是因为心里的思念太深,太深,以至于当思念成真的时候,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师兄……”      窗台的雪映在屠苏的面孔上,他的笑容却像是三月苏苏谷里的桃花,暖得醉人。陵越已经想不起有多久没有看到屠苏露出这样的笑容,这一路走来,真的太难,太难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的手被屠苏紧紧握住,放在唇边吻了又吻,像是怎么也不够。      “刚刚才到。”屠苏说着,又把脸凑到陵越的脸颊边,轻轻蹭了蹭。陵越被他这孩子气的动作逗得忍不住笑了,多日来积压在心头的阴翳像是都散了开,唯留下一片平静。      “都顺利吗?”      此时的陵越还并不知道屠苏其实已经回过天墉城,更不知道他身上的封印已经被师尊和掌门解开。而依悭臾与女娲大神所言,解开封印之后三日,屠苏便会灰飞烟灭,永世化作荒魂,飘荡在天地之间。      这一切他都不知道,他还以为那个可怕的预言,是很久以后的事……      “嗯,我们在幽都见到了女娲大神,她已将战胜少恭的方法传授于我,我准备等向大哥他们准备好就动身前往蓬莱。”      屠苏很少说谎,尤其是当着陵越的面,所以他很庆幸浓黑的夜色遮盖住了他的表情,否则他没有把握能够瞒住陵越。      在回到天墉城,跪在师尊面前恳请他解开封印之时,屠苏的心中已然有了觉悟。      太子长琴的宿命必须要有人来亲手终结,琴川和同城的悲剧亦不可再重演。他知道自己力量渺小,在神的面前不堪一击,可即便如此,为了他所爱的人,为了给他一个太平天下,为了守他一世平安,百里屠苏唯有选择一战。      “这么快?”      陵越虽然有些意外,不过仔细想想,欧阳少恭如今已濒于疯狂,若不尽快将此事解决,只怕还会有更多人牵连其中。可是想到那人的可怕之处,陵越又不觉替屠苏担心起来:“此事确实刻不容缓,待一切准备妥当,我们就……”      “师兄。”      不等陵越说完,屠苏忽然打断了他:“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听到屠苏这话,陵越似乎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不由心头一紧。      “师兄,沿海还有许多受灾百姓需要救济,你身上也有伤,这一次你留在同城好不好?”      屠苏担心他的心情,陵越理解,不希望他跟着去冒险的心情他也明白,但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屠苏这些话,他总觉得字里行间隐藏着什么自己捉摸不透的深意。      他当然明白以自己现在的情况跟去蓬莱,恐怕只会拖累屠苏他们,可是一想到欧阳少恭的可怕之处,他又如何能安心留在同城等待消息?      “屠苏,你老实告诉我,你有几分胜算?”      胜算?屠苏手中的筹码根本称不上有几分胜算。换言之,他唯一的胜算,就是和欧阳少恭同归于尽。      “师兄,我有把握的,你不要担心。”      不肯明说,那要么就是胜算很小,要么就是没有胜算。      天底下没有谁比陵越更了解屠苏,但是他并没有点破,因为他心里也已经有了决断。      “屠苏,你把手给我。”      陵越说这话的时候,屠苏还不明白他的用意,但是他一贯听从陵越的话,所以也没有多问,乖乖将手伸给了陵越。陵越握住屠苏的手,在他掌心上飞快地一划,他的动作极快,所以屠苏几乎并未感觉到疼痛。陵越沾着他的血在掌心上写了一串咒文。那血顺着陵越的指尖一路缠上他的手腕,最后如同渗进了皮肤一样消失不见。      “师兄,这是……”      “这是同命咒。”      陵越这平平静静的一句话却让屠苏吓得顿时脸色一白。      “师兄,万万不可……”      “此咒既名为同命,便是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当初我答应过你,无论生死一起面对,如今不过是践行诺言罢了。”      陵越心中早有计较,看屠苏的反应他就知道屠苏那所谓的有把握其实根本就是没把握。他这一去,根本生死难测。      “师兄,你快解开此咒。”      屠苏这次是真的急了,他知道自己此去蓬莱必无活路,如今被种下此咒,岂非要连同陵越的性命一起害掉?      “屠苏,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陵越这么做并不是想吓屠苏,更不是冲动行事。他知道这次蓬莱自己势必不能跟去,因为他要留着这条性命才能救屠苏。他本以为狼妖幻境中的预言是很久以后的事,可是他错了,他看到屠苏的反应,再联想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他已然明白了,屠苏这一去,也许就再也回不来了。      而他种在屠苏身上的,其实也并非是同命咒,灵血法阵已经在师尊和霄河的帮助下将要完成,他需要屠苏的精血来完成最后最关键的一步。      在来同城之前,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一步会走得这么快,这么急。      而屠苏面对陵越的质问,他无法回答,更不敢回答,他只能紧紧抱住陵越,他想说我不要你守约,我不要你跟我同生共死,我只想你好好活下去,哪怕将来忘了我,去爱上别的人也没有关系。      “屠苏,你不用怕,师兄在这里,会一直在,”      陵越捧起屠苏的脸颊,他额上那道因解开封印而显露出的红色印记已经隐约可以看到。他身体里那澎湃着的灵气亦让陵越感觉到了异样和不祥。      所以,你其实是来告别的……      “师兄……”      “别怕,”陵越闭上眼,在屠苏的额上轻轻吻了吻,“不论你做什么,师兄都会等你。”      无论将来你化作荒魂飘荡在人世间也好,还是平平安安回到我的身边,我都不会让你孤单。      (八十八)      因为之前已经成功穿越过雷云之海,所以这一次向天笑很快就安排好出海的一切事宜。经昨夜一番长谈,苏越二人对此行都已经心中有数。然而芙蕖兰生他们还并不知道事情真相,看到屠苏回来都很开心,还以为又能像以前那样聚在一起。      临别在即,即便知道屠苏此行凶险,但看到他们在一起有说有笑的样子,陵越心中的苦说不出来,更不能表现在脸上,但是要他强作欢笑他也实在做不出来。霄河虽然不知道昨晚屠苏和陵越说了什么,但身为剑灵,与主人心意相通,又怎会感觉不到陵越心境悲凉?      陵越因为心事沉重,一个人走到海岸边,大雪下了一整夜,海岸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放眼望去是一片无垢的纯白。      “他们是今天就要出发吗?”      直到霄河出声,陵越才意识到他站在自己身后,以一个练武之人的警觉性本不该如此,他只是为了屠苏的事太分心了。霄河撑伞走到陵越身边,帮他把衣服和发上的积雪拍去,然后把伞塞进他的手里。      “是的,向大哥说傍晚的时候风向利于出海。”陵越的目光望向眼前那仿佛没有边际的海面,“霄河,你说这场雪什么时候会停?”      同城的人都说,这是百年难遇的一场大雪,也许和这场海啸一样,是上天降罪于他们。城中许多百姓已经供出了家里米粮牲畜,说要敬天酬神。知道真相的陵越没有让天墉城弟子阻止他们,有些人虽然庸庸碌碌活一辈子,但只要能活的安心踏实,那有何妨?      “等屠苏他们回来的时候,就会停罢。”      “我在狼妖的幻境里,也看到过相似的雪。”      陵越的声音已微微有些沙哑和颤抖,从昨夜到现在,一直伪装着的坚强终于不堪重压,濒临破碎。他说过他不怕死,因为这世上有远比死可怕的事,而这件事,他正在经历着,煎熬着。      他明知道前方是一条死路,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屠苏独自一人上路。他无法陪同,不能陪同,因为他要为屠苏活着,他只有活着,屠苏才有回来的希望。      可是,会等多久呢?三年?五年?十年?百年?还是穷尽他这一生都未必能够等到?      “你说过,若天意不成全,你就自己成全自己。”      霄河走上前,伸手捂住陵越的眼睛,他的掌心已经湿了,他从来不知道陵越的眼中会有这么多的泪水。      陵越的软弱,一定不愿让其他人看到。这一刻霄河心底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够成为陵越的剑灵,能够在下雪的时候为他撑一把伞,能够在他孤独的时候始终相伴,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你若要等,我便相陪。在这世上,你永远不会是一个人。      稍晚一些时候,风雪转小一些,风向果然如向天笑所言利于出海。临行之前,兰生故意喊上陵越和屠苏走到一边。此刻的陵越看上去已经平复了心情,也让屠苏稍稍放宽了心。      今早他和芙蕖兰生说话的时候看到陵越一个人走开时,他真的很感激霄河能陪在他左右。倘若自己此行真的永无归期,至少想到他身边有他,也可安心一些。      “你们这次去蓬莱,我不能与你们同去,你们自己务必要小心。”      掩去了心头的悲伤,站在屠苏和兰生面前的陵越还是一派兄长风范,脸上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安和担忧,但这反而让屠苏越发觉得不安。      “哥你也是,多照顾自己,我和屠苏解决完蓬莱的事就回来。”      兰生心里也知道此去凶多吉少,但没想到对于屠苏而言其实是以命相搏,所以当他说到这句话时,苏越二人都不由抬头彼此对视了一眼。      屠苏的眼中是愧疚和不舍,而陵越的目光,就像同城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只有一片苍茫。      “师兄……”      “我等你们回来。”      陵越说着伸出手来,兰生马上会意地上前握住,屠苏心中纵有说不出的苦楚和酸涩,但也配合地将手搭在他们二人手上。      “说好了,都要平安回来。”      即便兰生并不了解实情,可是似乎也从陵越的眼神里看出了什么。他以为陵越只是担心他们,便笑着搂住他打趣道:“哥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拖屠苏后腿的,说不定到时候我还能帮大忙。”      陵越闻言,只是无声地笑了笑,虽然知道兰生这是玩笑话,听着却也很暖心。弟弟长大了,终于不用他再操心什么,这样倘若将来终究逆不过天意,他也可以放心去找屠苏。      三人说到这里,向天笑已经在催促他们快点登船。兰生猜想屠苏应该还有什么话要单独对陵越说,便很贴心地先行离开。      “师兄,你放心好了,我会保护好兰生。”      对于这一点,陵越从来也不怀疑,而此时此刻他要的,并不是屠苏这句承诺。      屠苏见陵越不语,突然走上前来伸手将他拥住。也许人就是在快要失去的时候才会格外懂得珍惜,他以前从来没有意识到一个拥抱竟然也如此珍贵,珍贵得让他想要用尽所有力气来对待。      “屠苏。”      陵越的声音在屠苏耳边响起,那温热的气息熏红了他的耳根,让他的心疼得厉害。      “你若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天涯海角也好,碧落黄泉也罢,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把你找回来。      “找得到也找,找不到也找,别想把师兄一个人丢下。”      “雪停的时候,我就回来。”      可是他们心里都明白,这甜蜜得如同枕边私语的一句话只是一个谎言罢了。陵越知道,也许他等不到雪停的日子了。      不远处又传来了向天笑的声音,催促着屠苏快点上船。两个沉默着的人谁都没有动,直到大雪落了满头,模糊了陵越的眼睛。      他轻轻推开屠苏,然后转过身去。      屠苏望着他的身影,倒退着走了一步,两步,终于也转过身,径自走远。      陵越听着屠苏的脚步声一点点远了,直到周围只剩下一片呼啸而过的风雪。他这才慌忙看向屠苏他们离开的方向。      风已经涨满了帆,远行的人即将启程离开。      “屠苏——!”      那一声锥心刺骨,却被淹没在烈烈的海风之中……      正如向天笑所言,今日的风向很利于出海,船一离开海港就平稳地驶向雷云之海。一路上兰生和襄铃因为第一次坐船出海,都显得很兴奋,倒是一点也没让人感觉出大战在即的紧张。可是屠苏这里却是满腹的心事,一个人坐在船尾怔怔出神。      “苏苏,你在担心少恭的事,还是陵越大哥的事?”      从屠苏一上船晴雪就已经看出了他的异样。解封一事她从头到尾都是知晓的,尽管脸上一直强装着笑容不去点破,可是心里又岂会好受?别说屠苏是她从小喜欢的人,就算只是萍水相逢的朋友,知道他此去便是魂飞魄散的结局,此刻的心情又其实痛苦二字可以形容?      “晴雪,我有件事想问你。”屠苏将手伸到晴雪面前,摊开手掌,昨日受伤的地方已经被陵越用法术治愈,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你有没有听过同命咒?”      “同命咒?”      晴雪闻言,连忙握住屠苏的手腕,用灵气感知了片刻之后有些大惑不解地问道:“苏苏为什么会忽然问到这个?”      “我其实没有中什么同命咒,对吧?”      “在我们幽都确实有这样的法术,不过很少有人会用,我因为身为灵女所以才会知道。”      “他果然是骗我的。”      其实走了这一路,屠苏冷静下来,自然也很快就想清楚了,天墉城并没有这样的法术,而师兄一向自律甚严,更不会私下修习别的门派的法术。这下咒一说,恐怕只是他说来试探自己的,可笑自己一时慌了神,让他看破了真相。      “什么骗你的,谁骗你了?”      晴雪看到屠苏露出笑容只会觉得格外心疼,她明明知道一切却什么都不能为屠苏做,难道这一切都已经不可挽回了吗?      “没什么。”得到晴雪的确认,屠苏的心情骤然好起来,他知道自己此去必死无疑,最怕的就是牵连师兄,如今确认并没有什么同命咒,那么至少他就是安全的。      “晴雪,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这种时候晴雪哪会说不好,不等他说出来就连连点头。      “当初少恭曾经说过,玉衡乃上古神器,可吸引魂魄,将其收入其中以作保存。”      “苏苏,你难道是想……”      晴雪听到这里,忽然间猜到屠苏的想法,不觉心头一颤,可是很快又皱着眉头摇首道:“玉衡是不祥邪物,你也看到李潘安还有洛云平爹娘的事,如果你想说待你魂散之后,用玉衡吸纳保存,我怕你会沾上玉衡的邪气……”      “可是,这是我能想到唯一活下去的办法。”      屠苏说着,将目光投向那无边的云海。他一定要活下去,因为远方有个人,在一直等他。      “无论如何,请你帮我试一试。”      (八十九)      这蓬莱的最后一战,真真不是用惨烈二字可以形容的。屠苏虽有太子长琴的仙力在身,但也只是勉强与少恭拼个两败俱伤。少恭虽是罪大恶极,但因与他同为太子长琴半身,他的痛苦屠苏亦是感同身受。      人活一世,尚且要经受那么多痛苦别离,更何况拥有着漫长寿命却始终孑然一身孤独无依的少恭?只不过有的人在孤独中疯狂,有的人在孤独中学会宽恕,同样为宿命枷锁所束缚的屠苏和少恭,前者选择了爱和守护,而后者却选择了恨和毁灭。      为了这最后一战,屠苏耗尽了身上所有的仙灵,就如女娲大神所言,解封三日之后,他的身体会因承受不住这仙人之力而化作灰烬,而他的灵魂亦会从此飘散于天地间,不复完整。      大战后的蓬莱摇摇欲坠,濒于崩溃,屠苏用最后的力气送走了兰生襄铃众人。在蓬莱古城的废墟上,晴雪抱着精疲力竭,无力支撑的屠苏早已是泣不成声。尽管早就知道这一天注定会到来,可是真正面对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像屠苏劝她的那样平静接受。      纵然无法相爱,但她仍然不悔为他付出了最真最美的感情。可是现在他却要死了,对于幽都灵女而言,漫长的寿命让他们对死亡的感受如此陌生,可是现在,她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生而为人对于生死之事的无可奈何。      “晴雪……”      屠苏笑着伸手将晴雪脸上的眼泪慢慢擦去,尽管他笑容虚弱,但在晴雪记忆之中,却是他对自己笑得最温柔的一次。      “苏苏,不要说对不起。”晴雪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摇着头打断了他,“喜欢苏苏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要觉得愧疚,这辈子能认识苏苏,和苏苏成为朋友,我真的已经很满足了。”      说话间晴雪的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可是屠苏却已经感受不到眼泪滴在自己脸上的感觉,他的身体仿佛已渐渐变得单薄,透明,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开。      而这时,晴雪看到他的目光慢慢移向自己的身后,她转过身去,在那飞散着的烟尘里,她看到两道人影缓缓走近。      在这蓬莱古国的废墟里,不但残留着少恭与巽芳的回忆,也残留着屠苏和陵越的回忆。      屠苏的目光骤然间变得深邃起来。      那古老的城墙下,陵越正牵着他的手,问他:      “屠苏,倘若将来你远行,会不会也一去不归?”      那时的他,并不知晓宿命的沉重,还天真地向他许下了承诺。      他说,我只要想着师兄还在等我,纵然千难万难也一定要回到师兄身边。      “师兄……”      旧时的记忆刺痛了屠苏的心,他喑哑着嗓子,最后一次喊出那两个字来。记忆交织而出的幻影在风中散开,屠苏艰难地伸出手,可是只有一片风声穿过他的指缝。      “晴雪,用玉衡……快……”      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魂飞魄散,他亦知道进入玉衡之后,他可能会被妖化,可能会被邪气吞噬,甚至可能永世不见天日,可是他要试一次,赌一把。      “苏苏。”      晴雪颤抖着手捧起少恭留下的玉衡,屠苏说得不错,这也许是唯一能够保全他魂魄的办法,可是魂魄一旦沾上这种污秽邪恶之物,将来屠苏会变成什么样子她真的不敢想象。      “苏苏还会回来的,对不对?”      “无论我将来变成什么模样,我都还是我。”屠苏扬了扬手,碰了碰晴雪的脸颊,眼中注满了希望,“是晴雪的苏苏,是兰生的木头脸,是襄铃的云溪哥哥……”      是师兄的……      玉衡在晴雪手中绽出荧荧淡光,屠苏看到她启动了玉衡,方才安心地合上眼。他的身体已经濒于破碎,只待玉衡启动的一刹那,他的身体便犹如沙化了一般,碎散的灵气和魂魄犹如点点的星辰,正要散开之被玉衡收入其中。      “苏苏!”      晴雪眼看着屠苏的身体一点点消失,直到他的魂魄尽数被玉衡吸入,终于忍不住哭喊着抱紧了玉衡,而苍穹上巨龙的悲鸣徘徊不去,仿佛在风中祭奠着故人。      晴雪,请把我,带回到他身边去……      那一日屠苏离开之后,陵越看上去似乎与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不同,依然是带着众位师弟在同城里救济灾民。他几乎从不提屠苏的事,甚至于连芙蕖问起,他都说得很少。但是他的表现越是平静,芙蕖的心里便越觉得不安。那种感觉就好像是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平静得让人觉得压抑和窒息。      而就当芙蕖为了陵越的种种反常表现而觉得内心惶恐时,兰生和襄铃终于带回了消息。那一天天还未亮,同城连续了多日的大雪意外地停了,天边终于露出了一线曙光。那天早上,因为正好轮到芙蕖去为灾民送饭,所以天刚亮的时辰她就起身了,路过陵越的屋子时,看到他正一个人往外走,芙蕖本想上前喊住他,不想却被霄河拉住拦了下来。      霄河不让她多问什么,只示意她不要出声,跟在陵越身后。      两个人悄声跟在陵越身后,一路看他走到当初送屠苏离开的港口边,大雪一连下了几日,厚厚的一层积雪上只有陵越一个人的脚步深深浅浅地印在雪地里。      看他驻足的身影,似乎正在等着什么人归来。      “师兄他其实每天都……”      “每天天未亮的时候,他都会在这里等,有时候明知道等不到也还是会来。”      霄河语气淡淡的,似乎已经习以为常。陵越不愿打扰到任何人,尤其不愿芙蕖担心,所以从来不在人前露出一分一毫的不安和担忧,他只能一个人站在这里等,就像他答应过屠苏的那样,等得到也等,等不到也等。      可是今天,他终于等到了。      当尹千觞抱着那把屠苏从不离身的焚寂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芙蕖看到陵越那素来挺拔的身形微不可查地摇晃了一下。      霄河就站在陵越的身边,可是他轻轻撇过脸,仿佛不忍心看到陵越脸上的表情。      然而芙蕖却看到了,在那一刹那,她突然间明白这么多年来陵越真正拒绝自己的原因。在陵越看到千觞手中的焚寂时,芙蕖在他眼里看到了一种万念俱灰的绝望。      那种绝望是无声的,甚至连眼泪都没有,他只是目光一直追随着那柄焚寂剑,直到千觞捧着它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陵越站在那里,像是一尊雕像,许久的静默像一把刀在芙蕖的心上拉扯着,她轻轻捂住嘴,唯恐哭泣的声音被陵越听到。      “其实他早就知道今天的结果。”      霄河看了一眼小声啜泣的芙蕖,幽幽道:“他不会垮的,”      “你说什么?”      “你明白那种心情吗?”      霄河抬起头,看向那雪后初晴的天空,他第一次觉得雪后的阳光太过耀眼,让他觉得双目酸涩。      他每天来到这里都会提醒自己一次,屠苏也许再也回不来了,他要慢慢学会习惯和接受,因为他不能崩溃,不能疯狂,他必须清醒,清醒着接受这一切,然后改变这一切。      那是一种怎样的煎熬,甚至连一死以求解脱都不可以。      而他,就是以这样的决心在爱着屠苏,在守护着他们曾经的誓言。      (九十)      少恭既死,同城之危已解,众人也到了分别的时候。琴川虽毁,但偌大的方家家业仍需要人继承,而且孙月言已家毁人亡,兰生不能弃她不顾。回到琴川,完成婚事,继承家业,这都是方如沁生前所愿,兰生对她一直心存愧疚,而且在自闲山庄内又看到了自己与月言的前世今生之事,纵然他心中挚爱唯襄铃而已,但还是毅然决定回到月言身边。      人生之事,正是有许多的无可奈何,但至少教会了他如何去选择,放下还有承担。      至于陵越,同城事毕后,他便带着一众天墉城弟子匆匆离开。众人心中虽然都为屠苏之事悲痛不已,却没有人敢在陵越面前多提半字。因为任谁都能看出,他们的大师兄,他们的主心骨,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噩耗逼近崩溃。      但霄河告诉芙蕖,对陵越而言,屠苏的死并不是“突如其来”的,从狼妖幻境中窥破屠苏命数起,他每一日,都活在这样的煎熬里。他让自己慢慢习惯没有屠苏的日子,慢慢习惯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有的时候,活下去比死更需要勇气。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往日的平静,屠苏的死对于大多数天墉城弟子而言,也只不过是嘴边的一句惋惜。等过了这一年,还会有很多新弟子入门,江山代有才人出,很多人很多事都会被时间淹没,只剩下书卷上一些陈旧的字迹。      而真正记得他们的人,却从来也没有从失去的痛苦中走出来。      来年开春的时候,天墉城下有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在早春的晨曦中拾级而上,温暖的阳光照在她那张依然年轻秀美的面孔,只是那双眼睛已然没有了少女的天真烂漫,仿佛只是几月的光阴,就已经在她的眼底写满了世事沧桑悲欢离合。      在门前扫地的弟子已经换了新人,看见她一身异族打扮,驻足在石阶上,不由好奇地迎上来,问她从何处来,要寻什么人。      她看着他,仿佛他的身上重叠着故人的身影。她想到这里,慢慢垂下头,用力抱紧怀里的东西,好像那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一般,      “我找……”      “晴雪!”      她尚来不及把话说完,石阶的尽头处就传来了她熟悉的声音。那扫地的新弟子听到这个声音也是突然挺直了腰背,将满是仰慕之情的目光投向那个立在殿前的身影。      “陵越大哥。”      在看清楚那人模样的一刹那间,晴雪的双眼忽然迷蒙起来,仿佛几月以来伪装出的坚强瞬间崩溃。谁能想到再见面时,风华正当年的陵越在这短短时间里,竟已是青丝成雪。      “苏苏,你看到了吗,我答应过会把你带回他的身边,不要让他再等了,快点好起来,好不好。”      晴雪包裹里藏着的,正是当日用来吸纳屠苏魂魄的玉衡。蓬莱一战后,晴雪将它带回了幽都,在几位长老的帮助下开始着手开始修复屠苏破碎的魂魄。至于陵越这里,当他把晴雪带到天墉城后山禁地的时候,晴雪便陡然明白为何陵越的灵气耗损得如此严重。      天墉城清气最为鼎盛之地便是这后山的禁地,当初晴雪眼睁睁看着紫胤真人将屠苏带进这里她却无力阻止,而这一次回来,晴雪却在这里看到了死后复生的“屠苏”。      “我用灵血法阵重塑了他的肉身,再借天墉城的清气为他修补元神,巩固元气,可是这还不够。”      禁地之中,不久前那消散在晴雪怀中的百里屠苏此刻正安静地闭目躺在封印里,周身萦绕着清正浑厚之气。晴雪能看到他起伏着的胸口,能听到他呼吸的声音,甚至好像能感觉到他马上就会醒来一样。      可是,没有魂魄的躯体就像焦冥一样,终究只是死物。      “陵越大哥,我和几位长老用尽生平所学,可是仍无法将苏苏的魂魄恢复完整。”晴雪将玉衡小心翼翼从包裹中取出来,面带愧疚地看着陵越,“若是没有完整的魂魄,苏苏就算醒来,也有可能会失去从前的记忆,甚至会完全忘记从前的事。我本来力劝长老们再试一试,可是他们说,这玉衡邪气太重,倘若一直让苏苏的魂魄留在玉衡之中,怕他会因此妖化,所以我……”      “晴雪。”      陵越摇了摇头,声音温和地安慰道:“你已经尽力,无需自责。”说着,他衣袖轻轻一挥,将那护住屠苏的封印解开,屠苏的面目变得更加清晰,那如此鲜活的一张面孔让晴雪几乎当场落泪。      她曾以为屠苏在她怀中散魂的情形会是这辈子摆脱不了的噩梦,她以为这痛苦会纠缠她一生,可是她没有想到竟然还能见到屠苏,还能握着他的手,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这重生的肉身,是从陵越身上生生分离出来的,他用他的血,他的骨,他的精气和元神换取了屠苏一线生机,可是如果不能让这个新生的身体与他的魂魄相融合,那么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将毫无意义。      “陵越大哥,苏苏走前跟我说过,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他始终是他,始终是你的屠苏师弟,所以,你一定要相信他。”      “这些话,我每天都在告诉自己。”      陵越缓步走到屠苏身边坐下,将他的手紧紧握住:“屠苏不会骗我,他说不会让我等就一定会回来。”      说话间,陵越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了这么久以来第一个笑容。那笑容就像昆仑山的春日,融尽万里冰封。      晴雪将玉衡带回幽都的这几个月里,几位修为高深的长老一直配合晴雪寻找复原魂魄的办法,可是结果并不理想,玉衡内的屠苏魂魄依然很不稳定,甚至有与邪气融合的迹象。晴雪只能用幽都法术将其封固带回天墉城来。      天墉城汇聚天下至纯清气,而屠苏重生的肉体亦被保护在此处,若能让他魂魄归位,哪怕魂魄并不完整,他会因此失去记忆或者变成另外一个人,至少比他被邪气侵蚀要好。在这一点上陵越和晴雪的看法是一致的。      所以晴雪来到天墉城的当天,她与陵越以及霄河三人便合力施法释放出玉衡中屠苏的魂魄,好让其归入肉身之中。      此法风险极大,所以需三人全力配合,不可有片刻分心,否则不但屠苏的魂魄难以保全,连他们三人亦会有性命之忧。而且晴雪和霄河心里都清楚,倘若这次失败了,陵越只怕会随屠苏而去,他等待了这么久,已经再没有继续等待的力气。      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成功。      陵越三人将屠苏安置在阵法之中后,便开始合力施法开启玉衡。玉衡虽为神物,但一直未歹人所用,其中蕴藏的邪气必须以天墉城的清气压制,否则邪气泄出,遗祸无穷。      被开启的玉衡绽出幽幽的淡光,荧荧星火般的魂魄碎片从玉衡中相继飞散而出,在阵法中央渐渐凝聚,然后成形。      一直闭目静心施法的陵越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慢慢睁开双眼,映入他视线中的人影虽然模糊,但那轮廓陵越绝不会认错!      屠苏!      “陵越,定心!”      感觉到陵越心绪激荡,霄河连忙扬声叫醒他,陵越这才意识到自己险些坏了大事,忙稳住心神,继续对那玉衡施法,压制澎湃而出的邪气。      屠苏,快点回来吧。      那玉衡中释放出的魂魄碎片所凝成的人影越来越清晰,淡淡的光华萦绕在他的周身,将他缓缓送入到屠苏的肉身之中,直到亲眼看到他们二者完全融合,施法之人方才大松了一口气。      此阵对灵气消耗极大,因而陵越三人在原地静坐了许久才慢慢恢复过来,但仍感到体内元气大损,就如同重病一场,浑身上下都酸软无力。      但陵越顾不上这些, 他稍作调息之后就忙起身来到屠苏面前。魂魄已经顺利归体,接下来……      “陵越大哥!你现在不能再强行运功了!”      晴雪看到陵越抬掌将真气灌入屠苏体内,忙出声阻止,可霄河却拦住晴雪,对她摇了摇头。      他知道,陵越已经等不下去了,他一刻也不能再等了。      别人都说天墉城的大师兄稳重有度,只有他看得到陵越任性妄为的时候。      “屠苏,快点醒过来!”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你给我醒过来!      陵越如同搏命一般将自己身体之中仅存不多的灵气尽数传给屠苏,他不想再看到屠苏无声无息地躺在自己面前,他已经不能忍受没有他的日子。      他以为自己会慢慢习惯,但是他做不到,时间不会淡去他对屠苏的思念,只会让他倍感折磨,这样的日子,他真的受够了!      “陵越!”      眼看着陵越脸色渐白,而屠苏却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霄河忙上前用掌抵住他的后背,晴雪亦上前来帮忙,而就在三人的真气融合之际,陵越忽然间看到屠苏低垂着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屠苏!”      他心中猛然掠过一丝狂喜,那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看到屠苏的眼睛也好像动了一动。      “苏苏,苏苏!”      这一次连晴雪都看到了,不由也激动地叫出声来。那一直长眠不醒的人终于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慢慢睁开双眼。      “屠苏……”      陵越看到那目光由涣散慢慢凝聚,然后倒映出自己的身影,他忍不住伸出手,抚上屠苏的面颊。那动作亲昵得如同久别的情人,好像每个动作里都透着融化不开的柔情,      “你回来了,你终于……”      然而。      然而就在陵越仍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时,屠苏那冰封一样的面孔上,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      但那笑容却并不是屠苏的笑容,而是……      “陵越小心!”      一直在旁观望的霄河突然间看到屠苏脸上那异样的表情,大喊了一声想要推开陵越,可是,已经晚了。      “屠苏”突然抬起一掌,重重打在陵越胸口之上,毫无防备的陵越受此重击,当即一口鲜血涌出,整个人如秋风落叶般颓然倒下。      “陵越!”      “陵越大哥!”      一掌击倒陵越的屠苏飞身而起,一身血红邪光照亮了整个天墉城的禁地,他额间烙印再现,双眼之中尽是疯狂之色!      (九十一)      屠苏这突如其来的一掌让在场的三人皆为之色变,而陵越更是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被一掌重创。他们三人方才施法布阵已经耗损了许多灵气,如今面对这突生的变故,一时之间竟也是毫无反抗之力。      “苏苏!”      看着陵越受伤倒地,晴雪忙冲上前来,欲挡住屠苏。可屠苏已被邪力所控制,一身的戾气,就像是没有了鞘的剑,只剩下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      “屠苏……”      屠苏这当胸一掌几乎震碎了陵越的五脏六腑,如今硬撑着他的,是心头的那一丝不甘。他等待了这么久的人,明明回来了,为什么却……      而就在此时,正与晴雪交手的屠苏忽然间脸色一变,他一掌隔开晴雪后连连后退了数步,晴雪这才看到屠苏腰上所系的玉铃似乎因为沾上了陵越的血而有所感应,发出了微弱的声响,而那为不可闻的声音却让屠苏陷入了狂乱。      “苏苏!”      晴雪看到屠苏猛然地抱住头,身体用力撞在石壁上,周身的邪气亦忽强忽弱,就好像当初他抵抗焚寂煞气一样。      “啊————!”      也许是因为受到那玉铃的影响,原本一身杀气的屠苏突然痛苦万分地大叫了一声,整个禁地都仿佛为之震动起来。      他双目赤红地盯着躺在霄河怀中的陵越,晴雪看到他眼中流出的竟是两行血泪。这情形让霄河也不觉心头一震,可是不待他们二人反应,屠苏一跃而起,朝着那禁地的入口飞身而去。只见他身形如电,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而陵越更是因无力阻止他离开,压在胸口的伤势尽数爆发,霄河只感到自己手臂蓦地一沉,而他的心也是跟着一并沉了下去。      屠苏,你究竟是怎么了……      自那日屠苏打伤陵越逃离天墉城禁地之后,其后的半年时间,陵越几乎都是在病榻上度过的。其实当初为了重塑屠苏的肉身,陵越已经为灵血法阵消耗了太多元气,其后又被屠苏一掌重创,新伤旧患一并爆发,后果可想而知。      而霄河知道,其实伤的最重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心。他苦苦等待的人并没有回来,回来的那一个究竟是谁,他们谁都不知道。      陵越在天墉城前前后后休养了足足一年才得以彻底恢复,来年开春的时候,他终于答应了涵素掌门接下天墉城掌门之位,而执剑长老之位自紫胤真人离开之后便一直空悬,涵素曾问过陵越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选,而他只淡淡地说,在他心中早已定下执剑长老的人选,只是他已远行,尚未归来。      涵素知道陵越所指何人,起初也曾劝他放下,但见陵越心坚如铁,他也便不再多说。      那远行之人,至今毫无音信,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尔后的几年,偌大的天墉城在陵越的治下渐渐走向鼎盛,门下弟子足迹遍及九州,除魔卫道,行侠仗义,一时间天下人谈及天墉城,无不心向往之,奉为人间的仙境圣地。      而这一切似乎并没有让陵越的生活有多大的改变,唯一不同的是他搬出了从前和屠苏一起居住过的屋子,也很少再去后山禁地。因为城中事务繁忙,一年之中他只会离开两次,一次是中秋,他会回到琴川看望弟弟方兰生,至于另外一次,城中弟子都传言说掌门在山下有位挚友,他每年下山便是为了与他相聚,每一次一去就是十天半月,身边只留霄河一人相随。      所有人都在好奇着这位能让掌门每年都放下手中事务亲身下山相会的友人究竟是什么来历,甚至有人忍不住好奇向妙法长老打听此人,而她每次听到都只是无可奈何地笑笑,不愿多说什么。      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年站在天墉城下目送着陵越和霄河离开,自己的心中有多么矛盾,因为她知道如果哪一天陵越不再回来,也许是因为他已经找到了屠苏,可是她心里却又忍不住盼着陵越能够回来,她不知道那叫不叫自私。      这么久以来,屠苏虽然始终音信全无,但是陵越和晴雪一直都没有放弃寻找。每一年他放下手中繁重的事务下山来,就是为了找寻屠苏下落。晴雪会把收集到的一些消息通过阿翔传达给他,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他都会亲自前往。      然而年复一年,最初的期盼已经在时间的流逝中被慢慢消磨,现在连陵越自己都说不清楚每一年下山来,究竟是为了寻人,还是为了寻找他们曾经的记忆。      今年天墉城内又有一批新的弟子拜入。其中有一个叫玉泱的孩子是芙蕖从山下村里捡来的,听闻村民见他额间有道红色的印记,视为不祥,想要将他处死,恰逢芙蕖经过,将他救了下来带回天墉城。      陵越只看了他一眼便将他收入自己门下,这对一个新入门的弟子而言,无疑是天大的殊荣,连玉泱自己都对这突如其来的幸运措手不及。陵越将他安排在当年自己和屠苏所住的地方,凡有闲暇之时便亲自调教,那孩子也颇有灵性,很快便在同辈弟子中出类拔萃。      这一年天墉城中事务颇多,陵越一直拖到年关将近才和霄河一起下山。晴雪的信上说,她去过一趟同城,向天笑说曾在海边看到过一个和屠苏很相像的人,可是当他追过去的时候却什么人都没有。这么多年,从希望到失望,陵越已经经历了太多,但却还是学不会放弃。这一年昆仑山被风雪冰封覆盖的时候,他和霄河又匆匆上路,赶往同城。      向天笑兄弟与陵越多年未见,见他和霄河到来自然是十分高兴。这同城虽受海啸之灾摧毁,但如今也已经繁华如初。事如芳草春长在,人似浮云影不留,重新走在同城的石板路上,看着那年复一年不曾变化的海岸,仿佛时间还停留在当年,他轻轻一个抬头,就看到阿翔从天边飞过,然后,然后他就找到了他的师弟,找到了屠苏。      可是你现在身在何处……      “你到底还要执着多久?”      陵越站在当初和屠苏一起看海的地方,也是当初他送走屠苏的地方。海风吹过陵越的脸颊,拂乱了他如雪的长发。      “到找到他的那天为止。”      这个问题,这些年里霄河无数遍地问过他,可是他的答案始终如一。      到找到他的那天为止。不死不休。      “就算找回来了又如何?再挨他一掌?”      对于当年那件事,霄河始终不能原谅屠苏。他亲眼看着陵越为他耗尽心力,青丝成雪,看着他忍受着煎熬了痛苦在漫长地等待里期盼着希望的出现,可是最终他等来的却是置他于死地的一掌。      “我看得出他还在,他并没有完全被玉衡中的邪力所控制,否则那天我们三个人恐怕都要命丧在他手里,可是他没有,他走了,就像当初屠苏不愿伤我而宁愿自伤一样。”      那日陵越虽然被屠苏重创,但意识还是清醒的,他很清楚地看到那时候屠苏脸上痛苦挣扎的模样。他不愿被邪力控制,不想伤害别人,所以宁愿把自己隔绝起来,远离所有人。      我知道屠苏的魂魄还在,并没有完全被吞噬,他就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或许正和从前一样孤独封闭地活着,而自己又怎么能够当作他已经死了?      “这就是你执着的意义?你修道修仙,都不过是为了延长自己的寿命,好让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去等他,是吗?”      “他活着,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意义。”      陵越一字一句说得坚定无疑,霄河闻言也只得苦笑着摇摇头,不再说话,而就在陵越与霄河站在海岸边说话的时候,一个渔民打扮的人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询问道:“请问,你们是在这里等什么人么?”      陵越将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他虽不认得这个人,但听到这话,心里微微一动,便接道:“几天前有人告诉我,有一个酷似我师弟的人出现在这里,我是来这里找他的。”      “你的师弟?”      那人的目光也随之一亮,看得陵越愈发紧张起来。      “我前两天打渔经过这里,是曾看到过一个年轻人,他的样子不像我们中原人,打扮也很奇怪,我记得他脖子上挂着一串银色的项链,额头这里……”      “额头这里有一个红色的烙印,是不是!?”      听到他的这些描述,陵越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异族人,银质项链,红色烙印,这说的不是屠苏还会是谁?      “是的,他的额头上确实有一个血红色的烙印。”那人连忙点头道,“我看他一直坐在这里,像是在等什么人,可是他好像是个哑巴,不管我问他什么,他始终不肯说。”      “那他后来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      问到这里的时候,陵越感觉自己的声音已经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甚至没有发现对方因为自己的抓着他的手太过用力而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什么都没说,第二天我再来这里的时候他就走了。”      那人遗憾地摇了摇头,他看到陵越目光蓦地一黯,又忍不住好心劝道:“我看他那时候一直坐在这里用树叶吹着曲子,那曲子是我们海边的民谣,每次我们出海久不归家,船上的人就会唱起那曲子来,我想他是想家了,也许正在回家的路上……”      “你说的,是真的吗?”      原本因为再度失去屠苏的踪迹而灰心的陵越听到了他这句话,整个人又骤然间活了起来一样。他急急忙忙向那人道了一声谢,然后拉起霄河便匆匆往回走。      霄河已经记不起有多久没有在陵越的面孔上看到如此鲜活的表情,他看大他又和从前一样,目光里满是希望,神采飞扬得让人觉得耀眼。      他活着,对你来说是最大的意义,而对我来说,你的快乐才是最大的意义。      陵越与霄河两人匆匆辞别了向天笑兄弟,沿着回天墉城的方向一路寻找屠苏的踪迹。可是就像过去无数次的经历一样,从满怀希望再到希望破灭,直到他们走到天墉城山脚下的时候,已经是这一年的年三十,每年这个时候山下的很多村民都会为了感谢天墉城弟子保护他们不受邪魔侵扰而纷纷将家中过年的米粮果菜送到山上来。      这是天墉城里最热闹的日子,仿佛连那覆盖在群山上的冰雪都显得没有那么寒冷。      一年又要过去了……      陵越驻足在天墉城的石阶下,傍晚的时候又开始落雪,今日当值的玉泱正蜷着身体抱着扫帚缩在角落里,陵越取下自己的衣服,小心翼翼地为他盖上,当他的手碰到玉泱的额头上,仿佛被他额间的印记灼伤了一样,猛然将手缩了回去。      他想起屠苏小的时候,常常因为和陵端他们争执被掌门惩罚清扫台阶。有的时候扫不完,他不敢回去,只能幕天席地在台阶上过夜。自己便悄悄背着掌门给他送被子,到了白天趁他没醒的时候再把被子偷偷收回去。      “陵越,回去吧。”      霄河知道这一路寻找已经耗尽了陵越所有的力气,他实在不忍心再看到陵越这样折磨自己,他有的时候甚至会埋怨芙蕖为何要将这个与屠苏如此相似的孩子带回天墉城。      他那么像他,可是却不是他,这不是安慰,这只是一遍遍在他的伤口上撒盐而已。      “我想在这里坐一会儿,你先去吧。”      陵越说着,便在台阶上坐了下来,霄河知道他心里难受,想一个人静一静,他虽心中不忍,但还是听从了陵越的话。而霄河走后不久,一直沉睡的玉泱就慢慢转醒,他一睁眼就看到坐在自己身边看着雪怔怔出神的陵越。      他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还在梦里,陵越看到他迷迷糊糊的样子,笑着握住他的手,轻声问道:“冷吗?”      玉泱睁大了眼睛,仿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一贯严肃的师尊脸上露出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笑容明明那么温和,可是却好像有种说不出的悲伤和寂寞。      “师尊,你怎么了?”      玉泱壮起胆子,伸出手抚了抚陵越的脸颊,他以为师尊脸上是雪融化后留下的水痕,却不想指尖触到一片温热,那难道是……      “师尊没事,师尊只是……”陵越用手拍开玉泱身上的积雪,又强作欢笑地摸了摸他的发顶,“师尊不在的这些日子,你有没有好好练功?”      “玉泱每天跟着妙法长老修习天墉心法,长老说玉泱进步很快。”      陵越听到这里,笑着点点头。“那就好……”他说到这里,如叹息般自语了一声,“快点长大吧。”      “师尊?”      玉泱许是被陵越的样子吓到了,他从来没有看到过那被自己奉如神明一般的师尊会露出这样失意难过的表情。他想要安慰他,可是该说什么呢?      “对了师尊,今天有一位百里师叔回来了。”      “你说什么?”      玉泱原本只是打算说点别的让师尊分分心,不要那么难过,没想到师尊听到这句话后,脸色陡然一变,吓得玉泱几乎不敢再说下去。      “你说什么……百里师叔?”      可正当陵越追问第二遍的时候,他听到身后的台阶上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他整个人蓦地一颤,好像整颗心都已停止了跳动。      而那脚步声还在继续,越来越近,周围的风雪似乎停了,静了,天地间只剩下他的声音,那熟悉到让陵越眼中的泪水再次滑落下来的声音。      “掌门师兄。”      陵越猛然转过身体,      “我回来了……”      师兄,屠苏回来了。      时光在这一刹那静止下来,他望着那台阶上穿着一身紫色道服,束着银冠的人站在寂寂的夜色里,冲着他扬起嘴角,笑了一笑。      曰归曰归,与子同归……      正文完      【END】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